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是一个美丽的字眼,是一个公认的社会法则(至少在口头上)。可惜,事实上,人类社会的成员们,包括你,当然也包括俺本人,几乎每一个人,一生努力在追求的,并不是公平,而是不公平。当你听到有人说“应该平等”或“应该公平”的时候,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在追求不公平的过程中遭遇了挫败。
学生们努力学习,是因为这可以使自己在未来的竞争中起点高于别人。乡下人在努力使自己成为城里人。工人在努力使自己成为老板或干部,穷人在努力使自己成为富人。这就是每天都在发生的故事,这里没有什么追求“平等”或公平,而是在追求不平等和不公平:使自己超越别人,高于别人。
人们常常在争吵一个“公平”问题,即起点的公平或结果的公平问题。可惜,无论是起点还是结果,都不可能实现公平或平等。
人不是生产流水线上出来的清一色的产品,人是生而不平等的。虽然婴儿们的第一声啼哭都差不多,但他们的智力基础、生长环境等因素并不平等。这就使得起点的公平最多只能是相对的。国企改制的时候,大家都竞争上岗,优胜劣汰,似乎这个起点很公平。但那些有过失学、下乡经历的中年职工,却自然地处于不利位置:这个起点显然是不公平的。再拿高考来说吧,全国统一试卷,谁考得好谁就上,似乎很公平。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实施的话,其结果将不利于老少边穷地区的子弟,只能是加剧地区差异,加剧起点的不公平。原因很简单:因为起点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而且也不可能有一个公平平等的起点。在高考时,某些专业在政策上对少数民族考生适当地降低一点录取分数线,有人认为这是在制造不公平。俺的看法恰恰相反:这是对起点的不公平的一种弥补措施,如果没有这种措施,那就是认可起点的不公平,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而另一方面,据说北京的考生也在分数线上得到一定的关照,这是用哪一种“公平”观来解释的,俺可就不得而知了,呵呵。
如果我们假定,这个社会是一个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相对平等和公平的社会,给每个人的全面发展都提供了相对平等的起点。那么,这只不过是一个新的历史循环周期的起点而已。其结果会如何呢?俺相信,会出现这样一种情景:有那么几个穷学生摇身一变成了比尔盖茨,而绝大多数的穷学生们在朝着比尔盖茨的目标终身努力,却永远不会成为比尔盖茨,更有一部分人会沦落到无力站在起跑线上与他人竞争的地步。每一个比尔盖茨,都需要数万个高级打工者和数十万个低级打工者作为支撑,才有可能存在。
即使实现了起点的平等,发展的结果将必定是不平等的。在某些自由主义人士看来,只要起点平等,那么结果的不平等就是天经地义的。拿五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来说,大家都分得了差不多一样多的土地和农具,都从原来的贫下中农变成了同一起跑线上的“中农”,这时候的起点似乎是相对平等的。而比赛的结果呢,是出现了新的富农和新的贫农。当年老人家搞合作社人民公社,重要的理由之一正是看到了新的两极分化。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里,弥补这种结果的不平等的手段是社会福利制度。在老人家的人民公社里,弥补这种不平等的手段是对“五保户”们的特殊关照。这是用“按需分配”的方法来弥补“按劳分配”所造成的不公平现象。
可是,如果按需分配(或平均分配)成为主流的分配方式,人们会不会就此而停止追求不公平呢?不会的。假如人们付出的努力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那么,人们就会转而追求另一种不公平:即尽可能比别人少一点付出,而所获却与他人相同。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大锅饭的弊病。
无论是人身权利的平等还是财产权利的平等,都只是暂时的、相对的、必将在发展的过程中要被破坏的。每一个人都在为破坏这种相对的公平而努力奋斗。但从社会整体而言,通过每一个人的具体努力,却在向着相对公平的方向发展。这种现象可以称为“绳圈定律”:有一种游戏,在一个很大的绳圈里,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将绳圈向圆心的反方向拉动,每个人使劲的方向都不同,最后努力的结果当然不会使任何人心满意足,但每个人都不能否认,最后绳圈的状态(结果),是有他个人的一份努力的。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追求不平等的历史。当这种不平等、不公平发展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社会就不再稳定,就会出现起义、战争或动乱,通过剧变的方式,来制造一个新的相对平等的起点,然后再进入下一个追求不平等的历史循环周期。这种恶性的历史循环使人们意识到,应当制定一些需要大家共同遵守的游戏规则,来防止两败俱伤。于是乎,法律和道德作为公平的底线,就出现了。随着法制的不断完善、对道德的认同不断扩大,社会总体发展就趋向于相对的平等和公平——尽管每个个体仍然在为追求不公平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