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姜克实长文《我如何看中日历史和解》（载《爱思想》网）），感觉是作者作为一名长期在日本大学从事历史学教研的学者，尽量站在公正客观的立场上所抒发的关于中日（以及美日）和解问题的看法，读之使人受益。更为重要的是姜克实在文中明确表达的几个观点，觉得尚需作进一步探讨思考，以求结论更为中肯和理性。

众所周知，日本上世纪中对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了极大伤害。战后如何抚平伤害，促进中日和解，势必成为两国乃至整个东亚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可是中日和解之路一直都很坎坷。作者概括了战后70多年来的基本情况，大致是前缓后陡，形势愈益不可乐观。并作结说“从学问的角度来看，和解问题的核心并不在学界。”

这句话留给读者的思考东西很多。概括讲，虽然说了和解的核心不在学界，没有明确说在哪里，但文中的意思还是具体讲到了政府的责任，如日本中小学历史教科书问题和中国政府媒体的引导问题。需要继续拷问的是，为什么日本存在教科书问题以及中国媒体那样的引导问题呢？进而言之，探讨清楚如此关键问题的责任又是该谁负责呢？再继续考虑纵使搞清楚了这些基本性的问题，但有没有什么办法去解决，或者为什么那样才能解决呢？

其实上面的诘问在姜文立意的范畴内是很难回答清楚的。比如姜论述中就谈到“和解的关键是历史教育”，说日本历史教科书不教历史的构造，没有历史观， “爱好和平，绝对不进行第二次战争”是唯一可以看到的历史观。但教科书总是从被害者的立场出发，向学生传递一种从感情上厌恶战争的价值观。 “战争中是不会存在正义的，包括反侵略的自卫战争”，“用武器争斗不论是什么理由，都是一种罪恶”。

问题是日本人为什么要自拥这样的历史认知观，或者更直白的说日本人为什么并不认为其发起的中日战争的侵略性不义性呢（他的正义观是什么）？我觉得有一句名言很值得联系在这里来作更深入的思考：“落后就要挨打”！这既是上世纪中日战争兴起的内在规律，也是人类文明史上屡试不爽的铁律。问题是怎么落后，为何落后，怎样才能彻底改变落后？

曾经读过一些资料讲到日本人战前渗入中国内地收集情报的事情，包括他们的思想家石原慎太郎就装成一名码头苦力来亲身体验当时中国的社情民情，得到了官府压榨人民，苦力生活苦不堪言，社会坑蒙拐骗黄赌毒匪一盘散沙的混乱软弱落后等情况。这些情况正是日本敢于侵略中国的基本认知啊。而为什么中国社会那么容易形成这样的落后状态，以致于寻求到彻底改变这种落后性的方向逻辑（从而避免挨打），却未必不是学界要搞清楚的吧。

在谈到中日和解难成（无望）的基本理论假设时，姜说：我认为人有两面性的，一则人性。一则国民性。人性自然为善。国民性受政治政府教育的影响而讲对立斗争。人性与国民性的相生相克影响和解。我觉得作者的说法虽有一点道理（如教育肇成），但对几个基本概念的把握却可商榷。如果从一种更为整体的视角来把握人性、国民性的概念才可能让理论更周延。

首先看人性是什么。人性最通俗的讲，即人人所有表现的内在必然性所在。什么是人们表现的内在必然呢，无非是思想（观念）。不同的思想就有不同的表现，即为不同的人性。所以，人性绝非什么自然向善（或者自然向恶）的。从规范角度讲，人性可以这样定义：人性是具有超强大脑生命体，在不同思想支配下所表现出的不同情感、行为和思考特征。

再看国民性。国民性是什么，国民性无非一定族群中主流的人性表现。由于人性的不同表现是被不同的思想决定的。所以国民性也是被其主流的观念文化所决定的。或者说观念文化的特性亦即国民性。因此中国的落后性实质是观念文化的落后性。比如中国观念文化的主流即儒家思想。儒家思想的落后性说到底无非还是其等级意识下的官文化，缺乏超越性创造性等。

由上可知（可推），改变中国落后性的根源在于用一种新型的进步的超越的观念文化来承继、改造、更新儒家思想。中日和解的达成或者全新局面的开创也在乎于此。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新型观念文化的根基对我们并不陌生，那就是我们曾经拥有过的革命文化。当然革命文化也不是十全十美不需扬弃的，她确实还需要具体甄别，激浊扬清，扬长避短地继承光大。

“野蛮傻逼”就是一种“落后”。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这么说，“文明智慧”就是一种“先进”。这样说“落后挨打”还骗人了吗。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用黄炎培的话说，是一个循环停滞的历史，它总也跳不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周期律，这还只是一种表象。然而，就是这种昏昏然的状态，才总是招致不断的外族侵略的。

从深层次的思维特点上看，要害还是那种主流的中国思想之守旧性所决定的。如时至今日，孔夫子信而好古，述而不作的名句不还在被人们津津乐道么。即使是最讲究求真务实的思想界学术界知识界，你去淘淘那些连篇累牍文山论海内在逻辑，哪里不是引经据典寻释不完，哪里有什么从实务实求实的真谛。这是我们深底里的悲哀。

细究中国过去挨打的历史境况，大致上都是以官场腐败加剧开时，逐渐便导致了民间社会的全面溃败，于是便引得外人觊觎趁虚而入。为什么中国官场的振作颓废状态与整个族群的兴废那么具有因果逻辑上的密切关联，还是其主流的儒家官文化特点所决定的。而为什么官僚阶层如此容易腐败堕落，还是其儒家思想的世俗功利属性所引致的。

反看人家强硕的国族，任谁便都少不了一定的精神信仰文化。好的精神信仰之思想本质无非是其追求的超越性崇高性虚拟性，靠它的引导，才能尽量克服人在俗世的诸多名利欲望，才能尽量调动人的内在潜力来探求真理构建理论建造创造一个不断更新的社会。比着人家的这些光鲜，担忧着自己的那些坎坷，我们应该深切警觉缺失信仰的危险。

日本人确实拥有诸多优秀的精神资源，也确实值得我们正视珍视。但日本人的精神根底里也有其需要改进改善的一面（不然他就不会肇致二战那样的大难了）。也就像上面拙文里提到的我们自己的革命文化一样，确实也是优秀与糟粕并存的。负责任的思索者，应该全盘考虑，具体剖析，才能有利于我族前行。记仇是要记仇，但如何才能报仇，如何才是最好的报仇呢？我以为，最好的报仇应该是如何让自己不断强大起来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