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主义难题是哲学史上最重要、最为人关注的难题之一,在当代西方知识论中更是 一个普遍受到重视的难题,不仅研究的成果很多,而且一些有影响的哲学家,如普特南 、奎因、诺齐克、齐硕姆等,都对怀疑主义难题做过专门的研究与论述,知识论教科书一般都辟有专章,有专门的论述。
对怀疑主义难题的解决有重要意义。康德把怀疑主义难题的未决看做是“哲学的耻辱 ”(注:Immanue Kant,Critic of Pure Reason[M],London:Macmillan,1958,p.34.), 奎因则指出:“休谟的难题就是人类的难题。”(注:W.V.Quine,Ontological Relativity and Other Essays[M],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9,p.72.)鉴于怀疑主义难题的重要性、怀疑主义难题批判的必要性以及目前国内研究的相对缺失,本文将对西方知识论中所提出的解决怀疑主义难题的方案进行批判性研究。
一、怀疑主义难题
(一)知识闭合论证是怀疑主义最重要的论证方式
知识闭合论证认为知识封闭在已知的逻辑蕴涵里,从已知的知识可以推知被它所蕴涵的知识。如果主体a不知道q,却确实知道p蕴涵q,那么a就不知道p。用自然语言表示就是:
C[,1]:a知道p蕴涵q;
C[,2]:a不知道q;因此,
C[,3]:a不知道p。
知识闭合论证用人工语言表示则是:
PC[~k]:[~Kaq∧Ka(p→q)]→~Kap(注:Jonathan Dancy,An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Epistemology[M],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85,p.11;pp.10~16.)
知识闭合论证是怀疑主义最重要的论证方式。丹西(Jonathan Dancy)认为,知识闭合论证是怀疑主义的三大论证方式之一(注:Jonathan Dancy,An Introduction to Contemporary Epistemology[M],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85,p.11;pp.10~16.),德雷兹克(Fred Dretske)也说:“几乎所有怀疑主义的挑战都是利用知识闭合论证 ”(注:Fred Dretske,Epistemic Operators[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3 5.),乌格(Peter Unger)认为,大多数怀疑主义论证都采用了闭合论证这种普遍的形式 (注:Peter Unger,Philosophical Relativity[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 .261~262.);诺齐克甚至认为,一切怀疑主义论证都依赖于知识闭合论证,怀疑主义的基本假定是将知识看做是“封闭在已知的逻辑蕴含中”(注:Robert Nozick, Philosophical Explanations[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69;pp.159~163 ;p.163;p.170;p.166;p.167.)。
(二)怀疑主义难题的表现形式
由知识闭合论证,我们可以建构出怀疑主义难题。先看下列三个命题:
E[,1]:我知道我有手。
E[,2]:如果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却知道我有手蕴涵我不是缸中之脑,那么我不知道我有手。
E[,3]: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
E[,1]的真是显而易见的,是常识性命题。E[,2]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它可以变成形式逻辑中的否定式。E[,3]也具有似真性,因为为了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我必须排除我是缸中之脑的可能性,然而,由于缸中之脑与我有完全相似的感觉经验,我的感觉经验不能排除我是缸中之脑的可能性。虽然E[,1]、E[,2]和E[,3]各自都似乎可以成立,但结合在一起则是矛盾的,这三个命题所组成的矛盾,当代知识论者称为“怀疑主义难题 ”。
怀疑主义难题可以一般化为:
SP[,1]:Kap
SP[,2]:[~Kaq∧(Kap→Kaq)]→~Kap
SP[,3]:~Kaq
其中,p指通常人们认为他们知道的事实(例如,我有两只手);q指怀疑主义所挑选出来的某个适当的假设(例如,我正在做梦;我被恶魔欺骗;我是缸中之脑),它与p不相容。
西方知识论对怀疑主义难题提出了许多解决方案,这些方案大体可分为四类:怀疑主义的解决方案、摩尔式解决方案、否认闭合论的解决方案和语境主义解决方案。
怀疑主义难题的怀疑主义的解决方案是肯定SP[,2]和SP[,3],认为SP[,1]是错误的, 其推理是:SP[,2],SP[,3],~SP[,1]。怀疑主义方案可一般化为:
SS[,1]:[~Kaq∧(Kap→Kaq)]→~Kap
SS[,2]:~Kaq
SS[,c]:~Kap
例如,怀疑主义否认我们有外部世界的知识的论证为:
E[,4]:如果我知道我正在看一篇哲学论文,那么我就知道我不是正在幻想或梦见它。
E[,5]:我不知道我不是正在幻想或梦见它(因为知识蕴涵对所知东西的一种完全的确证,而我却不能对我现在正在幻想或做梦做出完全的否证)。
E[,6]:因此,我不知道我正在看一篇哲学论文。
怀疑主义否认我们有外部世界的知识的论证可一般化为:
SK[,1]:如果我不知道怀疑主义的假设是错误的,那么,我就没有外部世界的知识;
SK[,2]:我不知道怀疑主义的假设是错误的;因此,
SK[,c]我没有外部世界的知识。
由下文可以看出,怀疑主义难题的摩尔式解决方案、否认闭合论的解决方案和语境主义解决方案都主张,我们有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而怀疑主义的解决方案则认为我们没有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因此,前三种方案可以看做是对怀疑主义的批判。
二、怀疑主义难题的摩尔式解答
怀疑主义难题的摩尔式解决方案是肯定SP[,1]和SP[,2],否认SP[,3],其推理是:SP[ ,1],SP[,2],~SP[,3]。摩尔式方案可符号化为:
MM[,1]:Kap
MM[,2]:[Kap∧(Kap→Kaq)]→Kaq
因此,MM[,3]:Kaq
摩尔式解决方案的核心是肯定SP[,1]。其代表人物有摩尔(G.E.Moore)、普特南(Hilary Putnam)、戴维森(Donald Davidson)、克莱恩(Peter Klein)、布诺德(C.D.Broad)、邦久(Laurence BonJour)、沃格(Jonathan Vogel)、麦克康(Norman Malcolm) 等等。下文仅以摩尔的解答为例进行说明。
摩尔对怀疑主义的批判,是20世纪上半叶西方哲学中对怀疑主义最有影响的批判。摩尔认为怀疑主义违背了常识,对怀疑主义最好、最有力的批驳就是从“常识”的立场出发,诉诸常识。在《外部世界的证明》一文中,摩尔提出了著名的外部世界存在的“常识证明”。其思路是:首先,摩尔是对“外部世界”这一表达的意义加以澄清。他认为 ,在传统哲学中,“外在事物”、“外在于我们的事物”和“外在于我们心灵的事物” 三者的意义是等价的,然而,由于存在有“外在于我们身体的事物”的说法,因此,在理解“外部世界”时,最好理解为“外在于我们心灵的世界”(注:G.E.Moore,Proof of the External World[A],in Louis P.Pojman,The Theory of Knowledge: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C],Ohio: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9,p.55;p.57;p.57;pp.57~58;p.57.)。其次,摩尔对感觉所指事物的条件、特征进行了详细的例 举和排除,从而对外部世界的存在给出一个证明。摩尔对外部世界存在的证明如下:
第一,提出完备而严格的证明所需要满足的条件。在摩尔看来,“一个证明只有满足三个条件,才能是一个证明。这三个条件就是:(1)证明的前提必须不同于有待证明的结论;(2)证明的前提必须是我所知道的某种东西,这种东西与证明相关,而非我相信却不确定的东西;或只有事实上的真,我却不知道的东西。(3)证明的结论确实是由前提推出的。”(注:G.E.Moore,Proof of the External World[A],in Louis P.Pojman,The Theory of Knowledge: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C],Ohio: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9,p.55;p.57;p.57;pp.57~58;p.57.)简单地说就 是:(1)前提不同于结论;(2)前提的真是已知的;(3)结论由前提推出。摩尔认为满足这三个条件的证明就是严格的证明,基于它们之上的结论都是绝对正确的结论,可以用它们最终解决怀疑主义者所提出的怀疑。
第二,证明常识命题的正确性。摩尔认为可以按照证明的三个条件对常识命题如“我有两只手”进行完备而又严格的证明。他写道:“例如,我现在就能证明两只手存在。怎样证明呢?我举起我的两只手,用右手做出一个姿势说:‘这里有一只手’,然后用左手做出一个姿势,并补充说:‘这里有另一只手。’”(注:G.E.Moore,Proof of the External World[A],in Louis P.Pojman,The Theory of Knowledge: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C],Ohio: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9,p.55;p.5 7;p.57;pp.57~58;p.57.)他认为这个证明满足了恰当证明所需要的三个条件:第一,“前提不同于结论”。因为结论是“有两只手存在”,而前提是“我举起我的两只手, 用右手做出一个姿势说:‘这里有一只手’,然后用左手做出一个姿势,并补充说:‘ 这里的另一只手’”,前提比结论具体得多,两者显然是不同的;第二,“前提的真是已知的”。在我展示两只手,做出某些姿势的前提下,如果有人说,我不知道有两只手,那是十分荒谬的;第三,“结论由前提推出”。由“这里有一只手,这里有另一只手”,显然可以推出“有两只手存在”。(注:G.E.Moore,Proof of the External World [A],in Louis P.Pojman,The Theory of Knowledge: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C],Ohio: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9,p.55;p.57;p.57;pp.57~58; p.57.)
第三,外部世界是存在的。由于证明了“有两只手存在”,而两只手是外在于我的心灵的物体,是属于外部世界的存在物,因此由两只手的存在自然也就证明了外部世界的存在。摩尔自信地说,这种证明是无可怀疑的、完全严格的,“不可能再给出任何其他比这更好或更严格的证明了。”(注:G.E.Moore,Proof of the External World[A],in Louis P.Pojman,The Theory of Knowledge: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C],Ohio: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9,p.55;p.57;p.57;pp.57~58;p.57.)
与怀疑主义者解决怀疑主义难题的方案相同,摩尔对怀疑主义难题的解答也肯定SP[,2 ],然而,与怀疑主义者不同的是,摩尔的解答不是肯定SP[,3],否定SP[,1],而是肯定SP[,1],否定SP[,3]。摩尔驳斥怀疑主义的方法是:否认~Kaq,即否认怀疑主义的论证前提,如我不知道“我没有在做梦”,我不知道“我没有被恶魔欺骗”,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等。他认为,由于常识告诉我们确切地知道“这里有一只手,这里有另一只手”,“现在有一个活的人体,即我的身体”,“在我出生以前,地球就已经存在许多年了”,“我从未远离地球表面”等,(注:G.E.Moore,A Defence of Common Sense[A],in Louis P.Pojman,The Theory of Knowledge: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C],Ohio: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1999,pp.53~54.) 而且这些常识的命题蕴涵我知道“我没有做梦”,蕴涵我知道“我没有被恶魔欺骗”, 蕴涵我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等,因此,怀疑主义是错误的。
摩尔解决怀疑主义难题的思路是:
M[,1]:我知道常识命题;
M[,2]:如果我知道常识命题,那么我就知道我没有在做梦,因此,
M[,3]:我知道我没有在做梦。
摩尔驳斥怀疑主义的基本过程可表示如下:
M[,4]:如果怀疑主义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没有外部世界的知识;
M[,5]:我们有外部世界的知识(摩尔给出了许多例子),因此,
M[,6]:怀疑主义是错误的。
虽然摩尔自信他对“我有两只手”的论证成功地驳倒了怀疑主义,解答了怀疑主义难题,证明了人们有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然而摩尔的论证却是不成功的。这是因为摩尔对怀疑主义的反驳并没有排除这样两种可能,即摩尔只是单纯地梦见自己正在举起两只手;或者他所谓的举起了双手只不过是错误的记忆。摩尔的论证本质是一种循环论证。斯特劳德(Barry Stroud)认为摩尔的证据完全忽视了“直接感知外在事物是否可能”这个问题(注:Barry Stroud,The Significance of Philosophical Scepticism[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p.137.),而这个问题恰好是怀疑主义所怀疑的,摩尔则武断地给予了肯定。普赖尔(James Pryor)也说:“摩尔没有提供任何非循环论证的理由使人相信他的前提,这是为什么他的‘证据’不能使我们满意的原因。” (注:James Pryor,The Skeptic and the Dogmatist[J],No?s,2000(34):p.518.)
三、怀疑主义难题的否认知识闭合论证的解答
否认知识闭合论的怀疑主义难题的解决方案的核心是否定SP[,2],其论证方式是根据SP[,1]和SP[,3]拒斥SP[,2],其推理是:SP[,1],SP[,3],~SP[,2]。否认闭合论的方案可一般化为:
DC[,1]:Kap
DC[,2]:~Kaq
因此,DC[,3]:[Kap∧Ka(p→q)]→~Kaq
这种方案的代表人物及观点有诺齐克(Robert Nozick)的知识条件论、德雷兹克(Fred Dretske)的相关选择论、戈德曼(Alvin Goldman)的可信赖主义等等。下面仅以诺齐克的知识条件论来说明否认闭合论的解决方案。
知识条件论主张,知识是追踪真理的信念,a知道p(或a具有p的知识),当且仅当(注: Robert Nozick,Philosophical Explanations[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 ,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 69;pp.159~163;p.163;p.170;p.166;p.167.):
(1)p是真的;
(2)a相信p;
(3)如果p不是真的,那么,a就不会相信p;
(4)如果p真,那么,a仍会相信p。
诺齐克认为,除非我们的观点是正确的,否则我们就不会把它们当做知识,因此,条件1是知识定义的必要条件。对任何没有考虑过的东西,我们不可能有知识,因此,条件2也是知识定义的必要条件。由此可知,只有满足人们所公认的条件1和条件2,才能 说a知道p。
由猜测而碰巧获得的正确信念,人们通常不会把它们看做是知识。为此诺齐克提出了知识的另两个条件即虚拟条件(subjunctive condition)。诺齐克认为知识是追踪真理的真信念,一个信念要成为知识,不仅要随虚拟假相的出现而消失(即如果p不是真的, a就不相信p),而且要随虚拟真相的出现而保持(即如果p真,a会相信p)。用他的话说,“知道就是拥有追踪(track)真理的信念。知识是与世界相联系的特殊方式,与世界有一种特定的、真实的、事实的联系:追踪着它。”(注:Robert Nozick,Philosophical Explanations[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69;pp.159~163;p.163;p.170; p.166;p.167.)
诺齐克认为,一切怀疑主义论证都依赖于知识闭合论证,如果能证明知识闭合论证无效,那么就能证明怀疑主义站不住脚。诺齐克认为知识闭合论证并不适合于知识问题的讨论,“知识没有封闭在已知的逻辑蕴涵里。”(注:Robert Nozick,Philosophical Explanations[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69;pp.159~163;p.163;p.170; p.166;p.167.)因为“虚拟条件不同于蕴涵;知识的条件3并不封闭在已知的逻辑蕴涵里”(注:Robert Nozick,Philosophical Explanations[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69;pp.159~163;p.163;p.170;p.166;p.167.)。知识就其本性而言是“非闭合”(nonclosure)的,人们在断定某个命题时,可以不断定另一个被该命题所蕴涵的命题。以怀疑主义的“缸中之脑”论证为例,尽管a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即~Kaq),但a仍然知道“我正坐在电脑前”(即Kap)。其论证如下:
首先,a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因为,如果“我不是缸中之脑”是假的,即“我是缸中之脑”,我仍会相信“我不是缸中之脑”,这不符合条件3(即如果“我不是缸中之脑”是假的,a就不会相信“我不是缸中之脑”)。诺齐克不仅承认Kaq是假的,而且强调,“怀疑主义者断言我们不知道他所提出的那些可能性不成立,他是对的。通过声称我们知道这些事情(即“我没在做梦”、“我没有被恶魔欺骗”和“我不是缸中之脑”等——引者注)来回避怀疑主义的企图是注定要失败的。”(注:Robert Nozick,Philosophical Explanations[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169;pp.159~163;p.163;p.170;p.166;p.167.)
其次,a确实知道“我正坐在电脑前”,因为知识条件论所要求的四个条件都可得到满足。第一,我正坐在电脑前(符合条件1);第二,我相信“我正坐在电脑前”(符合条件2);第三,如果我现在不是正坐在电脑前,我就不会相信“我正坐在电脑前”(符合条件3);第四,如果我现在正坐在电脑前,我就相信“我正坐在电脑前”(符合条件4)。
最后,知识闭合原则[Kap∧Ka(p→q)]→Kaq是错误的。由于前面的理由,Kap是真的,Kaq是假的,即使Ka(p→q)是真的,虽有了[Kap∧Ka(p→q)]条件,却没有Kaq的结论,或者说只有[Kap∧Ka(p→q)]→~Kaq。这不仅反驳了知识闭合原则[Kap∧Ka(p→q)]→K aq,证明知识是非闭合的,而且还反驳了怀疑主义由否定我们无法知道自己不是缸中之脑,而得出我们无法知道自己处于世界之中的结论,也即否定了怀疑主义有关我们无法认识外部世界的结论。
对诺齐克的知识条件论和非闭合论,人们提出了不少异议。对知识条件论的异议主要表现在:(1)质疑条件3。普杰曼(Louis P.Pojman)认为条件3即“如果p不是真的,那么,a就不相信p”是错误的。他是这样论证的:假定p为“我知道我有头”,a代替我自己 ,那么条件3变成了:如果命题“我知道我有头”不是真的,我就不相信“我知道我有头”。普杰曼认为,这显然是错误的。因为,如果一个恶魔正在欺骗我或者我正处在幻觉中,我将仍然相信我知道我有头,即使我不知道我有头。(注:Louis P.Pojman,What Can We Know?:An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Knowledge(second edition)[M],Wadsworth:Thomson Learning,2001,p.53.)从信念逻辑的角度来看,条件3也是可疑的,因为由“如果p不是真的,那么,a就不相信p”可以推导出“如果a相信p,那么p就是真的”,后者则是“信则真”或“信则灵”的翻版。(2)质疑条件4。沃格认为诺齐克的知识条件论太严格了,特别是条件4太严格了。因为即使在某些较近的可能世界里p是错的,S仍然会相信p(利用相同的信念形成方法),因而S能知道p。他举例说,你把一杯冰柠檬水放在你后院的桌子上。这时,你的朋友打来电话,你走进房内,在电话里与你朋友聊了半小时之久。当你挂上电话时,你记得你把冰柠檬水暴露在太阳下,因此你相信它不再冰了。你知道这是可能的,即使在某一接近的世界里,你的一位朋友正好走进来,看见这个杯子,并且碰巧他带来一些冰块,他把你的柠檬水放在冰块上,从而使你的柠檬水仍是冰的。然而,即使柠檬水是冰的,你用你最初形成信念的方法,你仍然会相信它不是冰的。(注:Jonathan Vogel,Tracking,Closure and Inductive Knowledge[A],in Luper-Foy,S.,(ed.),The Possibility of Knowledge[C],Totowa,NJ:Rowman & Littlefield,1987,p.206.)(3)质疑知识的虚拟条件定义。诺齐克的知识的定义抛弃了确证的概念,而以追踪关系取代了确证关系,因此是激进的非确证知识观。诺齐克认为在本质上知识并不依赖确证,因为尽管我们很难相信动物会有确证的信念,然而我们常认为动物有知识,例如,我们常说“猫知道如何捉老鼠”、“蜜蜂知道哪里有花源”等等。纵使知识是确证的结果,确证对知识的说明也暗含着它满足了追踪条件,因此,是 真理追踪条件而不是确证是知识的基础。虽然如此,然而,由于知识需要确证一直是传统知识观的观念,因此,有人认为,知识可以不依赖确证,可能是诺齐克知识定义的荒谬之处。(注:Michael Williams,Nozick on knowledge and skepticism[A],in David Schmidtz(ed.),Robert Nozick[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 .134~135.)
由于知识闭合论在认知逻辑中的重要性以及通过适当的限定可以使闭合论变成有效的方法,因此,布鲁克勒认为否认闭合论“不是一种有效的反对怀疑主义的策略”。(注 :Anthony Brueckner,Skepticism and Epistemic Closure[J],Philosophical Topics ,1985(13):p.112.)德娄斯(Keith DeRose)对布鲁克勒的看法也表示赞同,(注:Keith DeRose,Solving the Skeptical Problem[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 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21 8.note 33;p.210.)他认为诺齐克的缺陷在于没有令人相信地说明为什么闭合论是错误的。(注:Keith DeRose,Solving the Skeptical Problem[A],in K.DeRose & T.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218.note 33;p.210.)
四、怀疑主义难题的语境主义解答
(一)语境主义
知识论语境主义(Epistemological Contextualism,下文简称语境主义)是近年来西方知识论中谈论较多的话题,(注:James Pryor,Highlights of Recent Epistemology[J],British Society for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2001(52):p.103.)也是最近文献中占支配地位的反怀疑主义理论。语境主义的种类虽众多,例如有德娄斯的虚拟条件的语境主义、柯亨(Stewart Cohen)和刘易斯(David Lewis)的相关选择的语境主义、莱伯(Steven Rieber)的解释的语境主义、威廉斯(Michael Williams)的推论的语境主义、安尼斯(Davis B.Annis)的社会的语境主义等等,但他们都主张,知识的归因依赖于归因者(attributor)的语境,知识的标准随着语境的不同而不同。换言之,“S认识p”或“S不认识p”的真值,是由说出该语句的语境所决定的(注:Keith DeRose,Assertion,Knowledge,and Context[J],Philosophical Review,2002(111),p.168.),“知识论语境主义是这样一种观点,一种知识主张的真值条件必然部分依赖于做出或确定这种主张的语境。”(注:Nancy Daukas,Skepticism,Contextualism,and the Epistemic“Ordinary”[J],The Philosophical Forum,2002(33):p.63.)
语境主义者认为,怀疑主义产生的原因,在于怀疑主义者忽视了知识标准随着语境的不同而变化这一事实,并错误地认为怀疑主义的高标准适应一切语境。怀疑主义之所以对我们的认识构成挑战,在于它构造了一种独特的语境,这种语境预设的知识标准是我们通常的认识所无法满足的。语境主义对怀疑主义难题的解答是将不同的语境、不同的知识标准以及不同的知识加以区分而达到的。语境主义者主张,不同的语境预设了不同的认知标准,不同的认知标准决定了不同的知识归因。在日常语境下,知识的标准较低。在这种低的知识标准里,我们认为SP[,1]是真的。在怀疑主义语境下,即在我们把怀疑主义假设引入知识评价的情况下,由于我们引入了怀疑主义假设,知识的标准便提高了。在这种情况下,SP[,3]变成了真的,我们因而也就不知道SP[,1]。因此,语境主义者认为,怀疑主义者在高知识标准下断言我们没有知识,与知识论者在低标准下断言我们有知识,都是正确的,“怀疑主义对知识的否定与我们通常的知识论断,两者都是正确的。”(注:Keith DeRose,Contextualism:An Explanation and Defense[A],in John Greco and Ernest Sosa(eds.),The Blackwell Guide to Epistemology[C].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1999,p.194.)
语境主义方案是在两种语境下解决怀疑主义难题的。在日常语境下,语境主义肯定SP[,1]和SP[,2],否认SP[,3],其推理是:SP[,1],SP[,2],~SP[,3]。即(其中“K”和 “知道”表示“在日常语境下的知道”):
附图
CS[,2]:~K[,s]aq
因此,CS[,c]:~K[,s]ap
例如,E[,10]:如果我不知道[,s]我不是缸中之脑,却知道[,s]我有手蕴涵我不是缸中之脑,那么我不知道[,s]我有手。
E[,11]:我不知道[,s]我不是缸中之脑。
E[,12]:我不知道[,s]我有手。
很明显,语境主义的解决方案可以看做是日常语境下的摩尔式解决方案与怀疑主义语境下的怀疑主义解决方案的有机结合。
(二)语境主义方案的评价
怀疑主义难题的语境主义解决方案与非语境主义解决方案的区别关键在于,后者坚持知识标准是不变的,它直接否认怀疑主义难题中三元构成中的一个或两个;前者则主张认识标准随语境的不同而可能变化,对三元构成的否认也随着语境的不同而不同。与非语境主义方案相比,怀疑主义难题的语境主义解决方案至少有三种优点:(1)不武断。它无需武断地否认怀疑主义难题中的任何一个命题。(2)解释力强。它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最初面对怀疑主义难题时,在整体上感觉是矛盾的,而独自考察各个命题时则是合理的。每一个命题是合理的是因为在接受它的特殊语境下,它们是真的。因此,当我们接受它时,我们也认识到了它的真理性(尽管我们没有认识到对它的真理性的判断是相对特定的语境而言)。“语境主义者的解决方案是很吸引人的,因为他们承诺他们明白我们的直觉在怀疑主义难题上不一致的原因。”(注:Steven Rieber,Skepticism and Contrastive Explanation[J].No?S,1998(32):p.190.)(3)包容性大。它能把解决怀疑主义难题的其他方法的长处兼收并蓄。正因为语境主义解决怀疑主义难题有这些优点,因此本文认为,语境主义是我们现有最好的解决怀疑主义难题的方法。
然而,本文认为,不仅怀疑主义否认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是错误的,而且怀疑主义借以否认我们有关知识的论证也是错误的。语境主义以“高标准”为由,承认怀疑主义论证的正确性,承认在“高标准”下怀疑主义认为我们没有知识也是正确的,这是对怀疑主义的妥协。语境主义对怀疑主义的妥协不仅是不必要的,而且是错误的,其错误在于主张“所有语境都是平等的”。虽然国内外有不少语境主义者主张“所有语境都是平等的”,但本文主张,“语境是可能不平等的”。理由有:
首先,我们是现实生活中的人,我们本身也被语境化了。语境化的人对不同语境的评价也必定是语境化的。我们既定的生活方式限制了我们对认识目的、知识标准的选择,从而也制约了我们对语境的评价。现实生活决定我们的语境经常是日常的、大众化的语境。在这种语境下,我们对反常的、哲学的语境的评价必定是贬斥的。当我们处于反常的语境时,我们对正常语境的评价也会是贬斥的。无论我们处于什么语境(由于我们被语境化了,我们必定处于某种语境中,而且在同一时刻只能处于一种语境中),当下的语境才是我们评价的基础。
其次,如果“所有语境都是平等的”,如果用“C”表示语境,用“D”表示所有语境的地位,那么“所有语境都是平等的”可表示为C1≡C2≡……≡Cn≡D,这就是说对C的评价,不受C本身的语境的影响,也不受评价者语境的影响。这种语境不敏感性的评价只是一种理想的评价,而不是一种语境敏感的评价,与语境主义的观点相矛盾。语境地位的评价,也有语境敏感性,现实生活的语境是我们语境地位评价的出发点。
再次,有例证表明,语境是有等级的。例1,有两人测量一块建筑地的面积,一人的结果是100,另一人的结果是1,000,000,这两个结果都可能是正确的,然而它们的测量标准却不同,前者的测量单位是米,后者的测量单位是厘米。我们能因此说这两种测量单位的地位是平等的吗?笔者的答案是否认的。正如在科学研究中,在测量星际距离时 ,用纳米作为测量单位(或在测量原子间距离时,用光年作为测量单位)的语境地位,比在测量星际距离时,用光年作为测量单位(或在测量原子间距离时,用纳米作为测量单位)的语境地位要低一样。因为无论是从约定的角度,还是从实用的角度,它们的地位都不能是平等的。这说明,不同的测量标准在社会实践中的价值不同。例2,某人宣称一个重大发现:“纽约市没有医生。”很清楚,这种言论是骇人听闻的,是不可能真的。通过调查研究,我们得知,这个发现基于他把“医生”定义为“在三分钟之内能治好任何可想像的疾病的人”。我们不会认为,他对医生的定义与我们通常对医生的定义是平等的,知道他对医生如此定义,我们会立即抛弃他的荒谬论断。例3,梦见自己欠了别人钱(事实上并没有欠别人钱),梦醒后不会认为自己应该还别人钱。梦见自己还清了别人的钱(事实上并没有还),梦醒后别人不会说你把钱还给了他。这说明,在认识地位上,幻觉状态或疯狂状态的地位低于正常状态。
当然,说语境之间是不平等的,并不是说在不同语境下知识归因的归因强度是不同的。在各自的归因语境下,知识归因的强度是相同的,它们有相同的可能性,有相同的确证度,有相同的相信度。说语境之间是不平等的,也不能因此就说只有优势语境才有生存权,其他劣势语境都不能生存。因为随着人类社会的变化,人类会再语境化,在再语境化的语境条件下,各种不同的语境地位可能发生变化。
正因为语境主义对怀疑主义友善(skeptic-friendly)的基础“所有的语境是平等的”是错误的,因此,本文认为,虽然语境主义的基本主张即知识归因具有语境敏感性,怀疑主义假设的引入会导致知识标准的提高是正确的,而且它对怀疑主义难题的解答基本上也是正确的,但是语境主义有不少地方值得修正:“一切语境都是平等的”应修正为“在特定评价语境下,语境是不平等的”。“知识归因的语境性在于知识标准的可变性”应修正为“知识归因的语境性在于语境的多样性”。在对待怀疑主义的态度上,应改“对怀疑主义妥协”为“对怀疑主义批判”。应扩大语境主义在解决知识论难题中的应用。柯亨说:“在知识论文献中所讨论的众多难题中,最著名的三个难题是:怀疑主义的难题、葛梯尔难题和彩票难题。”(注:Stewart Cohen,Contextualist Solutions to Epistemological Problems:Scepticism,Gettier,and the Lottery[A],in Ernest Sosa and Jaegwon Kim(eds.),Epistemology:An Anthology[C],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2000,p.517.)笔者认为,语境主义不仅能解决怀疑主义难题,而且同样可用来解决葛梯尔难题和彩票难题。应扩展语境主义的范围。语境主义的基本观点不仅适用于知识归因,而且还能应用于认识过程以及知识的确证和解释;不仅可以有认知的语境主义,而且还可以有语言的、伦理的、社会的语境主义等等。
注释:
全文符号的含义是:“K”表示“知道”或“认识”或“知识”;“a”表示“某一有理性的主体”,可以是单个人,也可以是一个集团如科学共同体,还可以是全人类;“p”表示“命题[,1]”;“q”表示“命题[,2]”;“∧”表示“并且”;“→”表示“ 蕴涵”;“~”表示“非”。
原载于《哲学动态》(京)2005年第08期 第42-50页
作者简介:厦门大学哲学系 福建厦门 36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