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项法案终结一场内战
公元前91年末,古罗马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内战,史称“同盟战争”。位于意大利中部和南部的八个罗马同盟国家率先发难,举起反抗盟主罗马的大旗,其他同盟国家纷纷响应,风起云涌的战火直接指向罗马。德国著名军事哲学家克劳塞茨指出:“一切战争都可看作是政治行为。”当国家陷入四面楚歌、危急存亡之际,罗马人所需要的不仅是军事实力,更需要政治智慧。
战争缘起
战争爆发前夕,罗马护民官马尔库斯·德鲁苏斯提出一项法案,授予罗马同盟国的公民以罗马公民权。其实,盖乌斯·格拉古早在30年前就提出过类似的法案,对拥有拉丁公民权的人授予罗马公民权,对居住在意大利半岛的其他人授予拉丁公民权。遗憾的是,这个法案因李维乌斯·德鲁苏斯“搅局”而夭折。到如今,他的儿子马尔库斯则步其政敌后尘,而且提出一步到位的法案,让所有意大利人民获得罗马公民权。
罗马共和国是在很小的罗马城邦基础上发展壮大的,从王政时代到共和时代,罗马势力逐渐从意大利半岛拓展到欧亚非三大洲。一直以来,罗马人把亚平宁半岛同盟国的人民称为“意大利人”,这些人拥有拉丁公民权。较之罗马公民,他们是次一等公民。罗马公民拥有完全的公民权,而拉丁公民没有投票权,也没有资格担任公职。随着罗马的不断扩张,同盟国公民与罗马公民并肩战斗,承担相同的义务,却没有相同的权利。这一点,无疑让同盟国人民感到不公与不满。有头脑的政治家意识到,如果不解决同盟国人民的公民权问题,推行农地改革也好,调整经济政策也好,实施军制改革也好,都不能彻底化解共和国的内部矛盾。
护民官马尔库斯经常与各同盟国权势人物接触,了解各国人民的诉求。出于强烈的危机意识,他决定提出授予意大利人罗马公民权的法案。然后,此法案提交公民大会讨论,却引起一片混乱。马尔库斯关于法案的说明演讲多次被怒吼声打断,反对者不仅有以执政官为首的元老们,而且包括众多贫穷阶层的平民。按说穷人应该欢迎社会变革,可他们却不肯与盟邦人民分享公民权,关键在于怕丧失罗马公民的优越感。
按照法律规定,在进入表决之前,护民官可以行使否决权,以使法案不必诉诸表决。为了避免正面冲突,马尔库斯果断行使了否决权。随后,马尔库斯离开会场回家,在护送他的支持者中混进了一名反对者,当时没有人注意到。当马尔库斯迈向自家住宅的时候,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一把鞋匠用的短刀刺入胸膛,鲜血不停地流淌。咽气之前,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什么时候罗马多一些像我这样的人……”
此前,有人要动员一万名意大利人到罗马游行示威,因为犹豫而没有行动。护民官遇害,恰似火上浇油,让意大利人的不满情绪达到沸点。原指望以平和方式解决罗马公民权问题的盟友们大失所望,各部落开始秘密联络,准备与罗马决裂。而罗马方面,以为解决了马尔库斯,就可以把问题扼杀于萌芽状态,从此平安无事了。殊不知,心怀不满的盟友已经暗暗行动,战争一触即发。
两败俱伤
公元前91年岁末,一位罗马官员在阿斯库鲁姆恐吓群集于剧场的民众,被激怒的民众当即将他打死,这样与罗马撕破脸皮,战争的导火索由此点燃。于是,意大利中部和南部的马尔西、马尔基诺、皮琴特、派利诺、维斯蒂诺、普林塔诺、萨姆尼乌姆、比尔皮诺等八个部落联合起兵,正式向罗马宣战。这八个部落决定组成新的国家,国名就叫“意大利”,首都设在亚平宁山麓的科尔芬尼乌姆。
一时间,“叛乱”的烽火四起,形成进逼罗马之势。罗马方面大为震惊,不得不赶紧调兵遣将,做好迎战的准备。他们在坎帕尼亚地区画一条线,划分南北两个战区。执政官普布利乌斯·鲁迪利乌斯·鲁普斯为北部战区总指挥,另一执政官卢奇乌斯·尤里乌斯·恺撒(此人并非举世闻名的恺撒大帝,乃恺撒大帝之叔父)负责南部战区。所有杰出将领都披挂上阵,北部战区有多次出任执政官、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马略和日后威震四方的庞培之父格涅乌斯·庞培,南部战区以年富力强、战功显赫的苏拉为先锋,年仅24岁、日后成为“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也出任军团长。意大利方面针锋相对,北部战区以马尔西族出身的智勇双全的昆图斯·西罗为总指挥,南部战区由萨姆尼乌姆族出身的盖乌斯·姆迪鲁斯挂帅。与罗马一样,每个总指挥名下配备五个军团。
这是一场知己知彼的内战。起义军中的士兵约有一半来自罗马同盟军,有些士官已经有了罗马公民权,这次也毫不含糊地站在家乡一边,与父老乡亲一起反对罗马。昨天还是一起征战、同宿一个营帐、同吃一锅饭菜的战友,今天却成了兵戎相见的仇敌。公元前90年,双方在各地进行了多次激烈交战。上半年意大利方面占优势,下半年罗马方面占优势。罗马方面,北部战区总指挥、执政官普布利乌斯·鲁迪利乌斯·鲁普斯战死,南部战区有两名军团长牺牲,无论是南路军和北路军,都受到严重的挫败,伤亡极大。意大利方面,损兵折将也很厉害。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战火蔓延之处,满目疮痍,残烟、灰烬、瓦砾、血迹。许多罗马阵亡将士的遗体来不及运回罗马,只好就地埋葬。执政官战死后,他和一些知名公民的遗体被运回罗马,由政府举行国葬。送葬的首都居民面色悲伤,心中焦虑:兄弟阋墙,两败俱伤,究竟鹿死谁手,还是一个未知数。
危机化解
公元前90年冬天,交战双方进入休整状态。执政官卢奇乌斯·尤里乌斯·恺撒返回罗马,因为另一位执政官已经战死,他必须回首都主持公民大会。这一次,他向公民大会提出了一项老调重弹的法案,提议接受战争之前各同盟国提出的要求,授予所有同盟国家公民以罗马公民权,前提条件是各同盟国必须结束对罗马的战争。这项法案被称为《尤里乌斯公民权法》。
以前每次提出开放罗马公民权的法案总会引起风波,提案人不仅遭到怒骂,甚至付出生命代价。这一次风平浪静,法案顺利获得通过,无论是元老院议员,还是普通公民,都没有表示异议。内战的损耗,使他们清醒地看到,若不在政治上作出让步与修复,战争必将持续下去,意大利还会遭受更大伤害,罗马也可能土崩瓦解。
《尤里乌斯公民权法》正式成为法律之后,很快收到明显的效果。那些犹豫不决的部落不再观望,欣然接受了罗马公民权,明确表示站在罗马这一边。参战的同盟国之所以反对罗马,理由就是争取公民权,既然权利已经落实,就失去了战争的口实。“意大利”首都失陷之后,指挥官昆图斯·西罗逃到南部山区继续抵抗,由于战争的名分不存在了,士气比较低落。至公元前89年,随着昆图斯·西罗的战死,历时二年的“同盟战争”宣告结束。罗马虽然元气大伤,却未曾出现东方国家君主们所喜闻乐见的情景,它既没有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也没有从此一蹶不振。
毫无疑问,《尤里乌斯公民权法》的出台,对结束内战起到了重要作用。它不仅化解了罗马与盟邦之间的主要矛盾,而且促进了罗马的国家转型,原加盟罗马聪明的城邦国家和部落,从此成为罗马国家内部的自治体,意大利与罗马逐渐融为不可分割的整体。战争的代价是惨重的,不过一方争得了平等的权利,一方实现了成长的转型,总算没有让将士的鲜血白流。
——原载2016年7月18日《学习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