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旭栋 上外中东所博士 现于日本庆应大学访学)
1)日本穆斯林的缘起:
在日本传统的世界观中,中东这一地区的概念是一个空白。在开国前的日本,日本只知道世界上有东洋(中国),西洋(欧洲列强包括美国),以及北狄(沙俄)和南蛮(东南亚的岛国),最远的可能就是天竺(印度),中东作为地理上的名词日本无从了解,同时对于中东的知识也无从知道。在江户时代,新井白石在担任长崎奉行的时候虽听荷兰商人谈过中东地区的国家,如土耳其等,但是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感性体验或理性的认知。
日本了解中东是在明治维新之后。吉田正春使团访欧途径中东,使日本第一次对中东诸国有了大致的印象。在对中东风土人情的考察下,日本逐渐认识到了阿拉伯人、波斯人、土耳其人及当地的其他民族,也与伊斯兰文化有了接触。也就逐渐产生了日本的第一个穆斯林,第一个去麦加朝圣的人和第一座清真寺的建立。
第一个日本穆斯林:野田正太郎
野田正太郎,1868年生,青森県三戸郡的士族子弟。19岁时考入庆应大学,毕业后成为《时事新闻》的记者。时逢土耳其访日使团座驾“埃尔图鲁尔号”遭遇海难,身为记者的他积极参与人道主义援助,募集善款,后随日本军舰比叡号前往土耳其,觐见土耳其苏丹哈米德二世。哈米德二世对这位记者的印象相当好,后又三次召见他,并邀请他成为土耳其军校的教官教习日语,在此期间受伊斯兰影响,信奉伊斯兰教。(此段历史详情可参考笔者所著<战前日本与土耳其外交札记>)
第一个前往麦加朝拜的穆斯林:山冈光太郎
山冈光太郎,1880年生,东京外国语大学俄语专业毕业。恰逢日俄战争,从军,于日本陆军第十师团任翻译,负责对俄的情报工作。在与俄国战俘沟通中,认识到穆斯林,且对俄国复杂的民族构成与宗教信仰产生兴趣。这种兴趣在日后演变成对整个伊斯兰的兴趣。1909年12月,与泛伊斯兰主义者易卜拉欣 (此人生平可参考笔者所著<易卜拉欣东渡日本:伊斯兰与黑龙会的碰撞(上,下)>) 在新加坡汇合,受其引导,一同前往麦加朝圣。著有《阿拉伯纵断记》(1912年),《回教的神秘威力》(1936年)等,影响了一代日本伊斯兰学者,如三田了一(圣训的译者),小村不二男(<日本伊斯兰史>作者)等。
第一座日本清真寺:神户清真寺
神户清真寺始建于1934年。日本政府原本计划在1909年于东京赤坂町建造第一座清真事,但鉴于当时与土耳其奥斯曼并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不愿触怒奥斯曼的哈里发,所以搁置了下来。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沙俄革命,大量的俄籍突厥穆斯林(鞑靼人)来日,聚居于神户。为保障在日穆斯林有一个礼拜的地方,清真寺的建筑计划被提上议事日程。最初由埃及政府与印度商人共同提议修建,但事后埃及因经济原因撤资,由印度商会牵头集资修筑而成。1935年竣工。
2)日本穆斯林的现状:
2011年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店田广文对日本穆斯林人口做了统计。截止2010年底,在日穆斯林总数约为11万人,占日本总人口的比例为0.1%;其中日本人(日本国籍)的穆斯林为1万人。日本本土穆斯林与外国移民穆斯林的比例大至为1:10。
在1969年的日本穆斯林协会的记录中认为日本本土穆斯林与外国穆斯林移民大致比为1:1。其后日本穆斯林的高速增长,归结于外国穆斯林的移民人口的大幅增长。特别是进入70年代,在日本高速成长期阶段,大量的东南亚移民来到日本打工。在伊朗伊斯兰革命时期,由于日本长期以来与伊朗的友好关系,大量的伊朗穆斯林在80年代来到日本。90年代以后,日本对外劳工需求增大,印度尼西亚的穆斯林移民增长最快。目前,来自印尼的穆斯林是占日本穆斯林人口中的比重最大。其次,由于中国人在日本移民比例中的占比最高,据推测来自中国的穆斯林的人数仅次于印尼。
为有效的管理与开展伊斯兰的传教工作。1953年日本穆斯林协会成立,成为协调与管理日本穆斯林的主要机构。翻译伊斯兰经典,派遣留学生,出版介绍伊斯兰的刊物,是日本与伊斯兰世界交流的最重要的平台之一。1963年以在日穆斯林留学生成立“穆斯林学生会”,成为学生交流的平台。
在日本不断对穆斯林增进了解的同时,伊斯兰世界同样也在关注着日本。由沙俄阿拉伯资助的“日本阿拉伯伊斯兰学院”在1982年成立。原先是作为沙特驻日本大使馆的附属设施,随着需求的不断增长,于2001年迁至日本市中心的六本木,开展阿拉伯语的教学与伊斯兰教的传播工作。
在现有日本穆斯林大量存在的情况下,基于穆斯林礼拜的需要,清真寺广泛分布于日本各个市县之中,且数量逐年增长,不断加快。1991年之前日本只有5所清真寺,在2001年24所,2011年58所,2013年为62所。
目前日本广泛使用的可兰经的版本是日本庆应大学文学系教授井筒俊彦在50年代翻译的《古兰经》。
日本为应对2020年的奥运会,预计届时日本国内的穆斯林总数会达到20万人,每年来日本观光的游客会达到23万人,需要大量面向穆斯林的餐饮,礼拜设施。日本目前清真餐厅数量不多,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的统计只有56家(2013年),其中东京占的比重最大,有46家。但是,为满足游客的需要,日本清真餐厅的增长速度很快。而且现在日本的各个大学也逐渐开始设立清真食堂,如在外国留学生较多的上智大学,今年5月增设了清真食堂。
同时,日本的各大城市开始寻求与伊斯兰国家建立友好城市关系,如京都是日本的“穆斯林友好观光都市”。
3)日本与伊斯兰世界
日本穆斯林的增长不会停滞,只会以更快的速度增长。对日本来说,伊斯兰世界是能源安全的命脉,也是新兴的市场。同时,伊斯兰作为一个哲学名词,对日本来说既遥远且新鲜。反过来讲,也成为了日本与伊斯兰世界交往的优势。日本在伊斯兰世界最大的战略资源是它没有侵略的历史。中东诸国不用多说,在部分日本人看来东南亚的伊斯兰国家如印尼等国,他们驱逐了原先的西方殖民者,并在战败前给予他们独立。所以,日本对伊斯兰世界并不像西方列强一样,有着长期的殖民和压迫的历史。
但是这种战略资源正随着日本抛弃“一国和平主义”的进程而逐步丧失。特别是2003年小泉内阁出兵伊拉克的决议,使得日本明确成为了美国大中东战略的马前卒。对中东的部分穆斯林来说,日本已然成了美国这个“大撒旦”的“走狗”。所以,要给予其教训。今年1月的日本人质事件与这种心理认知上的改变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诚然,日本希望寄托于美国,强化美日同盟,谋求与美国的对等关系,借美国之力成为“普通国家”。但是,日本将自己绑在了美国的战车之上,高估了美国对中东局势与中东穆斯林的掌控能力,反而随美国一起陷入了泥潭。当美国不负责任的撤出之后,日本在中东穆斯林的心中就很难恢复原先那种亲善的面孔了。
日本近年来不断强化美国的同盟关系,甚至在今年通过了新安保法案,解禁集体自卫权,可全面驰援美国在全球任何一个地方的军事行动。对日本来说,卷入与陌生的伊斯兰世界的纠纷是危险的,至少是不熟悉的。今年8月,日本105名中东学者发表了反对安保法案的联合声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希望保留日本对中东地区零侵略的历史,避免在新安保法下卷入美国与中东地区的战争,从而使日本人和日本国家利益在中东的穆斯林世界陷入恐惧之中。
然而,只要是日本在企图成为政治·军事大国的前提之下,就一定会更积极地参加美国视野下的“国际贡献”。在中东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同时日本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也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2015年11月17日完稿,写于日本庆应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