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4月25日,突然传来了一个噩耗:张克祥悬梁自尽了!他的死令人震惊!
克祥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他是河南义马市千秋乡张马岭村人,出身农家,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在渑池上中学时住在其姐姐家。学生时代的克祥高高的个子,学习很用功,由于缺乏家庭温暖,性格孤僻而又清高。他热爱文学,尤其酷爱古诗词,能背诵许多名家诗篇。他喜欢写作,文章写得颇有李白之风,记得他的作文中常有“千村桃花红,十里荷花香”之类的佳句,语文老师曾经作为范文宣读,令同学们叫绝,于是送他一个“小李白”的雅号。
克祥虽然性格比较孤僻,但与我很能谈得来,由于共同爱好文学,我们关系甚佳。我们常常在放学的路上高谈文学、指点江山。当时正处于“五八年大跃进”之后的三年困难时期,由于亲眼目睹“大跃进”、“浮夸风”带来的种种后果,由于亲眼目睹“大食堂、三瓢汤”给广大农民带来的巨大灾难,书生意气的我竟写下了洋洋“万言书”,上书中央,批评“大跃进”,批评极左,主张“包产到户”、“整顿干部作风”等。为了支持我的正义之举,克祥等同学冒着酷暑帮我抄写“万言书”。
1965年,我们正在读高三,渑池高中那个极左的校长张相如,伙同那个专门整学生的班主任吕忠德,突然停课在学生中大搞阶级斗争。我被打成“反动学生”、“小彭德怀”、“小反革命”,被开除学籍、团籍,送农村劳动改造。克祥也受到牵连,由于他性格内向,爱读古诗词,他们班那个姓刘的班主任在克祥的高考政审表里填上了“灰色人生观”、“不宜做革命接班人”之类的评语,导致克祥因政审不合格而高考落榜,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
回乡后克祥在村里经营一个小小的代销点,给农民提供油盐酱醋之类的小商品。虽然离开了学校,但他依然酷爱文学,一有闲暇就读书写作。我曾去村里看他,在代销点的床上、桌子上都堆满了文学书籍,他写的文稿也不少。以他的天赋和对文学的执着追求,他很有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或诗人。但是,命运总好与他作对,好景不长,村里的代销点失了盗,克祥受到了责难,代销点也不让他经营了,这对他的精神又是一次打击。之后他的精神渐不正常,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总怕有人整他,终日惶惶恐恐,如惊弓之鸟,全靠大剂量氯丙嗪之类药物控制。他患病后不能参加劳动,孩子又小,经济困难,日子过得很苦。疾病和穷困压垮了这位“小李白”,当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蓬头垢面,胡子老长,衣服烂缕,脚上拖拉着一双满是破洞的烂鞋,目光呆滞,口中不停地说着疯话,单位里的年轻人把他当成要饭的叫花子,这时的克祥真让人心酸!
1979年,我在学校的冤案得到了平反,受牵连的同学也都恢复了名誉。当我把渑池县教育局印发的平反决定送给克祥时,他不根本敢相信这是真的。之后每次见到他,我都竭力安慰他,总要给他一些钱,希望能对他有一点帮助。1986年,由于常年失修,克祥家的老屋几乎要坍塌,那时我在义马市卫生局工作,与民政局的领导比较熟悉,我向他们反映了克祥家的困难,由民政出资为克祥家翻盖了老屋。老同学有了一个新家,我的心也感到些许安慰。
日子在艰难中度过,克祥的两个儿子也长大了,到洛阳去打工,日子稍有好转,但克祥的病依然如故。在他死前的一个月,他曾来找我,十分惊恐地说:校长张相如开着火车来抓他,要枪毙他,还不如早点死了好!说完话,他就匆匆地走了,没想到这竟是与克祥的永别!
4月25日,极度悲观厌世的克祥竟悬梁自尽了!听到他的死讯,当我急忙赶到克祥家时,他已经穿上了寿衣,静静地躺在一块木版床上,悬梁自尽的他因极度窒息而面色灰暗,灵堂前照片上的他依然是满面愁容。克祥就这样走过了自己坎坷、困苦而又惶恐的一生,年仅50岁!克祥天赋甚高,对文学又是那样的酷爱与追求,如果他不是生活在那个极左的时代,如果他不遇到那个极左的校长和班主任,如果他能遇上一个好的时代和环境,那么,他完全有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或诗人,成为一个“小李白”;然而,克祥很不幸,不幸生活在那个极左的年代,不幸遇到那个极左的校长和班主任,结果他不仅没有成为作家或诗人,反而成了一个精神病人而痛苦终生!一个人才就这样被摧残了,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被葬送了!
克祥之死让人悲痛,也让人想到很多很多。祝愿苦命的克祥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1996年4月26日于河南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