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图斯引领罗马走向共和
公元前509年，中国历史纪年为周敬王十一年。当时，除了希腊个别城邦，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实行王政，或者说由国王独揽大权，古罗马也不例外。这一年，中国周王朝平安无事，在司马迁《史记·周本纪》中没留下一个字。而罗马那边，却发生一起重大事件，运行244年的王政突然终结，罗马摇身一变，从此进入共和政体时代。使罗马实现华丽转身的关键人物叫布鲁图斯，他被后世称为罗马共和国国父。
一桩丑闻引发巨变
罗马城邦始建于公元前753年，首任国王为罗慕路斯，继任者为圣贤努马•庞皮留斯，经过历任国王的统治，罗马不断发展壮大。虽然罗马实行王政，但国王并不是世袭的，而是由市民大会选举或元老院推举产生，是故罗马国王大都贤明。第七任国王塔克文打破了这个惯例，他与妻子图利亚（第六任国王塞尔维乌斯之女）联手杀害第六任国王塞尔维乌斯·图里乌斯，没有经过市民大会的选举，也没有征得元老院的同意，就通过武力摄取王位。
第七任国王塔克文掌权后，对元老院议员大开杀戒，实行独裁统治。他抛弃历代先王的议事规则，从不向元老院征求意见或建议，也从不问计于市民大会。因此，市民们在背后称他为“傲慢者”。 此君向来独断专行，却颇有军事才能，他采取和战并用的策略，在与周边各部落的战斗中，取得了一次次的胜利，堪称常胜将军。
塔克文有一个儿子叫塞克斯图斯，他看上了亲戚科拉提努斯的妻子卢克莱西娅。公元前509年的一天傍晚，塞克斯图斯探知科拉提努斯不在家，就独自登门拜访卢克莱西娅。因为没有随从相伴，又是亲戚关系，所以科拉提努斯的家人包括卢克莱西娅便热情地招待了他；吃完晚饭，还安排他到客房休息。夜深人静的时候，欲火难耐的塞克斯图斯怀揣短剑悄悄潜入卢克莱西娅的卧室。他用短剑威逼，强行与她发生关系。事毕，他匆匆逃离，女人却痛哭流涕。当天夜里，卢克莱西娅分别写信给在罗马的父亲和在阿尔迪亚出征的丈夫，告知自己被塞克斯图斯被强暴之事。两封信送出之后，卢克莱西娅就用短刀刺进自己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不久就气绝身亡。
父亲带着瓦莱里乌斯赶了过来，丈夫科拉提努斯和布鲁图斯一起赶了回来。他们发现卢克莱西娅躺在血泊之中，毫无生命体征，并且死不瞑目。父亲、丈夫及其好友义愤填膺，他们把卢克莱西娅的遗体送到罗马广场，停放在讲台之上。罗马市民闻讯，纷纷向广场聚集。面对卢克莱西娅的惨死，人们无不表示同情与愤恨。
关键时刻，布鲁图斯挺身而出。
布鲁图斯出身于罗马名门望族，他的母亲是罗马第五任国王老塔克文的孙女，也是第七任国王“傲慢者”塔克文的胞姊。塔克文是一位暴君，当政期间疯狂镇压反对派，滥杀无辜。布鲁图斯的弟弟因为公开表示过不满，哪怕与国王是舅甥关系，也难逃被虐杀的厄运。布鲁图斯虽然厌恶暴君，但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装聋作哑，或装疯卖傻。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暴发。”如今表弟的妻子遭受国王儿子的强暴并自杀，让布鲁图斯愤恨到极点，实在是忍无可忍。布鲁图斯毅然走上讲台，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他控诉国王及其家人专横跋扈而又任性妄为，指责他们对民众恣意侵害与欺凌。他表示，绝不能让贞洁的、行为端正的女子再次成为兽性的牺牲品。他提议，鉴于塔克文杀害先王夺取王位，在位期间又施行暴政，必须把国王及其家人统统逐出罗马。
“一石激起千层浪。”布鲁图斯的演说，让罗马人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突然爆发出来。市民们大声呼喊赞同布鲁图斯的建议，为了应对国王的反扑，他们积极响应布鲁图斯的号召而参军。
正在阿尔迪亚出征的塔克文得知这一变故，立即带领部队赶回罗马。可是，等待他的却是紧紧关闭的城门和严阵以待的士兵。守城的士兵高声告诉他，他已经被罗马市民抛弃与放逐，罗马不允许他进城。塔克文只好带着追随自己的士兵，灰溜溜地离去。他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儿子跟随他逃亡，那个强奸人妻的塞克斯图斯逃到另一个城市，被以前受过他欺凌的人杀死；王后图利亚也早已闻风而逃。
“傲慢者塔克文”的25年统治就此终结，他成为古罗马最后一任国王。历经244年的王政时代退出历史舞台，罗马从此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维护共和大义灭亲
国王被放逐了，王政被推翻了，罗马何去何从？作为推翻王政的最大功臣，布鲁图斯不得不思考并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再推举一个人当国王，依然是换汤不换药，照样穿新鞋走老路，还会出现暴君与暴政。紧要关头，布鲁图斯抛开传统治理模式，运用其卓越的政治智慧大胆推出新政——共和政制。
布鲁图斯将市民召集到罗马广场，向他们介绍了创设新政的构想：由市民大会选举两位执政官为国家最高权力者，取代原有的国王。为了防止专制集权，将国王的权力分配给两位执政官掌管，执政官的任期为一年，即使再次当选，任期仍旧为一年。布鲁图斯的设想，得到了广大市民的支持，他们不仅赞成实行共和政制，而且相互宣誓：为了自己，为了子孙，从此以后罗马再不容有国王。无论是谁都不得谋求王位，无论是谁都不得侵犯罗马市民的自由。此后数百年间，国王在罗马属于敏感词，一提起国王，罗马人就会火冒三丈。
通过公开投票选举，布鲁图斯和卢克莱西娅的丈夫科拉提努斯当选为罗马共和国首任执政官。布鲁图斯，全名为路奇乌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布鲁图斯”并不是他的原姓，而是他的外号，意思为“傻瓜”。因为在塔克文掌权期间，他一直韬光养晦并装疯卖傻，所以被人蔑称为“傻瓜”。久而久之，这个外号就成了他的姓氏。
布鲁图斯，倒是名副其实的“傻瓜”。作为共和国的创立者，在当选首任执政官后，他严格遵守自己所立的规矩，既不谋求集权，也不搞终身制。相反，为了共和政制有效运行，他进一步强化元老院的权威，切实保障市民的政治权利，只要享有罗马公民权，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市民大会。还有，他亲自处死自己的两个儿子，更体现出他傻到极点。
大变革时代，总会有人怀旧，试图复辟。在王政时代，只要得到国王的赏识，谁都可以得到提拔重用，尤其是出身名门的年轻人往往平步青云。实行共和制，官员主要由选举产生，那些贵族青年难以捷足先登，故而感到不满。于是，他们相约到一个贵族家里，密谋请回被放逐的国王。他们甚至划破手指，在誓约书上用鲜血签名，以表示复辟王政的决心。然而，他们的谈话被这家的一个奴隶偷听到了。这个奴隶随即向执政官报告。
参与密谋的年轻人很快被逮捕，作为证据的誓约书也被查获。这个事件，对于负责审讯的两位执政官来说极为沉重而棘手，因为这些年轻人与他们都有交情，提供密谋场地的那个青年是执政官科拉提努斯的亲戚，还有两个青年是执政官布鲁图斯的儿子。两位执政官没有轻易定案，而是提交市民大会公审。在市民大会上，那些年轻人被指控犯下叛国罪，却没人为自己辩解。起初，民众默默不语，察看两位执政官的脸色，猜测他们的心思。稍后，有几个市民建议处以流放，因为他们看到执政官科拉提努斯流着眼泪，认为他不忍判处死刑。执政官布鲁图斯神色凝重，面无表情。不管他怎么想，两位执政官的意见必须一致，决定才有效。果然，听到民众提议处以流放，科拉提努斯当即表示同意，布鲁图斯也点头认可。
然而，布鲁图斯以执政官身份宽恕了那些年轻人，却以家长的身份裁决自己的儿子。在罗马传统中，家长对子女拥有生杀大权。布鲁图斯向被告席上的两个儿子发问：“提图斯、提贝里乌斯，你们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两个年轻人不吱声。父亲重复了三遍，他们还是一言不发。最后，布鲁图斯下令卫兵当场执行死刑。两个年轻人被脱去衣服，双手反绑着接受鞭笞，被打得皮开肉绽。在场的人都不敢正眼看这个残忍的场面，而布鲁图斯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两个儿子，直到他们的脑袋被斧子砍了下来。
布鲁图斯大义灭亲，赢得了在场市民的肃然起敬与赞许声音。与此同时，人们对科拉提努斯的举止产生了疑义，感觉他在审判席上流泪不够坚毅，近乎妇人之仁。科拉提努斯似乎读懂市民的眼神，于是主动辞去执政官职务。随后，瓦莱里乌斯补造为执政官。
为国捐躯英名长存
比起那些贵族青年，被放逐的国王更渴望复辟王政，时刻准备夺回失去的王位。听说罗马贵族青年图谋复辟失败的消息，流亡在伊特鲁里亚的塔克文四处活动，说服伊特鲁里亚各城市把军队借给他。老塔克文（罗马第五任国王）的父亲是从希腊科林斯逃到伊特鲁里亚的希腊人，娶了一个伊特鲁里亚的望族之女为妻，塔克文家族与伊特鲁里亚人有血缘关系，所以伊特鲁里亚人愿意借兵塔克文。塔克文骁勇善战，借到了军队，便自信满满。他与长子阿隆斯率领借来的军队，气势汹汹地杀向罗马。
来者不善，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布鲁图斯与瓦莱里乌斯商议，两人一起率军迎敌，布鲁图斯指挥骑兵，瓦莱里乌斯指挥步兵。在距罗马城一天路程的地方，布鲁图斯率领的骑兵队率先与敌军相遇。此处丛林密布，没有开阔的活动空间，只有一些狭窄的空地，真是狭路相逢。指挥伊特鲁里亚骑兵队的阿隆斯策马来到阵前，向罗马骑兵队喊话，建议双方指挥官进行一对一的决斗。布鲁图斯毫不犹豫冲向队伍的最前列，答应与阿隆斯对决。
布鲁图斯与阿隆斯本是表兄弟，两人关系原来很亲密，自从布鲁图斯推翻王政之后，彼此便成为冤家仇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阿隆斯憎恨布鲁图斯毁了自家的特权，巴不得一招置之于死地。布鲁图斯与阿隆斯并没有私仇，但是为了新生的共和国不至于夭折，也恨不得一招送他归西。在双方士兵的注视下，两军主将使出浑身解数进行决斗，两人势均力敌，激战了很久，仍不分胜负。最后，两人几乎同时将长矛深深地刺入对方的胸口，他们从马背上落下来，一同被死神招走了。
紧接着，双方士兵顾不上照看主将的遗体，纷纷冲上前去，顽强拼杀。战斗异常激烈，很难决出胜负。随后，各自的步兵队都赶来了。瓦莱里乌斯指挥的罗马步兵与塔克文指挥的伊特鲁里亚步兵展开会战，双方同样势均力敌，杀得昏天黑地，伤亡极其惨重。战斗到太阳下山了，两军撤回到各自的营地。翌日清晨，罗马军队重返战场，却不见伊特鲁里亚军队的踪影。这一战，罗马以微弱的优势获胜。
布鲁图斯的遗体被带回罗马，瓦莱里乌斯为他举行了隆重国葬。布鲁图斯壮烈牺牲，让罗马市民悲痛不已，为了纪念这位共和国的创立者，所有罗马妇女像父亲一样服丧一年。
尽管布鲁图斯担任执政官不足一年，但他播下共和政体的种子，最终在罗马扎根成长，深深地影响了罗马乃至世界的历史。为了维护共和政体，布鲁图斯牺牲了自己和两个儿子的生命，这固然是他个人的不幸，却是罗马的幸运。试想，如果没有他首创共和制，罗马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终结王政？塔克文家族很可能推出世袭君主制，而世袭君主制是则是产生暴君（昏君）和暴政的温床。即使暴君（昏君）被推翻，新建的王朝仍然会前一个王朝的故事；不断改朝换代，却没有什么进步，始终走不出治乱循环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怪圈。
当然，布鲁图斯所创立的共和制并非完美无缺，从本质上说它属于寡头政体，国家权力掌握在贵族手里，只有贵族才能当选为执政官。尽管如此，它还是当时普遍施行的君主制，因为它能够与时俱进地自我完善。比如，当国家面临重大危机需要个人权威做出决断的时候，罗马推出一位独裁官总揽全局，一旦危机化解后，独裁官职位便取消。还有，为了协调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罗马适时创设了护民官，并且规定护民官只能从平民中选举产生。顾名思义，护民官就是保护平民百姓权益的，他们有权力也有义务向任何因为行政官的行为而受害的平民提供救助，他们拥有召集平民大会的绝对权力，不仅可以否决行政官的提案，还可以否决提交到元老院和平民大会的决议。护民官家的大门始终向平民开放，他们的人身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执政官不能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现代政治学的奠基人马基雅维里十分推崇护民官制度，认为罗马因创设护民官而使共和制趋于完美。
罗马走向共和之初，还是一个方圆不过百里的小国，随着时间的推移，罗马共和制显现出巨大的威力，它使罗马克服了种种危机，不断发展壮大，逐渐兼并周边许多国家，最终成为疆域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强大帝国。尽管罗马帝国终究难逃衰亡的命运，但罗马之所以成为强盛的帝国，主要取决于共和时代打下良好的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罗马共和国也是现代世界共和国的源头活水。饮水思源，布鲁图斯的英名不能被忘却的。
——原载2017年第12期《文史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