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没答案的。谁能预见后来人,谁能规定别人的生命该在漫长的未来里寻求什么?
第一次看见朱夏妮,她还是个小学生,在旅行车的门口跳上跳下,做鬼脸,发怪声,孩子吗,都是如此。很快看到了她写的短诗,多是写在出生地新疆的童话般的感受,清新活泼有趣。正是应了人们的常话:所有的孩子都是天生的诗人。孩子们干净着呢,他们鲜嫩的心还没来得及被毁坏被约束被格式化,这时候的他们常会出口成诗。
在诗里,依旧是个顽皮的孩子,她会说鸟叫像“硬币掉在木地板上”,她会把羊看成人,“羊群在睡觉/这时我很悲伤/没人陪我说话”,她会形容湖水“在摇/哄着倒影睡觉”,她会怪风,总想来试她的漂亮衣裳。
孩子天然的纯净,总是恰到好处地契合着诗性。在人群中,常常是他们离诗最近,而不是终日顶着所谓高帽子的诗人们。
可是,正像朱夏妮在诗歌里写的:
不如去年夏天快乐了啊
因为
我长大了
几年过去,没想到已经在长大的她还有写诗。刚刚看到她的新作题目《在学校里》,我的脑子里立刻掠过这想法:学校,那可不是什么快乐的地儿。果然,在这些短诗里,老师多猥琐,他们习惯在门缝里观察,还突着牙,他们会奇怪地要求把贬义词一律换成褒义词,哪怕离开了学校,一看见提着带学校标识的紫色袋子的老师,学生就“要提高警惕”。中国教育所特有的,早被习以为常的紧张的教学关系,正被这风声鹤唳中的一个孩子敏感地体会着。哦,还有过早地被感觉到的“校园政治”:两个因为考了第一而忽然亲密起来并共同轻蔑别人的初中生。
曾经的快乐小孩朱夏妮问:
天上有老师吗
有老师我就不去了
天是不会回答的,但是我们身边无论多天真的孩子都没法儿逃掉来自学校的压力,而朱夏妮不同于一般孩子的是,她的同伴们受到沉重课业和众多规矩的压抑,身上天然的诗性飞一样减少,很快就一无所有了。或者他们中的少数要等到千辛万苦考进大学,才重新把“诗学”当成一门学问,听不解诗意的导师们宣讲阐释那原属于他们的本能的感受,或者还要背讲义,还要考试,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违逆和荒唐。
绝大多数孩子对于逃脱不掉的外来压力只选择忍受和抱怨,而所有这些痛苦和压抑,却逐一被朱夏妮转换成了诗。在她12岁的时候。
看着她轻盈跳跃又不失趣味地写老师写同学,不再是看一个孩子,而是读着一个诗人的作品。孩子常常随意看待自然和外界,随口说出她的直觉。而诗人写出来的是被微妙内心感受到的对周遭一切的敏感,诗人能够在人人皆认为全无诗意的地方,时刻看到有诗,在别人完全发觉不到诗意的地方,把它精准地写出来。哪怕她只有12岁。
可是,为什么总要有人成为诗人呢,一代又一代,敏感给予这个群体的,总是多过别人的承受,这已经变成了逃不掉的循环。希望不得不长大的夏妮自己做决定,她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未来,不一定非要写诗,虽然一个诗人的潜质已经出现,虽然诗人是稀有和珍贵的。
(原载2012年7月号《诗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