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是老舍继《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小坡的生日》、《大明湖》(原定《小说月报》连载,因上海“一•二八”战火而焚毁)和《猫城记》之后的第七部长篇小说,12.2×17.5开本,深绿漆布软精装,1933年8月20日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列为赵家璧编辑的“良友文学丛书”第八种。此书装帧考究,书脊文字还烫了金,惜护封已失。
对《离婚》的诞生,老舍后来在《我怎样写〈离婚〉》和赵家璧晚年在《老舍和我》中都有详细的回忆。老舍时在济南齐鲁大学文学院执教,他在课余撰写的长篇《猫城记》在《现代》月刊连载后本应按惯例由现代书局出版单行本,但“现代”变卦,适逢正在新文学出版上大展鸿图的赵家璧向老舍约稿,《猫城记》就计划纳入已经出版了鲁迅、巴金、张天翼、何家槐著译的“良友文学丛书”。不料“现代”得讯后又再次改变主意,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良友’的‘十万火急’来到,立索一本代替《猫城记》的,我冒了汗!可是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知道拼命与灵感是一样有劲的。”老舍在1933年夏天冒着溽暑奋笔疾书,比原定计划提前一个月也即7月15日完成了《离婚》,仍用老舍自己的话说,“到如今想起来,那个热天实在是最可喜的,能写入了迷是一种幸福。”(以上均引自老舍《我怎样写〈离婚〉》)赵家璧收到书稿后于7月20日付排,三十天后,飘着油墨香的《离婚》就与读者见面了。出版周期仅一个月,真快!《离婚》也因此成为老舍第一部未在杂志上连载就直接出版单行本的长篇小说。
描写在旧政府机构任职的一群小职员悲欢离合婚姻生活的《离婚》,在老舍长篇小说创作史上占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小说一经问世,就好评如潮。李长之、常风、赵少侯等“京派”文学评论家纷纷撰文推荐。李长之认为“老舍的幽默,是在他的智慧。”《离婚》“使他的幽默更有意味,也给他所要表现的讽刺更大的方便,而他所特有的多而快的迸发的思想,观念,才更特别显得出,而不致糟踏和埋没。”从而得出“《离婚》这本小说,高出于他先前的一切作品者”(引自李长之《评老舍〈离婚〉〈猫城记〉》)的结论。赵少侯也认为《离婚》是“上乘的写实小说”,“是真正的幽默”,这部“杰作”是不该被忽略的。(引自赵少侯《论老舍的幽默与写实艺术》)这些看法与老舍本人不谋而合。老舍在不同场合多次表示《离婚》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他自信地说:“《离婚》有了技巧,有了控制”;“匀净是《离婚》的好处”,“我立意要它幽默,可是我这回把幽默看住了”;“自这部小说起,我建立了自己的文字风格。”(引自老舍《我怎样写〈离婚〉》和《关于〈离婚〉》)更有趣的是,四十年代初,老舍在云南龙泉镇要求北平研究院历史研究所的一批研究生“选举他的最佳作品,大家一致投《骆驼祥子》的票,老舍说:‘非也,我喜欢《离婚》。”(引自吴晓铃《老舍在龙泉镇》)
笔者所藏《离婚》初版本为林语堂旧藏,前环衬上有老舍的毛笔题字:
语帅
著者敬献一九三三,十,二。
“语帅”,林语堂之尊称也。“帅”者,显然是“元帅”、“统帅”之意。老舍比林语堂仅小四岁,赠书不称林语堂为“先生”或“兄”,而要恭恭敬敬地称之为“帅”,而且还要加上“敬献”,这是为什么呢?
诚然,老舍当时已被人称为“幽默家”,而林语堂是最早把Humour 译为幽默并最早“提倡‘幽默’”的(林语堂1924年5月23日在《晨报副刊》发表了《征译散文并提倡“幽默”》,是为中国现代“幽默文学”的滥觞)。“语帅”之称谓,确也有点幽默风趣,可以理解为“幽默家”老舍对中国现代“幽默文学”倡导者林语堂的尊重。但这仅仅是一个远因,更深层的近因该是“语帅”之称与林语堂创办的《论语》密切有关。
1932年9月16日,“以提倡幽默文字为主要目标”的《论语》半月刊在上海开张。“幽默大师”林语堂再次揭起了“幽默文学”的大旗,而且按照林语堂的解释,这“幽默文字必是写实主义的。”(引自林语堂《我们的态度》)因此,《论语》一定引起了老舍的关注和认同。从11月1日《论语》第4期发表杂文《祭子路之岳母文》起,老舍一发而不可收,作品源源不断地在《论语》上出现。林语堂的反应也很快,11月16日《论语》第5期刊出的经过增补的“长期撰稿员”名单中,老舍的大名已赫然在矣。直到老舍寄赠林语堂《离婚》时为止,几乎每期《论语》都有老舍的大作,有时甚至一期二篇,短篇小说、散文、杂文、新诗、旧体诗,各种体裁应有尽有。老舍不折不扣的成为了“论语派”的一员大将。所以,老舍把自己最满意的《离婚》“敬献”给林语堂时称其为“语帅”,言下之意,就是奉林语堂为“幽默文学”之“帅”,他愿意在《论语》上作为林语堂麾下,大写特写“幽默文学”。老舍的第八部长篇小说《牛天赐传》后来果然也是在《论语》上连载的。林语堂继《论语》之后创办《人间世》和《宇宙风》,老舍也都是积极支持者,大名鼎鼎的《骆驼祥子》也是在《宇宙风》连载的。《论语》的另一位作者徐訏甚至认为“老舍虽早已写作,但只有到《论语》时代他的文名才比较响亮。”(引自徐訏《舒舍予先生》)只是老舍与“语帅”和《论语》的这段文字交至今未得到很好的梳理。研究《论语》,老舍的作用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理应有人来专门探讨。
林语堂当然也很欣赏老舍。1934年夏秋之交,老舍曾有上海之行。“语帅”不但以“论语社”名义宴请老舍,而且还设家宴款待老舍,“林语堂很喜欢老舍在文章上运用道地的北京话。”(引自徐訏《舒舍予先生》)1936年8月,“语帅”举家赴美,老舍特地写了《代语堂先生拟赴美宣传大纲》为之送行,文中除了对中西文化精华作了有趣的比较和对中西文化的糟粕作了尖锐的讽刺,老舍是这样描述他想象中的“语帅”的:
话说林语堂先生,头戴纱帽盔,上面两个大红丝线结子;遮目的是一对崂山水晶墨镜,完全接近自然,一点不合科学的制法。身上穿着一件宝蓝团龙老纱大衫,铜钮扣,没有领子——因为反对洋服的硬领,所以更进一步的爽性光着脖子。脚上一双青大缎子千层底圆口皂鞋,脚脖儿上豆青的缎带扎住裤口。右手里一把斑竹八根架纸扇,一面画的是淡墨山水,一面自己写的一小段舒白香游山日记——写得非常的好,因为每个字旁都由林先生自己画了双圈。左手提着云南制的水烟袋,托子是珐琅的,非常的古艳。
真是幽默的可以,一笔道地的北京话,亦庄亦谐,令人忍俊不禁。
1947年,在美国的“语帅”二女儿林太乙有意翻译《离婚》,未果。次年,美国Reynal and Hitchcock 出版公司出版了郭镜秋(Hellen Kuo)翻译的《离婚》全译本,这是老舍小说的第二种英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