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李银河的文学梦:所有冲动集中在虐恋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22 次 更新时间:2015-09-18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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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  

李银河在现实中是柔软的,不是斗士,不像她发表的那些先锋的观点一样冲击人眼球。

性学家、同性恋、虐恋、王小波的妻子、女权主义、公知......这些词中的每一个都曾让她陷入争议。然而,在外人看来极具纷扰的事,对李银河来说,似乎从来就不是困扰。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日前与她交谈发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与王小波一样拥有浪漫情怀的女性,除了她的研究领域和本身经历的不寻常之外,仍像个怀着赤诚之心的孩子。

她性格中有着极度的羞涩,小时候每当要喊起立的时候,都心跳剧烈,脸红脖子粗,憋半天才能喊得出来。除此之外,她也始终不擅讲演,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到今天,她演讲也不能脱稿。 她还不会与人吵架,只会在争吵之后回家一遍遍懊悔“我刚刚为什么不那样说”。

9月10日,澎湃新闻记者给她打电话时,是下午两点,她正在读陈丹青的《无知的游历》。她很欣喜地说,陈丹青是艺术家,在书里探讨了文学和绘画的关系。

对文学和艺术,李银河一直是怀着一种崇敬的态度。她会像个小学生一样,第一时间给友人、作家冯唐看自己写的虐恋小说,忐忑地期待回复。冯唐半个月后给她回了封信,里面提到这篇小说“很牛,很好看”。获得肯定之后,李银河感觉受到特别大的鼓励,“他的反应让我特别欢欣鼓舞,对我来说是里程碑式的。”现在说时,她还像个受到表扬的小学生一样开心大笑。

退休之后,李银河专注于实现自己的文学梦。她独自一人搬到了山东威海写小说,贪恋着这里的安静和好空气,家人有空时往返于北京和威海之间看望她。她住的地方离海步行仅5分钟,整个夏天,她几乎每天午饭后,都去游泳半小时。最近天凉了,才开始渐渐不去了。

李银河现在每天早上5点起床,上午写作,下午阅读,晚上看电影。她自己做饭,把鸡放到电饭煲里,加点水,按个按钮,等它熟了吃,“做饭吃饭一共只要15分钟。”

原本李银河一直不愿写自传,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实在不值得写。她向澎湃新闻记者解释:“我觉得值得写传的人怎么也得是个历史人物,我又不是历史人物,也没参与过什么历史事件,只是个普通人,有什么可写传的。”后来,她看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作家艾利亚斯.卡内蒂的《获救之舌》,发现不是历史人物,没有参与过历史事件,也可以写传。

“所有的冲动全部集中在虐恋”

今年8月份,她的传记《人间采蜜记》正式面世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在传记里分享了跟王小波的虐恋性爱历程。虐恋是贯穿李银河一生的元素,她毕生研究虐恋、同性恋,写虐恋小说,都可以追溯到她的虐恋情结。单单是针对写小说,她一点也不含糊地说,除了虐恋之外,好像不会写别的,“我所有的冲动全部集中在虐恋,别的我没法写,写不了。”

现在,和人们分享自己虐恋经历的李银河无疑是极其勇敢和真诚的。她承认在很小的时候就流露出对虐恋的喜爱,发现自己这一与众不同的性倾向多与电影联系在一起。她看电影《农奴》,男主角受到鞭打,让她感同身受,如痴如醉;看《多瑙河之波》,她对男主角被主人羞辱时的隐忍表情百看不厌。 这些都一度成为她的性幻想形象。 甚至回忆起自己的初恋,她也发现自己曾从对方身上感觉到的性感,也来自对方被凌辱时的痛苦形象。

虐恋是李银河终身无法改变的倾向,一种心理的情结,她对性的感觉永远是和痛苦羞辱联系在一起的。李银河形容虐恋含有某种性感的色彩,她现在不再会为自己喜欢虐恋而感到羞耻。

但早在最初,跟所有人一样,深感羞耻是她常常要体验的情感。“刚意识到喜欢虐恋的感觉时,觉得很羞愧,见不得人。”她有时检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性呢?为什么别人的性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表达,而我的就如此羞耻呢?仅仅因为它与众不同,它就可耻吗?口味重就比口味轻可耻吗?

“虐恋”一词最早是中国老一辈的社会学家潘光旦提出的,他将外国的SM翻译成了“虐恋”,指的是一种将快感与痛感联系在一起的性活动。1997年上半年,李银河在剑桥大学访学,期间研究的一个主要题目便是虐恋,为了研究虐恋,她每天泡在图书馆读书查资料,发觉虐恋在海外其它国家很早便流行起来,英国人更是酷爱虐恋。 20世纪末,她写了一本《虐恋亚文化》,填补了国内虐恋文化的空白,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知晓虐恋。

她深知自己的经历是她研究虐恋最初的动力,也正是自此之后,她从内心深处接受了自己的虐恋倾向。虐恋成为她终身研究和写作的动力。不仅如此,她的虐恋情结也对王小波影响深刻。她在自传中分享了自己跟王小波的床笫之事,性欲正常的王小波在喜爱虐恋的李银河的带领下,也慢慢被“掰弯”。除此之外,王小波在写小说时也会创作一些虐恋情节。

作为社会学学者,李银河研究的多是边缘的亚文化,虐恋、同性恋、性、酷儿……在某种程度上,人们赋予她“性学家”的称号。“性”这个在中国原本很隐私的问题,慢慢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写虐恋小说,冯唐是第一读者

在社会学界为众人所知的李银河,在文学领域一直认为自己是刚刚起步,她热爱文学,甚至怀抱一种崇敬的心态。退休之后的她,开始全职写小说,她称自己终于圆了文学梦。

她生于1952年,父亲是人民日报社理论部主任,母亲是人民社编辑。耳濡目染之下,李银河阅读了很多世界经典文学。她一生热爱文学,但又深感自己写小说远不及王小波。她称王小波圆了她的文学梦。第一次读到王小波的小说《绿毛水怪》,她就觉得灵魂被深深吸引。

她的自传里,除了王小波之外,唯一被她多次提及的便是友人冯唐。他们成为朋友的经历是可爱的。她说:“我给他发信息说,我们能不能做一个灵魂上面的朋友,他说’YES’。”


她喜欢冯唐的文字,在她第一次读到时就是,“一读就觉得特别好,这人了不得。”李银河对澎湃新闻说,冯唐曾称他评价文学的标准是看能不能让他笑,他说王小波让他笑了两次,但李银河说冯唐的杂文让她笑了七八次。李银河有哮喘,不能大笑,否则哮喘容易发作,她坦言,看冯唐的书,几乎每次都笑得引发她的哮喘。

后来,冯唐成为她的第一读者。她初写完虐恋小说后,曾怀着忐忑的心情问冯唐,它们算不算好的文学。冯唐半个月后给她回了封信,里面提到这篇小说“很牛,很好看”。获得肯定之后,李银河感觉受到特别大的鼓励,“他的反应让我特别欢欣鼓舞,对我来说是里程碑式的。”现在说来,她还像个受到表扬的小学生一样开心大笑。

但是冯唐也提出两个缺点,一是论文味比较重,一是缺少细节。李银河在自传里也豪不避讳地称自己只是欣赏和酷爱文学,但也没有什么抱负。她自称“对写细节极其不耐烦。”而王小波也曾形容她的文字“扔在地上还跳不起来。”

李银河只能写虐恋小说,只有虐恋让她有写的冲动,她说自己写不出来其他的。她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她曾不无担忧地问冯唐:“我的小说是不是成了色情小说,还是纯文学吗?”冯唐说“一半一半吧”,这并没有阻止李银河继续写,今年年底,她的虐恋小说三卷本将在香港出版。接下来,她还是会继续写下去。

她如今每天上午5点起来写作,写到中午。写虐恋小说的时候,她的身体是有感觉的。她形容自己正在进入一生最有趣的阶段,“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进入一个未知的探险过程,打上一个标题,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就汩汩而出,总是有惊喜。”为此,她特意独自住到了山东威海,离海仅5分钟,那里安静的氛围是她向往的。她决心用以后全部时间写小说。她在日记里说,“如果这么一天几千字地流,估计会流成一个小湖了。”

除了小说,看电影是李银河一直以来的乐趣,60多岁的她是个影迷。聊起电影她滔滔不绝,笑声连连。她现在每天晚上都看电影,她一个人看,也不要人陪。在美国留学时,她每晚都会看一部电影,那时有个电影频道。每个月都有60部新投放的电影,每天晚上可以看两部。她一般看欧美的电影较多。

最近看的一部《模仿游戏》是她特别喜欢的一部。“非常非常好,这部电影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非常棒。一定要看,太好了,简直是好的不得了。”她不断重复赞美着。

一生遇到两次“激情之爱”

王小波和李银河,他们两人,不论提到哪一个,都不得不提及另外一个。李银河认为,她能和冯唐成为朋友,除了冯唐才华横溢、跟她一样酷爱文学之外,另一个因素便是两人共同喜欢王小波。

冯唐曾对李银河说,王小波的文字让他笑了两次。而王小波对李银河来说,是无法被超越的。她在自传里称这一生仅仅得到王小波的爱就足够了。李银河形容她跟王小波之间的感情是激情之爱,她在自传中毫不避讳地提到两人恋爱中的甜蜜细节。

其实,对于每段恋情她都不曾保留。提到她跟大侠的爱情,她也是用一种热烈的笔触描述着,令观者感动。她解释,跟王小波和大侠之间产生的都是“激情之爱”,是一种浪漫的可望不可及的爱情,发生的机率极小,一旦发生,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她每次说到这,语气里总有种斩钉截铁的幸福味道。如她所说,“激情之爱”发生的机率非常之小,但她却遇到了两次。

“王小波是一瓶子醋,再来半瓶醋我是不会看上的;可是大侠呢,人家不是醋,而是一瓶酱油,他们俩完全不一样。但是他们共同的是,都对我发生了激情之爱。我又一次成为激情之爱的引发者。”

李银河是公开的,又几乎是完全袒露在众人面前的。性学家、同性恋、虐恋、王小波的妻子、女权主义、公知......这些词中的每一个都曾让她陷入争议。然而,在外人看来极具纷扰的事,对李银河来说,似乎从来就不是困扰。

她曾被网友攻击是同性恋(拉拉),说她一直跟一个中年妇女在一起。当网络上翻山倒海的传播这个消息时,李银河意识到要说话了。“我一看,新浪微博转发超过8万了,我不出来澄清,就要欺骗公众了。”她回去跟跨性别伴侣大侠商量了这个事,准备反驳,大侠同意了。李银河当时正在写自传,刚好写到自己跟大侠的这段经历,索性直接拿出来放到了网上。她没想到,这一澄清竟成了科普,在此之前,很多人都不知道LGBT,也不知道跨性别人群。

当问到被网友攻击成拉拉时,内心有没有感到烦恼困惑。她很郑重地说“没有”,这个“没有”让人觉得她其实从未像我们想象的一般被外界争议困扰过。她透露,自己内心自我修复能力很强大,“靠自己来冥想、修行,对于人生的基本看法要参透,对日常生活中的烦恼、不如意也要自己参透。”

她还对澎湃新闻说,当网络遍传她是拉拉时,友人冯唐还给她发来信息,信息的内容是冯唐自己粉丝的评论。“那个评论的人应该是个小孩,把我叫奶奶,说李银河奶奶看上谁都行,就是别看上你。”电话那头的李银河说完就哈哈大笑,好似当初她看到冯唐信息时一样。

她回顾一生最痛苦的事时,既不是王小波辞世,也不是多次陷入社会争议,而是20多岁她在农村插队当农民时的日子。她体验到的不仅是孤寂,还有绝望。她在日记里写道:“我幻想着有一天我要到海边,我要日夜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大海奔腾咆哮,波涛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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