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可是章士钊的长子,一九一○年生在英国,一九八六年死在北京,字受之,跟过李大钊学社会学,一九三○年入柏林美术专科学校学油画,毕业后入罗马皇家美术学院深造。他一九三七年回国,在北京、天津、香港、重庆、上海举办过画展。一九四九年之后出任北京私立京华美术学院院长,作品《 国会旧址图 》放大成二十倍的照片在故宫午门展览了三年。章可接受过北京市政府邀请到处访碑,积累了大量珍贵资料,夫人徐静馥还捐赠他的六十幅作品给卢沟桥历史文物修复委员会。
章可的妹妹章含之说,在一次肃反运动中,她揭发过大哥的“反动言行”。章可三十年代随母亲在欧洲住了好多年,希特勒、墨索里尼上台前后他恰巧在德国和意大利读书,章含之把大哥平时跟她聊天说说的希特勒和纳粹党事迹化为揭发材料,结果,章可遭隔离审查了好一段日子,逼他交出纳粹党员证:“大哥当然交不出来。最后大哥被放回家,却丢了院长的职务”,章含之说。此后十年里,章可在家里不同章含之讲话,关系僵持到文革才解冻。
香港好几位收藏家都有章可的画,画上都有章士钊的题识:“没有章行老的字,章可的画难免暗了些!”老藏家顿一顿赶紧补上一句:“话是唐突了些,事情倒真的是这样。”他说他早年在孟小冬台北寓所见过一位客人带去的章可一幅立轴,画夏日老树蝉鸣,颜色浓郁,很有点风情,只钤印,不题款,客人说等着朋友拿去请章士钊题一首诗。我在香港另一位收藏家家里看到章可一幅斗方,父亲题了半片词:“最好是父子一书一画的屏轴双挖,改天找出来给你看!”他说。
几十年过去了,我日前才在上海朵云轩的秋拍里拿到书画玩家都会珍惜的《 海棠飞蝶 》双挖。章士钊在诗堂上题了两首七绝,跋语说:“吾居汪山,门前海棠盛开,每年春秋两季助吾诗料及可儿画料不少,此帧乃偶然之鸿爪也”。毕竟西画功底深厚,章可那五枝海棠一只飞蝶笔工色艳,乍看像西方古籍里名家的细笔设色花卉插图,欧洲画廊书铺喜欢抽出来裱入古典镜框零卖;细看不难又看出章可传统水墨的一些修养,粉情水意远远胜过西洋水彩画幅。
一九七三年章士钊在香港辞世的时候章可在他身边。章含之说,丧事一过,大哥一回北京就想搬出去住,周恩来指示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给他找房子,找了几处单元房供他选择,章可说:“我不看,随便。哪里都行,只要有个地方作画,我可以睡在画上。”章含之慨叹她大哥一生醉心艺术却得不到艺术界的承认,眼疾又日趋严重,直到搬了新房不久跟徐静馥结合人才不那么孤僻。
一九八六章可去世那年,沈苇窗先生对我说他想找人给《 大成 》写一篇纪念章可的文章:“父亲名气那么大,做儿子的不容易,命数不济就更不容易了!”当时在座的一位江浙来客说章可对中国民间皮影艺术也很有研究,家藏一箱子皮影两三年前忽然都出让了。记得六十年代我在香港古董店里偶然还看得到一两张刻得很精致的皮影,看着好玩,真的沉迷了怕也玩不出什么格局来。前几天跟一位玩过皮影的朋友聊天,他说《 北京晚报 》似乎登过文章说章可那箱皮影是卖给满族皮影艺术家刘季霖,卖了三千多元人民币。
二○○六年一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