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观先生:
八月十五日清晨,先生所提出在专制政体下纯理思想难以伸展的问题,颇激起我对这个问题的思索,至为感谢。
八月十二日先生携唐君毅先生来舍探病,引起我对当代知识之士的若干基本问题的思考。唐先生所树立的为儒门风范,所成就的为道德理想,而非知识。以他的学术资本、思想训练和个人才力,显然不足以完成他所要达到的目标和规模。古往今来,道德的“奇理斯玛”人物(Charisma)往往如此。
相识二十多年来,先生为光提到时所常厌恶的人物,但亦为光心灵深处所激赏的人物之一。这种矛盾,正是不同的生命火花激荡而成。一个时代创造动力的源泉,也许辩证地孕育在这一歧异中吧!
现在,复兴中国文化的叫声似乎颇大。然而一究其实,不过空泡而已。在我看来,对于中国的历史、社会、文化的认知,尚是一大片未曾开垦的处女地。这有待真才实学之士的发奋努力。“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现实情况看来,今日若干知识分子的处境,似乎天小地狭;但就开辟观念和知识的新天新地而言,则无限无穷。
今日有心人最重要的事,在于树立一超越现实的自我,对外界的成败毁誉,颇可不必计较。际此是非难辨之世,吾人必学习隔离的智慧,抖落一切渣滓,净化心灵;然后跨大鹏之背,极目千里,神驰古今;但又同时能如现代的探矿师,对于中国历史社会文化的发展形态,及去脉来龙能有真实的了解,先生如能将认知模式稍加调整,也许在这方面能作进一层次的努力。
海光现与癌魔奋斗,在不久的将来,果能康复,希与先生倾谈上下古今,并请我吃脚鱼与鳗鱼,一笑。
谨祝
康乐
殷海光
一九六九年八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