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年的简要回顾

我自从1990年10月受到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处分，并随即离休后，初期主要是读两套书，一是《资治通鉴》，一是金庸的全部武侠小说。1992年与马鸿模合作筹办“马林文化服务社”，因登记时海淀工商局称60岁以上的人不能充当企业法人代表，半途而废。1993年至1994年，与陈维仁、陈云奎一起创办“21世纪发展研究中心”，因申请挂靠中央党校，遭到有关部门的搪塞拖延，达一年多之久，功败垂成。1994年到1996年，参加《解放战争时期北平学生运动史》和《杨献珍传》两书的编写、统稿，总算做了点有意义的工作。

1995年我因病住院近两个月，比较系统地对五年来的经验教训和自己的状况作了分析。我发现：像我这样受了严重处分的党员，要有组织地去开辟为社会作贡献的新阵地，几乎是不可能的，创办“21世纪发展研究中心”的失败，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我又不愿意虚度未来的岁月，应该怎样安排今后的生活呢？

我曾经想过同其他一些老同志那样，以诗书画来终老余生。但反复考虑，觉得这样对国家和社会的贡献不大，而且也不符合我青年时代树立的革命理想。更适合于我的，应当是独立的理论研究。在我21年的右派生涯里，我曾利用劳动工作之余，先是阅读了“十三经注疏”、先秦诸子、前四史等古籍，后又通读了《列宁全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法国启蒙学者、空想社会主义者的著作，写了近二百万字的摘要。因此，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研究中国现当代的历史和当前的社会问题，是我可以为党为人民作出贡献的最佳选择。

从1995年开始，我本着“自由思考，独立撰稿”的原则，开始撰写一些征求意见稿。因为主要只是抒发个人思考所得，不以公开发表为目标，所以写来比较自由。到目前已写了27篇征求意见稿，长的有十二万多字，短的只有六七千字。2003年下半年学习电脑后，有了网络这个科技新园地，文章有了较多的发表机会，写作的积极性大为提高，近两年来约写了60多篇文章。其中关于评论时政的小文章有四十多篇，每篇约三四.千字；关于体制改革、民有经济、政治民主化、公民社会等方面的文章二十多篇，长的一万余字，短的两三千字。如果再加上为了公开发表而更改或删节的文章，十年来共写了一百篇左右、约七八十万字的文章。

（二）对十年写作内容的概述

我在这些文章里所论述的见解，主要集中在第22篇征求意见稿《坚持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里，约有十二万多字；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观点，则集中在第25篇征求意见稿里，即重读十六届三中全会文件札记，共约一万八千字。前者在十六大前经李锐同志上送中央常委，后者在十六届四中全会后由校党委报送党中央。

这些文章的主要内容如下：

1、国有经济不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也不是全民所有制经济。按照马克思的看法，取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应当实现劳动者与生产资料所有权的结合，在联合占有生产资料的基础上建立个人所有制。它是共同占有和个人所有的统一。马克思的这个论点，应当成为国有企业改革的理论立足点。

2、等级工资制不是按劳分配，因为工资制是资本与劳动相交换的方式，不是分配方式；它实现于生产劳动之前，分配则只能发生在生产劳动的产品价值得到实现之后。按劳分配指的是产品剩余价值在劳动者之间，按照他们对劳动所作的贡献进行分配。它与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相联系。到目前为止，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个企业有条件实现按劳分配。

3、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一个不科学的概念，市场经济没有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之分。

4、股份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向社会主义生产方式转化的过渡点、过渡形式，不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实现形式。

5、目前，在许多文件和报刊上把非国有制经济统称为非公有制经济，是很不恰当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民有经济”，它既包括个体经济和私有经济，也包括正开始向公有制过渡的股份经济和股份合作经济。

6、股份制的三种形式：具有社会资本形式的私人资本的集合；社会资本的集合；职工持股。职工持股是最接近于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股份制形式，它开始实现着劳动者与生产资料所有权的结合。职工持股与职工参与经营管理和剩余价值分配，表明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向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转化，这是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社会主义因素。应当承认，许多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因素，远远超过我国。

7、马克思以后的一百多年来，随着生产力的迅猛发展，无产阶级逐渐有产化，转变为有产的工人阶级。无产阶级的削弱和消失，使阶级斗争的基础趋于崩溃。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阶级合作和阶级协商已取代阶级斗争，成为处理阶级关系的主要方式。

8、50年代的“社会主义改造”，剥夺了资本家、农民和手工业者的生产资料所有权，是历史的倒退。马克思早就指出，在生产力没有发展到可以消灭私有制的时候，不能消灭私有制，否则，即使消灭了，旧的东西还会卷土重来。

9、民有经济是通向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已经展示出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和平过渡的轨迹。我国经济改革指导思想的重点，应当从国有经济转到民有经济上来，为民有经济创造良好的发展条件。

10、人民公社不是通向共产主义的金桥，而是退向奴役的农奴制庄园。粉碎四人帮后，以安徽凤阳县农民为先导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意味着农民挣脱了农奴制庄园的束缚，得到解放，但这个解放是不彻底的，因为他们还没有收回土地所有权。要彻底解放农民，就必须把土地还给农民。农民只有取得土地所有权，才能以土地主人的身份溶入市场经济，逐步走上农业社会主义化的道路。

11、我国经济发展迅速，但政治上却仍然存留着太多的专制主义因素，邓小平在1980年的“八一八讲话”中指出的封建主义余毒，至今仍未肃清。落后的政治体制，是助长腐败和阻碍经济发展的主要因素。加强政治体制改革，革除专制特权，已成为刻不容缓的任务。

12、为了改革政治体制，必须在指导思想和广大民众的观念上实现根本的转变。首先是树立马克思主义的自由观民主观。自由民主（民主是自由在政治领域的体现）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具有普世价值。它不仅是资本主义战胜封建主义的利器，而且也是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一百多年来，许多仁人志士为争取自由民主而英勇牺牲，共产党员应当成为他们的当之无愧的继承者，继续为建立自由的社会制度和民主的政治制度而奋斗。把民主说成是“西方民主”，争取自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都是非常错误的。

13、其次是要转变对无产阶级专政的认识。无产阶级专政是马克思在1848年法国革命失败后提出，而在1871年巴黎公社失败后又加以强调的理论。它以消灭阶级为目标，而十月革命后的苏联和1949年后的中国，生产力的发展水平都远没有达到可以消灭阶级的程度。它是凭借暴力而不需要法律的政治制度，一旦建立起法律体系，就应当变专政为法治。所谓阶级专政=一党专政=领袖专政，是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歪曲，它导致专制主义在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复辟蔓延的严重恶果，必须彻底抛弃。

14、观念转变之三，三权分立是民主共和制度的题中应有之义，它是历史上新兴的资产阶级为了夺取封建君权而积累的理论成果，我在《坚持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一文中，曾简要介绍了英国的资产阶级如何从国王手中夺取三权的历史过程。三权分立是资产阶级反封建的强大武器，也应该成为我们铲除专制主义的有力工具，反对三权分立是毫无道理的。

15、十三大政治报告提出的政治体制改革思路，是以党政分开为突破口。这个思路依然应当是当前改革政治体制的首选方案。它是祛除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积弊的良药。

16、文化是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及其成果。它的发展以自由为重要条件。毛主席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我们始终应该坚持的文化方针。我国宪法已经明确规定公民享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权利，但实际上并没有很好实现。最为严峻的是新闻出版自由。马克思指出，没有出版自由，其他一切自由都谈不到。当前有些人坚持的舆论导向，实际上是舆论一律，这是违背马克思主义的出版自由理论的。

17发育公民社会是当代社会的一大趋势。健全而完善的公民社会，与市场经济、国家机器，构成现代社会发展的三大动力。目前国家权力独大，市场经济有待完善，公民社会的发育则困难重重。作为公民社会的两大支柱，社会团体和公共知识分子，都在强大的国家权力的压迫下遭到扭曲。应当把社会团体从政府附庸的牢笼里解放出来，实现真正的结社自由；应当使知识分子成为独立的自由的群体，成为干预社会发展、干预政治运作的强大力量。

18、发育公民社会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加强公民教育。从小学开始就设置公民课，取代已经完全丧失实际意义的政治思想课。培养公民意识，使所有公民都有维护权利和恪尽义务的强烈观念。改变学校官僚化、商业化的发展趋势。

19、党内民主是推进各个领域的改革事业的基础。党的领导机构也应当实现立法、行政、监督三权的分立。党代表大会应当成为名副其实的最高权力机构。为此，有必要实现党代表常任制和常委制，取消执行机构的常委会。

20、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创新要求我们抛弃斯大林主义，回归马克思主义。为此，有必要：（1）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来分析一百多年来资本主义世界的发展，得出新的认识；（2）在总结建党、特别是建国以来的经验教训中寻求规律性的结论；（3）从众多的马克思主义流派的理论中吸取有用的成分；（4）放弃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一些过于乐观的分析和带有乌托邦成分的预测。

21、专制主义和奴隶主义的严重存在，说明我们今天依旧面临着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任务。为了将民主革命进行到底，需要开展一个新的思想启蒙运动。

22、1989年因耀邦同志去世而引发的学生运动所提出的两大诉求，即反腐败和深化改革，反映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呼声。学生运动遭受镇压的结果，改革停滞，腐败猖獗。虽然经济领域的改革因小平同志1992年的南巡讲话而得以挽救，但社会其他领域则出现了全面的倒退。这个教训应当总结记取。

23、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的科学发展观和四中全会提出的构建和谐社会，从方法到目标，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建设路线。但是，专制特权的存在，严重地阻碍着这一路线的贯彻。只有进行深入的政治体制改革，肃清专制特权，这条正确路线才有顺利推行的保证。

24、在对台湾的政策上，长期以来存在着两个明显的问题，一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维定势，一是把侧重点放在反对台独上，而忽略了对台湾民心的争取。1996年的“武吓”，2000年的“文攻”，都起了相反的作用，为丛驱雀，为渊驱鱼。这次邀请连战、宋楚瑜来大陆访问，并采取了一些有利于台湾人民的措施，表现了对两大问题的突破和转折。应当坚持，不要反复。

（三）马克思主义是党性的最高原则

上述见解是我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对几十年来的经验教训进行思考探索所得出来的认识。其中很多是同党的传统理论观念相悖的。因此，在网络和报刊上发表这些观点，就难免会违反党的理论、路线和方针、政策，并且被认为是不遵守党的政治纪律。但我认为，中国共产党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思想的政党，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政治纪律，都应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础。几十年来的经验教训表明，党在历史上和现行活动中，有许多是离开了马克思主义的；在许多问题上，党所坚持的不是马克思主义，而是斯大林主义。在这个事实面前，作为一个对马克思主义有一些粗浅理解的共产党员，我深深感到自己的沉重责任。发表我的观点，是在宣传马克思主义，履行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这正是党性的表现，因为马克思主义是党性的最高原则。我渴望中国共产党能早日回到马克思主义的轨道上来，领导中国社会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我也渴望广大民众摆脱专制主义和奴隶主义的枷锁，沐浴自由民主的阳光。我希望我的观点和行动有助于实现这个远景。

2005年5月19日

（此文为作者今年5月在中央党校先进性教育期间写的思想汇报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