这场反恐战争将演变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战争”，甚至是一场绵延不断的“世纪之战”！

让我们对比一下如下这两幕：

2001年9月11日早晨8时51分起，美国纽约、华盛顿等地先后遭到4架被劫持民航客机连环袭击。纽约世贸大楼轰然垮塌，五角大楼也被撞塌，近3000名无辜平民在袭击中丧生。这次恐怖袭击事件是美国自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后60多年来本土遭遇的最惨重袭击，也因此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又一分水岭。

2006年8月10日凌晨2时，英国反恐机构将全国的警戒等级提高到最高的“危急”，伦敦机场无助的人们在等待。3小时后，伦敦警方宣布破获了一起恐怖分子意图用装有化学液体爆炸物的手提箱攻击飞往美国客机的阴谋，并逮捕了至少24名嫌犯。同样是高空作案，同样是针对美国，如果得逞，后果堪比5年前9•11事件。一时间，全世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国机场对国际航班的旅客禁携物品的清单五花八门。

5年过去了，事态的发展让人如梦初醒：长达5年反恐的结果是一个更加混乱、恐怖的世界。据《瑞典日报》称，美国分发给航空公司用于核查身份的恐怖分子黑名单，在“9•11”之前只有16人，现在却达到8万人。这一增长速度，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美国更安全啦？

8月15日，美国总统布什在视察全国反恐中心时说，9•11事件已经过去将近5年了，现在美国的安全虽然有所改进，但还不是绝对安全。

诚然，现在的美国坐飞机要脱鞋、邻居可能是密探，政府常常高挂恐怖袭击橙色警报，经常传出有炸弹的消息，一些地方也会突然被封锁进行检查，搞得人人自危，谈“恐”色变。甚至就在布什视察的次日，美联航一架从伦敦飞往华盛顿的飞机中途因一名女乘客表现异常而改变航向降落在波士顿，西雅图港口因怀疑出现爆炸物而封锁，而纽约一个议员办公室则因一个玩具盒就引发了炸弹恐慌。这些“疑似”恐怖事件最后却都证明是虚惊一场，也让民众对“反恐造成恐慌”颇有怨言。

民意的变化终究要反映到司法程序中。布什政府虽然5年来勉强保得美国本土平安，但却始终没有放弃“战时手段”，也因此无缘走出“法律雷区”。从近几个月的新闻看，布什政府接连遭遇国内外人权和法律机构的“刁难”：

6月29日，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布什当局无权在关塔那摩军事法庭审判恐怖嫌疑人，迫使后者于7月11日首次承认，所有关押在美军监狱中的囚犯应受《日内瓦公约》保护。

8月17日，美国密歇根东区一名联邦法官作出裁决，布什政府窃听美国本土电话或其他电子通信记录的行为违宪，尽管白宫提起上诉，并表示在下次开庭听证前，继续窃听行动，但这样的判例肯定会弱化一再延长的《爱国者法案》的效力。

与此同时，据英国《卫报》报道，英国国会信息委员会正在调查美国中情局涉嫌违法调取欧洲公民的个人金融数据一事中英国银行和政府的责任——中情局这项旨在追踪恐怖分子资金来源的秘密计划，可能违反了英国和欧盟关于隐私权和数据保护的法律。这是继6月28日欧盟司法专员法拉迪尼首次承认中情局曾在欧洲领土上转运恐怖疑犯以来，欧洲方面对布什政府及其欧洲盟友的又一法律拷问。

对曾经站在冒着浓烟的世贸废墟上，拿着话筒向全美国人高喊“我们不会被打垮！”的布什来说，法律战场上虽然没有硝烟和流血，但被判输的危险程度却不亚于路边炸弹。

经济安全也是布什政府的软肋。9•11袭击后，布什政府上演了一出障眼法与愤怒转移法并用的政治荒诞剧，敏捷地打出了“反恐牌”，随后一个月内便出兵阿富汗，又在其后一年多的时间，挥师进军伊拉克。二战后耗费了近6万亿美元打造的、曾让美国无往而不胜而在“9•11”中一度成为摆设的战争机器再次成为布什的救命稻草。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两次大规模战争使得美国财政盈余迅即变成赤字剧增，迫使布什4次提高国债限额，令其上升到近9万亿美元。布什在今年2月提出的2007财年预算中军费开支增加到4393亿美元，再创历史新高。连年的征战，造成了美军战线拉长，兵力紧张，装备短缺，使得美国陆军和陆军国民警卫队平均2/3的部队不能立即投入战斗，备战能力下降的同时也导致了自身后防的空虚，削弱了本土应付突发灾难的能力。最明显的就是为了满足伊拉克战争的资金需要，布什政府将新奥尔良市抗洪经费削减了44%，间接导致2005年8月该市全城被淹，瞬间变成现代庞贝。

世界更安全啦？

“9•11”后，布什在国内开始自1947年美国国防部成立以来美国联邦政府最大规模的改组，建立了合并22个联邦机构的内阁级的国土安全部，并启动美国在二战结束后成立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委员会以来力度最大的情报机构重组计划，扩大了执法部门监听、搜捕和拘留的权限，削弱了立法和司法部门的权力，从而重新限定了美国的政治走向。而对外，美国“反恐优先”的战略也对世界形势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当反恐大军为美国安全清除隐患时，世界上的某些角落却进入了“白色恐怖”状态。美军战机的地毯式轰炸使阿富汗人的婚礼变葬礼、山村变“鬼村”；伊拉克人在反恐战争中罹难的人数要远远高于萨达姆极权体制下每年死于非命的人数。层出不穷的“虐囚”丑闻则损害了反恐主旨。军事反恐的结果是，伊拉克从一个原先恐怖活动难以插足的国度，正在演变为伊斯兰极端主义者的训练大本营。

反恐战还使得英美得罪了法德等传统盟友，加剧了阿拉伯世界对美国的疑惧和仇视。昔日作为盟主一呼百应，现在威胁对伊朗、叙利亚、朝鲜等国家动武，和者甚寡，美国在国际上的声誉降至历史上少见的低点。

美国七朝元老、克林顿和小布什两任总统的反恐顾问老理查德•克里克对这场“适得其反”的反恐战不敢苟同。在《反对一切敌人》一书中，他爆料了白宫是怎样制作“反恐香肠”的。他认为布什政府在遭受袭击后放跑了真正的敌人基地组织，却强行将伊拉克和恐怖主义扯在一起。借反恐之名，在伊拉克这个错误的地点针对错误的对象发动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这场战争让恐怖分子得到喘息发展的机会，更为恐怖分子将伊斯兰教教义扭曲为以仇恨为主要内容的意识形态提供了口实，更重要的是它助燃了全球范围内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极端恐怖主义运动。

盘点5年反恐成果，剿灭“基地老三”扎卡维是一大胜利，但老大、老二都还在逃；同时，“基地”乃至塔利班的恢复能力都让人惊讶，英国《独立报》网站8月20日甚至说，塔利班欲夺回阿富汗西南地区控制权。

而盘点“恐怖杰作”，却可以信手拈来：比如2002年10月13日印度尼西亚巴厘岛连环爆炸，200余人灰飞烟灭；才过10天，车臣武装又劫持了莫斯科剧院700余名人质。2003年沙特首都利雅得分别在5月、11月两度遭受恐怖袭击。2004年3月11日西班牙马德里发生爆炸，造成200人死亡，同时阿斯纳尔政府也因此被“炸”下台。2005年7月7日英国伦敦遭遇7起以地铁和公共汽车为目标的连环爆炸袭击；两周后，埃及沙姆沙伊赫又响起了7次连环爆炸声。一波接一波，前“恐”后继！

受难的穆斯林

300多年前的十字架与新月之间的恩恩怨怨穿越时空隧道，受恐怖袭击催化得以死灰复燃。这在英美两国表现得尤其明显。恐怖袭击后，英美两国在呼吁加强国际性反恐的同时，在国内更是大张旗鼓地反恐。他们将防范的目标主要定位在国内的穆斯林身上，颇有些中国古代的“连坐”制度。可以说，伊斯兰教和穆斯林都被“9•11”无辜地劫持了。

在华盛顿，5年前的那场灾难后，据说一名穆斯林领袖在白宫受到礼遇，而他的妻子却在家中接受联邦调查局的质询，原因是不久前这位领袖发表过的比如“美国应当遭受惩罚”一类的刺耳的语言。接下来的《爱国者法案》更是漠视了广大穆斯林的合法权利，它以“与恐怖分子有潜在的联系”为由拒绝为穆斯林办签证。官方也频频出现攻击性言论。陆军中将威廉•伯伊金2003年10月曾公开说：“我们基督教的上帝比穆斯林那个上帝要大，穆斯林那个上帝不过是个偶像。”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非但没有道歉，倒在媒体中盛赞这种说法。布什总统在9•11后甚至扬言要发动新的“十字军东征”，他在今年英国粉碎炸机阴谋后又给穆斯林起了一个新名字：“法西斯穆斯林”。自此美国的穆斯林便生活在“隔离但不平等”的梦魇中。

英国政府的表现更是让无辜的穆斯林激愤不已。9•11袭击以来，英国政府根据新的反恐法拘捕了900多名穆斯林，一半以上已经被释放，迄今只有23人被判刑。今年8月10日英国全国警戒后，警方随即加紧了对穆斯林社区的搜索。在机场登记检查时还将穆斯林乘客拒之门外。很多人抱怨自己的显著穆斯林相貌特征所带来的麻烦。许多在英国土生土长的穆斯林不但觉得“9•11”后政府和社会对他们的信任度是“零”，而且他们中愈来愈多的人觉得自己像是这个社会的“外星人”。他们对自己是“英国人”的认同愈来愈小。对成长社会的沮丧、对国际政治的不满、对其他穆斯林兄弟姊妹们的同情，使更多土生土长的年轻英国穆斯林走向了极端。

随着11世纪西方十字军的东侵，蒙古人13世纪的西侵，土耳其人15世纪的扩张和西方20世纪初对伊斯兰国家的殖民统治以及冷战时超级大国的争夺，中东伊斯兰世界长期动荡不安、战乱频仍，使当地穆斯林痛不欲生。由于历史上殖民主义文化侵蚀和“分而治之”的划界分疆，人为地造成伊斯兰国家民族（部族）间的战乱，进一步加深了穆斯林的苦难。以色列强行建国后，五次中东战争都以阿拉伯国家政府的威信扫地和付出沉重代价而结束，阿拉伯民族自尊心受重创，穆斯林们深感委屈、衰落和绝望。以色列日常在巴勒斯坦被占领土上的铁拳统治更是招致广大穆斯林的仇恨。更为糟糕的是，在穆斯林国家内部，不少国家依靠出口石油或其他资源换取了巨额财富，步入高收入国家的行列，但并没有为广大民众谋福利，民主与专制的矛盾日益突出。总之，伊斯兰世界很大一部分现在都面临着社会普遍停滞的问题，这种状况导致伊斯兰世界恐怖主义活动周期性的爆发与扩散。

第三次世界大战？

“世界大战”几个字最近在国际社会一些媒体上频频出现。今年7月，美国前众院议长金里奇就宣称人类“已陷入第三次世界大战初级阶段”，美《外交政策》杂志高级编辑波斯科随后也发表文章称，我们正身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前夜”。更为耸人听闻的是：美国学者贝尔南德•刘易斯教授预测新的世界大战将在8月22日爆发。8月11日的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也以醒目标题――《核战争将在10天后爆发？》，为此推波助澜。世界大战真的离我们很近吗？

爆发世界大战、核战争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不存在两个实力相等的对手或集团，更缺少准备殊死较量决心的大国。笔者同意美国副总统切尼曾公开的说法：新的世界大战是“以另一种方式，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方式，一种在全球化背景下的新方式发生的”。这很可能就是一场全球的、全方位的恐怖主义之战。

5年的反恐经验告诉我们，美国的反恐之战是一场“拳头打跳蚤”或“高射炮打蚊子”的“非对称”战争。美国实力尽管举世无双，但恐怖分子的“隐身”和“超常规” 袭击，让美国有力无处使。而且美国的反恐力度越大，伤害的无辜也就可能越多。按照目前的情况看，美国短期内打不赢这场反恐战争，只会是越反越“恐”。而大国兴衰的历史经验表明，古往今来的许多庞大帝国都是在一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弱小力量”不断冲击下，逐渐被掏虚掏空，最后轰然倒塌的，而不一定是被另一个新“崛起”的大国所击败。正如昔日庞大的罗马帝国最后是灭亡于一股股入侵的“蛮族”，当年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大英帝国是在各殖民地人民的反抗斗争中灰飞烟灭的。因此，美国不是没有在这场反恐战中衰落的可能。

随着美国世界霸权的衰落，美国国内长期潜伏的各种矛盾譬如种族歧视可能会以人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引爆，著名国际政治学家亨廷顿的新作《我们是谁？》中关于1965年之后拥入美国的拉美裔移民的人口爆炸将使美国社会加速分裂的论断也可能成为现实。我们还应看到，“9•11”事件后美国的穆斯林处境日艰，无端的猜忌、束缚更降低他们对美国的认同，这种趋势会随着美国的国际反恐及国内形势的严峻而加剧，这也势必引起美国国内的穆斯林的反弹。随着美国穆斯林的加入搅局，这就意味着美国国内更大范围、更大规模的恐怖活动此起彼伏的开始，美国将不可避免陷入自身的治安甚至内战泥潭。

美国从中东等反恐前线撤退后，中东无疑将大乱。伊斯兰世界当前的“威权体制”也会在随后的“圣战”中应声倒下，伊斯兰内部的战争不可避免。美国及“威权体制”留下的实力真空无疑成为全球各式各样的恐怖分子的训练基地，恐怖活动会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向世界扩散。而且伊斯兰国家人口约占世界人口的1/4，石油储量约占世界能源总储藏量的70%。恐怖分子一旦掌握了世界“工业的血液”后，那么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大国能在恐怖活动中幸免于难。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场反恐战争将演变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战争”，甚至是一场绵延不断的“世纪之战”！

后记：本文交稿后的10天，也8月31日，布什总统在犹他州的盐湖城对成千退伍老兵说，美国美国在同极端势力进行“世纪大决战”（见中新网华盛顿8月31日电）。从而呼应和侧面印证了我的文章结论。

（原文发表于《南风窗》2006年9月1日版，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