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死不告状，是国人早就从经验中得出、至今仍为很多弱势者信守的法则，原因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大陆鼎革后，守候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本该坚固，不幸的是，推前三十多年，就说十年“文革”期间吧，因为“四人帮”(姑且这样说吧)行恶政而轰然坍塌，致使出现了张志新、遇罗克等数不清的冤案。近十多年来，在周永康流的治下，这最后一道防线怎么样，从佘林祥、陈作海案，到聂树斌、于英生案，再到念斌、呼格案，已经给出答案。好在十八大开过了，依法治国，那一页该翻过去了。

我们还没有从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醒过神来，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不是告状，而是报警，报警报出了麻烦，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是招灾引祸，出了人命案。

因报警而招灾引祸的怪事，曾经有过，那是18年前的事了。那年，18岁的呼格吉勒图发现有人遇害了，赶忙去报警，结果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但在十八大后的眼下，在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口号声中，王奎林为讨薪，与工地保安发生冲突，报了警，(王奎林正要报警，工地保安也要报警，王奎林乐观其成)结果，警察来了，母亲却死了。面对这样的惨剧，我不知今后谁有事了，还敢找警察。事实上，前不久，在呼格案爆出来后，很多人就为之惋惜：不去向警察报案，何至于此!

当年，呼市是哪些司法人员要把报案者定为案犯并刑讯逼供获取口供致使报案者被冤杀，现在还在调查，但致周秀云死命的阎王爷作恶过程，被手机录了下来。经事后现场目击者和当事人指认，对讨薪者施暴的有11位警察，但最让我挥之不去的是这个场景：那位没戴警察帽子、满脸横肉的恶警，面对被殴打、在天寒地冻中倒下的周秀云，竟然威风凛凛，脚踩奄奄一息者的头发而不松开片刻!他若无其事，一会儿看看脚下，一会儿看看周围，仿佛躺倒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羊，一根木头。其胆大妄为，有恃无恐，一至于此。古语，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唯独太原龙城派出所的警察、特别是那位踩着周秀云头发的警察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我们只能说他已经不是人了。

周秀云本来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警察可以不闻不问不管她的死活，丈夫和儿子却不能不管。他们近在咫尺，却被恐吓，被毒打，被致伤，被押上警车，被手铐铐住，被死死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相濡以沫的妻子、养育自己的母亲，在冰冻的地面上躺着，被凌辱而无法施救。我一时搞不清这是在十八大召开以后高调依法治国的中国，还是在日军刺刀下的集中营;这些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的施暴者，是人还是野兽，他们是母亲生的，还是畜生养的，他们平时吃的是人食，还是狗屎、狼奶!

但他们，太原龙城派出所的警察，头上分明顶着一个耀眼的光环：人民警察。

周秀云尸检前，死者的丈夫王友志、儿子王奎林长跪不起，失声痛哭，“原谅我们吧，没能保护好你!”面对这番撕心裂肺的哭诉，不知道龙城派出所的警察作何感想。或许他们早就麻木了，或者说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吧。事情居然到了这般地步，在共和国的土地上，朗朗乾坤中，在人民警察面前，妻子需要丈夫保护而不能，母亲需要儿子保护而不能，这是多么巨大而辛辣的讽刺!令人发指!早有人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周秀云却在2015年新年的门槛前倒下了，一倒不起，且被踩在脚下!我敢说，这一刻，同周秀云倒下并被踩在脚下的，还有正义、尊严和良知，以及太原人的脸面!

面对周秀云丈夫和儿子，小店公安局的副局长以一个做买卖的身份和面目出现了，“咱们沟通，这就跟卖白菜一样的，你讨价还价”，会给你合理赔偿云云。我不知道在这位局长眼里，命值多少钱，怎么个讨价还价!局长如此，其麾下警察的心是什么长的，就不用问了。网上有一篇对这起案子的报道，题目是《很冷漠全国都没见过这样的警察》。我对这个题目很不以为然。刑讯逼供造成的冤案接连发生，何言全国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早年向林昭母亲讨要五分钱子弹钱的那两位警察了，无不丧心病狂。

最近，学者任剑涛在共识网读书会上说，我们骨子里流动着的，实际都是“文革”的血。“文革”的血，即法西斯的血。龙城派出所的警察骨子里流动着的是什么样的血?用不着化验了吧?

我无意以偏概全。在我们国家，不乏如仲星火饰演的那样的好警察。或许还应该说，我们的警察，绝大多数都是好的。但是，一如俗语讲的，一颗老鼠屎能坏了一锅汤。而这样的老鼠屎绝不是一颗两颗，就值得思考了：在我们的警察队伍里，何以有那么多老鼠屎!是不是应该从人民警察到底是为人民，还是为衙门，为豪门，为朱门这里去找答案?这个问题不找出来并从制度上得到解决，即使把人民警察爱人民的口号喊上一万遍，类似报警报出命案的恶性事件很难保证不再发生。而“‘被挤牙膏’，第13天，太原检察院才对涉案民警王文军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21天后，太原市召开新闻发布会，太原市公安局长汪凡代表太原市公安局向受害人家属和社会道歉”的怪事就还难免不再发生。

有一个情节：民工用手机把事发过程录了像，被现场警察粗暴而蛮横地没收销毁。试想，如果不是一民工从警察的包围中逃出，从而保留了一份证据，晒到网上，引爆舆论声讨，第13天、第21天会怎么样，恐怕不用大胆想象也能断定：一边是“卖白菜”的买卖搞定了，口封住了，王奎林父子忍气吞声踏上回乡路，一边是龙城派出所、小店区公安局，还在保一方平安的美丽谎言下，豪情满怀地展望新一年。

记者在报道中感慨，“从事发到立案，这一切来得非常不容易，推迟了整整13天”。为什么?周秀云儿子王奎林说，“我们到各级部门上访，但行踪却被跟踪，上访后还是被拉到派出所，遭到警察威胁。”这就是答案;为了给母亲讨个说法，王奎林父子“去了不少部门，但大多杳无音信，也无人联系他们，使他们心灰意冷。”这还是答案。山西官场被中央称为系统性、塌方式腐败，司法方面的腐败是不是这样，不敢妄下结论，但看周秀云的死和王奎林父子后来的遭遇，我对这方面的现状，实在乐观不起来。

我注意到王奎林父子，“面对小店区公安分局杨姓副局长带着律师与家属谈‘善后’，丧葬费等共计赔偿50多万元，后来还通过中间人一度增加到百万元，但都被家属拒绝”的报道。死者家属的这番骨气，让我肃然起敬!

早年，有一部意大利电影，片名是《警察与小偷》。主人公之一的老警察波多尼，头上并没有人民警察的光环，似乎也没有接受过“为人民服务”这类宏达理论的教育，但他身上那人性的光辉，对因失业而走上偷窃路的埃斯波吉托和他家人的那份尊重与人道主义关怀，温暖了多少观众!最终，小偷诚心伏法。在送埃斯波吉托去服刑的路上，波多尼让他放心，表示自己会尽力照顾他家的生活。在他服刑的这段日子里，波多尼会设法让人隔段时间给他的妻子寄明信片，既报平安，更重要的是保全小偷在家人和邻居前的脸面或曰尊严。

小偷也享有尊严，遑论无价的生命!

估计今天的人民警察，没有几个人看过这部老电影。我很想把它推荐给人民警察。有用吗?

 2015.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