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发了一条微博,说最近想谈谈新经济的问题。其实,说谈这个问题,主要是想把我查找的一些有关这个问题的资料以及我自己的一些学习体会和初步的思考呈现给各位,并期待引起更深入的讨论。
在那条微博中,我特别强调了,不是使用了新技术的经济就是新经济,不是生产了一类新的产品的经济就是新经济,甚至生产了一种革命性的颠覆性的产品也不见得是新经济。新经济将会体现的是一套与传统经济完全不同的逻辑。这些逻辑有些可能是我们喜欢的,有些是我们不喜欢的,有的甚至很可能是对我们的一种严峻挑战。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们都只能面对它。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为什么我要强调新经济体现的是一整套全新的逻辑?因为这涉及到对新经济的确切界定。我们知道,“新”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当我们用“新”来定义某个事物的时候,其含义往往是模糊的,因为凡是与“旧”有所不同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新”。特别是,我们本来就是处在科学技术不断进步的时代,在经济和社会生活中新的因素每时每刻都在大量出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把一般意义上的“新”,与能够带来“质”的变化的“新”区别开来,否则新经济的概念会由于过于笼统而失去意义。
正因为如此,我想用“体现一整套新逻辑”的表述,来把新经济分离出来,并将其与传统经济区别开。这个“一整套新逻辑”至少可以从四个方面来探索:新的技术逻辑、新的资本逻辑、新的商业逻辑、新的劳动逻辑。
下面,我就从这四个方面,把我认为有意义的资料以及我在这些资料基础上的一些粗浅思考分列如下。
新的技术逻辑:
科学技术的发展无疑是新经济形成的最基本前提。但需要弄明白的是构成新经济基础的新技术究竟体现了一种什么样的与此前不同的逻辑,是一种什么样的技术逻辑赋予新经济以一种质的飞跃的。
对于科学技术,我是绝对的外行,但从阅读到的资料看,下面的两个说法可以给人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个是,阿里巴巴集团学术委员会主席曾鸣教授最近提出一个说法:谷歌、亚马逊、脸书、腾讯和阿里巴巴这5家超级公司,已经抢占了未来十年的制高点。而这五家公司的技术优势都包含两个相同的底层密码:数据智能、网络协同。它们能够成长为超级公司,也是“数据智能”和“网络协同”双轮突破的结果。所谓数据智能,简单来说就是让数据帮人类决策。网络协同,则是用算法、云服务来实现资源的匹配。在曾鸣教授看来,数据智能和网络协同,是构成未来新商业文明DNA最重要的“双螺旋”,这两者的有机融合,将创造新商业时代新的物种。
而麦克洛斯基(Deirdre N. McCloskey)和里德利(Matt Ridley)则强调“不同想法的交配”。在《理性乐观派》(The Rational Optimist,2010)一书中,里德利说:在过去两个世纪,“不同的想法开始了交配”。比如,火车运输这个点子,源自将高压蒸汽机与在铁轨上行驶的运矿车相结合;而除草机这个主意,则是把缩小版的汽油发动机与缩小版的收割机结合的产物。各种富有想象力的发明皆如此。这些想法在脑海中的交汇,带来了各种机械改良的爆炸性涌现。其实,我们可以想想,滴滴也好,共享单车也好,都是在技术进步基础上形成的种种新的想法再交配的结果。
而在所有这些技术进步中,最能够体现上述特质、能够为新经济奠定全新基础的,就是人工智能,特别是人工智能对人类智力的可能超越。因为我们现在经济中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现有人类智力水平的基础上的。我们现在不知道人工智能会走到那一步。对人类智力的超越虽然有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但它同时展示的也是一种全新的前景。
新的资本逻辑
凯恩斯在分析近代经济增长的时候,特别强调了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两个因素的作用。他认为,从公元前2000年开始,到18世纪初期,生活在世界各个文明中心的人们的生活水平,基本上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但从16世纪起,科学和技术发明的伟大时代开始了,在18世纪后这个势头日益强劲,而从19世纪初开始,更进入了鼎盛时期。而在这当中,资本的积累则是技术进步的重要推动力量。
资本的积累,在今天看起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从历史上看,资本的正名则是一场观念革命的结果。我们知道,在漫长的传统农业社会,在其所形成的朴素价值观中,资本意味着某种罪恶,至少是与不道德相联系的。所以在那时的文学作品中,往往将钱生钱、利滚利、精于计算等当作负面的东西。如韦伯所指出的,宗教革命,特别是新教伦理的出现,才开始使资本恢复了名誉。
在今天,而在今天,资本尤其是金融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技术进步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试想,如果没有天使投资,没有风险投资这些新的资本形式,很多新的技术和新的想法就会胎死腹中。
资本的本质是增值,并透过其令人惊异的增值过程改变着经济和社会。法国学者皮凯蒂:皮凯蒂利用300多年的跨国历史数据推翻了库兹涅茨的倒U形曲线,证明了在长时段中贫富差距加剧的趋势,而其中重要的因素就是资本。他的研究表明,从较长的时段来看,资本收益率会高于经济增长率。话句话说,长时段历史所展示的贫富差距扩大的趋势是拜资本所赐。
而在今天,资本增值的逻辑在新技术的推动下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这突出表现在投入和产出之间的线性关系正在被打破。在过去的时代,虽然资本本身有着巨大的增值冲动,但增值的过程却要受到一个基本规律的制约,即投入和产出的线性关系(在并非严格的意义上)。
陈志武教授举了个例子说明这种逻辑是什么样的:在腾讯QQ空间里,一顶虚拟帽子的设计可能要几个设计师与程序员花几天时间,而一旦设计好了,虚拟帽子卖一顶一块钱,卖100万顶创收100万元。由于虚拟帽子销售是电子记账收费,每卖一顶并不需要重新制造,所以,腾讯卖一亿顶虚拟帽子跟卖一万顶在成本上几乎没有差别,但收入却天壤之别。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至少意味着过去多少年来,包括在传统的资本时代所形成的财富逻辑和财富格局会发生根本性变化,某些具有新特质的资本可能会获得无限赢利的前景。而所谓“融资”、“烧钱”的过程,就是建立在对这种前景的预期的基础上。附带说一句,这也许就是近些年经济中出现明显脱实向虚的趋势的一个重要背景。
新的商业逻辑
华为消费者业务CEO余承东在10月20日召开的华为Mate 10系列新品发布会上表示:“手机行业在洗牌,未来全球品牌也就3家,甚至更少都有可能,中国市场也会有很多厂家会消失掉。”
上面的话,也许是在用一种形象的语言告诉我们新经济时代一种冷酷无穷的现实:赢者通吃。
过去的几年,我们经常听到一些成功创业的故事,其中的一些,颇有屌丝逆袭的意味。这样的故事很能鼓舞人心,似乎创意价值无限。但要看到,在大多数创业故事的背后,往往都是残酷的资本比拼。最近一段时间,清华大学校园的周围,摆满了一排排的共享单车,黄的,灰的,淡蓝的。。。。可以说凡是能走路的人行道都被摆上了这样的单车。有时候路过这里,我会想,用的了这么多的单车吗?你只要看看那整整齐齐的阵势,只要看看那鲜有的路人,就知道很多单车根本没人动过。
这就是一种阵势,就是一种比拼,就是一种残酷的博弈。那整齐雄伟的车阵,不禁让人想起陕西出土的兵马俑。我们知道,其结局,也许是非常惨烈的。
这种赢者通吃,不仅仅是表现在同行业中,同时也表现在不同行业之间,而后者在过去的传统经济中是很少发生的。在传统经济时代,见多识广的过来人总是告诫后生,千万不要轻易涉足你不熟悉的领域。然而,在新经济时代,这已经成了老黄历。
前一段时间,马云无人超市的消息满天飞。最近的消息是,刘强东也在做无人超市。马云和刘强东比那些多了多少年超市的老板更懂超市吗?显然不是。但那些由经验丰富者经营的超市很可能在这些陌生闯入者的碾压下消失。接着是加油站。马云在10月初宣布,将在杭州建“无人智能加油站”,并在加油点周边配备便利店。到了10月中旬,京东也宣布京东的品牌将会入驻中国石化旗下2.5万家易捷便利店,消费者可以实现网上订单,下线取货。而中石化也将借助京东的电商模式,进一步对加油站进行智能化改革。注意后面一句。
据有关报道,与传统的加油站相比,“无人智能加油站”有颠覆性区别:从你开车进入加油站——加油——付款——离开,没有一个服务员,更没有一个收银员。不用排队、不用下车、不用拧开油盖,一路畅通无阻。
在现代技术和资本这种魔幻般的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我们最终所要面对的也许是一种很残酷的现实:赢者通吃,横扫天下。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其他的企业,尤其是其中的弱者,生存之路在哪里?
新的劳动逻辑
这是10月23日出版的《纽约客》杂志的封面。图中,一个满脸胡须的年轻乞丐坐在街上乞讨,身旁的机器人向他手里的杯子里投掷螺丝和螺帽,他身旁的小狗也惊讶和担忧地看着旁边走过的机器狗。这张图片的主题是:“未来,人类将会向机器乞讨”。
赢者通吃,通吃的不仅仅是企业,是竞争对手,同时也包括了普通劳动者。当人们听到“无人超市”、“无人加油站”这样的字眼的时候,感觉到的可能不仅仅是惊奇,同时也包含着颤栗。如果说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看到的还仅仅是劳动力的劣势地位,但实际的情形可能要更为糟糕----劳动力资产处于逐步被淘汰的状态。
本世纪初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失业,你这人类自己创造的荒谬》。在这篇文章中我写道:不知道历史上的失业应当如何解释和界定,至少就今天的失业而言,实际上是这样的一种情景:由于人类所创造的种种技术的水平的提高,同时也是由于人类所创造的组织效率,我们事实上只需要整个劳动力中的一部分按现在的工作时间来劳动,就可以使我们人类生存下去了,而且不但能够生存下去,还会生存得很不错。换句话来说,不需要大家都来劳动了,至少不需要大家都来拼命地工作了。如果是在任何其他动物那里,这将带来一种富足而悠闲的生活,我想这是没有疑问的。但在人类这里,却不。在人类这里,把它弄成了一种叫做社会问题的东西,即失业。于是,在物质财富大量涌流的今天,世界各国的政党领袖、政府官员、专家学者乃至普通老百姓,都在为一个问题发愁:如何在不需要那么多劳动的情况下让人们多劳动,也就是扩大就业。
换言之,我们现在可能还缺少一种能够承接技术进步成果的制度安排。未来的路在哪里?也许哲学才能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