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图书馆珍藏的明代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乃今所见明清时期《三国演义》的所有刻本中的最早刻本。这个版本上自始至终没有题写作者的名字,可见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这一传统说法靠不住。《三国演义》作为我国最早出现的长篇小说,实际上是由从北宋到明中叶的说书艺人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不断丰富和完善起来的。该书在明中叶被一个没有留下姓名的下层文人整理写定,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中“黄权”这个名字在书中第一次出现时被误写为“王权”,“黄”、“王”同音而造成字误,是南方方音所致,证明这个最初写定者是南方人。
为了进一步证明黄正甫刊本早于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也早于其他刊本,需将具有代表性的几种重要版本一并作些考察,这些版本是:
1、明嘉靖壬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影印本,以下简称“嘉靖本”),
2、双峰堂刊本《批评三国志传》(据国家图书馆影印本,以下简称“双峰堂本”),
3、联辉堂刊本《三国志传》(同上,以下简称“联辉堂本”),
4、汤宾尹校正本《三国志传》(据国家图书馆藏本,以下简称“汤宾尹本”),
5、朱鼎臣本《三国志史传》(据国家图书馆影印本,以下简称“朱鼎臣本”),
6、乔山堂刊本《三国志传》(同上,以下简称“乔山堂本”)。
例1、黄正甫刊本卷之一《袁绍孙坚夺玉玺》:
“(孙)坚得玉玺,乃问程普,普曰:‘……秦始王命良匠琢为玉玺。’”
按:这里的“秦始皇”三字是本书首次出现,“皇”误为“王”,是由南方方音造成的。在北方官话中,“皇”、“王”两字韵母相同,而声母分别是“h”、“w”,所以即使凭听觉记录也决不至于将两字搞混。黄正甫刊本自此以下再出现“秦始皇”三个字时均不误,说明这个错误是最初记录时不留心所致。嘉靖本此处改为“普曰:‘……秦二十六年,令良工琢为玺。’”应是感到像黄正甫刊本这样的早期刊本有误,故删去“始王”二字,改为“秦二十六年”,致使此句缺少主语,成为病句。双峰堂本、乔山堂本、汤宾尹本、朱鼎臣本、联辉堂本均将“秦始王”校正为“秦始皇”。
例2、黄正甫刊本卷之十《张松返难杨修》:
正商议间,有主簿王权叫曰:“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则西川必属他人!”
按:这是“黄权”这个名字在本书中首次出现时被误写为“王权”,以下再出现“黄权”这个名字时均不误。“黄”误为“王”,致误的原因同例1。嘉靖本、双峰堂本、(以上两本“黄权”的名字首次出现是在卷之十二《庞统献策取西川》的开头处)、乔山堂本、汤宾尹本、联辉堂本均已校正无误。朱鼎臣本之误同黄正甫本。
黄正甫刊本中,“必须”的“须”字与“虽然”的“虽”互为通用。先说“须”用为“虽”者:
例3、该书卷之四《玄德匹马走冀州》:(孙)乾曰:“必虽求救于袁本初,方可解危。”
按:“必虽”即“必须”。嘉靖本、双峰堂本、乔山堂本、联辉堂本均已校正无误;汤宾尹本改为“玄德令孙乾求救”,朱鼎臣本改为“玄德商议修书遣孙乾求救于袁本初”,这两种版本也当是感到“必虽”的说法不通顺,而将其删改了。
例4、该书卷之六《曹操引军渡壶关》:
荀攸曰:“虽用诈降计方可。”
按:“虽用”即“须用”。嘉靖本、双峰堂本、乔山堂本、联辉堂本、汤宾尹本均校正无误;唯朱鼎臣本此处仍同黄正甫刊本,作“虽用诈降计方可”,朱鼎臣本的情况较复杂,当别作探讨。
再看“虽”用为“须”者:
例5、该书卷之七《王灿说刘琮降曹》:
今父须辞世,吾兄在江夏,叔父在新野。
按:“今父须辞世”之“须”当为“虽”。嘉靖本该处改为“今父辞世,吾兄见在江夏,更有叔父刘玄德在新野”,大概是认为有此“须”字,文意不通,故将其删去了。双峰堂本、乔山堂本、联辉堂本、朱鼎臣本、汤宾尹本均如嘉靖本,删去“须”字,唯行文略有出入。各本均删去“须”字,当是文意转折不明显,删去后仍通顺之故。
例6、该书卷之十四《陆逊定计破蜀兵》:
陆逊须是书生,见识深远。
按:“须是”即“虽是”。嘉靖本、乔山堂本、联辉堂本、朱鼎臣本、汤宾尹本均改为“虽是”;双峰堂本此处有阙文,未知改否。
例7、该书卷之十六《孙明祁山破曹真》:
老臣须驽钝,愿随大将军上边。
按:“须驽钝”即“虽驽钝”。嘉靖本、联辉堂本、汤宾尹本此处均改为“老臣虽驽钝”;乔山堂本、朱鼎臣本删去“虽驽钝”三字,改为“老臣愿随将军破蜀。”双峰堂本此处有阙文,未知改否。
例8、该书卷之十七《孔明六出祁山》:
吴主曰:联须不识此二人,素知其行。
按:“须不识此人”即“虽不识此人”。嘉靖本、乔山堂本、联辉堂本、朱鼎臣本均改“须”为“虽”,而行文略有出入;汤宾尹本改为“朕闻此二人皆小辈耳,于国无益”。双峰堂本此处有阙文,未知改否。
例9、该书卷之十八《孔明秋夜祭北斗》:
主簿杨曰:“昨见丞相须在军校簿书,朝廷大小事物,必须经历,请即譬喻与丞相言之。
按:“须在军”即“虽在军”。嘉靖本将此处改为“主簿杨谏曰:‘某见丞相常时自校簿书。且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请为丞相以治家之事譬之……’”乔山堂本、联辉堂本、朱鼎臣本均改为“昨见丞相虽在军中”,唯以下行文与黄正甫刊本略有出入;双峰堂本此处有阙文,未知改否。
黄正甫刊本中,“皇”、“王”不分或“黄”、“王”不分,“虽”与“须”通用的这些例子,在北方话中都是完全不可能搞混的,罗贯中是元末明初的太原人,他如果是《三国演义》的作者,决不可能造成这种现象。而福建、广东和江浙一带,这些字的读音却几乎没有差别。所以,黄正甫刊本的记录者必是据南方方音记录故事,才将这些字搞混了。而在嘉靖本及其他刻本中,这种因音同而导致的用字错误基本上都被改正过来了。这些例子足以说明,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的出现比该书明清时期的其他刻本要早得多,也足以说明黄正甫刊本大有可能是一个根据说书艺人讲述的三国故事最初写定的本子,这个最初写定者应是南方人。
这个最早刊本的发现,意味着什么呢?首先,最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个版本出现在明中叶,该刊本从头至尾都没有署作者的姓名,也就是说上面根本没有“后学罗本贯中编次”之类的字样!这是否可以说明《三国演义》的成书时间就在这一时期,而与生活在元末明初的“太原人”罗贯中并没有什么关系?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的说法是由嘉靖本提出的,而它是在黄正甫刊本《三国志传》以后才出现,但嘉靖本并不是最早刻本,它出于什么目的要贴上“后学罗本贯中编次”这样的标签?原因虽不得而知,但可以猜测。《三国演义》是一部不朽的杰作,是集中了无数说书艺人的艺术智慧,经过数百年的传唱而逐渐形成的,也就是说它应是由这些说书艺人们“集体创作”而成的。该书的最初写定者并不能算作它的作者,他充其量只能算是这集体中的一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