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6日下午,姚贝娜走了。
1月16日,一篇名为《记者们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死亡》的文章从一个名为“中传人生活圈”的公众账号里发出来,作者是“掀起你的头盖骨”,目前已经有10万+的阅读量,2170个赞。
文章谴责等待在姚贝娜病房外守候第一手消息的记者,字字如刀。文章引用了一段姚贝娜生前所在医院医生发在朋友圈的文字,他自称淼哥,原文如下:
手术室的对面,是ICU。晚上推着病人进手术室急诊抢救的时候,看见休息区坐着若干和平素不同表情的人,小伙伴们告诉我:这些是记者,等着报道某位名人的消息。
淼哥某名的想到了秃鹫,丑陋的外表下一个贪婪的心,毫无怜悯的盯着将要死去的猎物,就等第一时间扑上去。
可悲!这个猎物可能是一个曾经驰翔蓝天的雄鹰,可能是一头笑傲丛林的雄狮,可能是一匹哺乳后代的母马,在这一刻,他只是秃鹫眼里的一盘腐肉。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扰一位将逝的人,难道因为她的悲惨消息能吸引变态者的眼球吗?这样能让你的年终奖多一点吗?用这些钱花天酒地的时候能开心吗?
她的亲人在门口痛不欲生,她的医生在门内彻夜奋战,她本人也在和死神作斗争。不放弃,不抛弃,大家并肩战斗!
与此同时,某些记者们守在旁边,就为了满足猎奇者的新鲜感,他们在等什么消息不言而喻,可病人、家属、医生的感受你们想过吗?赤裸裸的等候,让人心寒。
淼哥不想斥责这些医生,存在就有他的合理性。和他们讲伦理无异于和失足妇女讲贞操。国外媒体是不会第一时间报道名人类似消息的,谁也不会在拿别人的悲剧当新闻。
一群被记者描述成白眼狼的医生,生更半夜推着大出血的病人急诊手术抢救,他们漠不关心。只是等着一个坚强的病人逝去的消息。
这是一个笑话,这是一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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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真好,记者冷漠、无耻的嘴脸跃然纸上。短短的文字里,满满地洋溢着道德的优越感,我淼哥,是救死扶伤的天使,你们这些记者,是泯灭人性的冷血动物,你们只想抢头条,你们眼里只有钱。
淼哥,我就是你嘴里的那种“秃鹫记者”,我做了4年特稿,报道的内容中相当一部分是重大事故、突发事件、凶杀案件,我的采访对象很多都是死难者家属,在我采访过的新闻中,死者最小只有3岁,最大的七十多岁。还有一次事故多人遇难的,还有灭门惨案的。
我是不是很符合你对记者的“秃鹫”定义,闻着血腥味,哪浓往哪扑。
今天就让我这只食腐的秃鹫,这个新闻失足妇女,跟你论论,我们记者,到底有没有贞操。
这个社会骂记者,骂得我都习惯了,现在重大事故的基本流程就是出事了,记者去报道,报的差不多了,公众开始骂记者,没良心没操守,什么都报。最近的上海踩踏事件又是这么个套路。
新闻记者被指摘最多的就是为什么去打扰死者家属,曾经这在我心里是个很大的纠结,人家家死人了,人家悲痛欲绝,我该不该去打扰人家,但我硬着头皮也得去,因为死难者家属是新闻事件的一部分。
我不敢说这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做,很简单,因为有人看。你们有多少人是看完了记者写的稿子,在饭局上交换着记者用“丧尽天良”的手法获取的死难者生前的情况,在彼此聊痛快了、感叹完了以后话锋一转,开始骂记者:
“这群不得好死的记者,连人家家属都不放过,还是人吗?”
“现在这记者也算个人?他们家死人的时候也应该有人去采访,让他们也尝尝这滋味。”
怎么样?我还原的是不是很真实?你们有谁敢说,你们从没看过那些死难者家属的报导,没跟别人交流过?没拿这个当过谈资??
真他妈婊子!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如何在报道中降低对当事人的情绪创伤》,我的很多同行在采访时都会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受害者家属的情绪,采访经常是在抚慰的过程中进行的,有的受害者家属愿意倾诉,说出来比让他憋在心理强,有的家属不愿意说,我们就不再纠缠,有时有的同行太执着,其他人会怒目而视或者阻止。
没有任何法律法规要求我们这样做,也没有任何职业条款要求我们要照顾采访对象的心情,但我们出于自己的同理心主动这样做了。我们有什么能力让一个不愿开口的人开口?
在被翻过来调过去地骂了一遍又一遍后,我心里的负罪感居然小了很多,你们可以称之为“破罐破摔”。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记者守在姚贝娜病房的门口首先是因为她是一个公众人物,公众人物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她的一切外界都想知道,包括病情。如果经纪公司不发布姚贝娜病重的消息,就像高仓健死时封锁消息,媒体在一周以后才获悉,那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既然发布了消息,记者就必然会到场。这个方案经纪公司和家属有没有商量过记者不负责检验,记者就知道,有了线索我们就得去。国外怎么报道明星病逝的消息我不知道,因为我没参与过,我也不知道淼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没有一个记者到场,姚贝娜的家人会不会更难过?混了一遭娱乐圈,临走连个记者都没有。那么多的头条,虽然在你眼里是假惺惺的,但是对姚贝娜的父母来说是不是一种安慰?我的女儿没白为她的演艺事业打拼,上了那么多头条,证明她在圈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淼哥,你说的对,姚贝娜的信息媒体早就整理好了,不光对姚贝娜这样做,有点分量的新闻人物都有这个待遇。确实就是为了在新闻人物离开的第一时间发布消息,但我们这样做没有任何错误,因为“快”是新闻最鲜明的特征,不光我们这么做,外国同行也这么做。
淼哥,姚贝娜的新闻不叫猎奇,你应该去搜搜猎奇是什么意思。你的文字水平实在堪忧,“的”、“地”分不清怎么用,量词也用错,“驰翔”这个词《现代汉语词典》里没有,网上的解释是“驰骋飞奔”,就算有这个词,跟“老鹰”搭也不合适。所有媒体发布这一消息的时候都很严肃,没有调侃、恶搞、不敬。
淼哥,关注姚贝娜去世消息的人也不是变态读者,她的歌迷都想尽快知道她的消息,昨天这个消息一发布单个公众账号就有了几万的阅读量,如果这也算变态的话,那全中国保守估计也得有几十万的变态,不知道你有没有点开其中的一条新闻看。
淼哥,像姚贝娜去世这样的新闻是不会跟我们的年终奖挂钩的,这个新闻无论从社会性、重大性、操作难度上,都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我无意贬低姚贝娜,我只是客观陈述业务操作的问题。你们领导会因为你做了一个阑尾手术嘉奖你吗?
淼哥,记者们去蹲守病房确实就是为了稿费去的,但这有什么错,我们是记者,靠稿费吃饭。你们靠治疗病人为生,没人生病你们就得饿死,那我能不能说你们也是依靠别人的痛苦赚钱?
淼哥,记者什么时候去花天酒地了,你看到了吗?当你们抱怨医生待遇低的时候,就不要随便意淫另一个与你们一样看起来光鲜的职业的收入。
淼哥,你看到记者们表情不同于一般家属你心里不爽,我懂,你大概看到他们并不愁苦,聚在一起聊天,甚至还偶尔说笑,但他们面对姚贝娜的家属时这样了吗?如果没有这样,他们就没有错。我们是记者,是去采访报道的,不是去慰问的,出于道德我们应该体会家属的心晴,但是不是每一个进了医院的人都必须和病人家属保持一致的心情?你敢说你在病房里、在急诊室里没有说笑过?我们又不是没进过医院。医生的职责是治好病人的病,他没有义务陪病人一起痛苦。淼哥,难道说每个病人来了你都伤心欲绝,那你还怎么干活?难道说你会泪眼婆娑地做完一台手术?记者也是带着职业责任就去的,太容易被环境感染的记者不是好记者,他没法保持冷静客观。这点就这么难理解吗?
这个社会对记者不公平的地方就在于将道德视为比职业责任还高,你们不愿意面对的事记者也不愿意面对,但我们职责在身不得不去。更可气的是这个道德标准是双重的,对记者一条线,对自己一条线。
记者不是冷血动物,我也曾跟采访对象一起流泪,采访一起冤案的母亲,她一边说,我一边默默流泪,19岁的大儿子“啪”的一枪就崩了,谁能受得了?但再怎么样手里的笔也不能停,我们的报道就是为她儿子伸冤的动力。回去写稿的时候,我要收起情绪,冷静地陈述,每一个记者都是这样做的,所以读者只能看到记者冷若冰霜的一面,因为职业要求我们客观,不受外界干扰,不受情绪左右。
但在采访之外,我也给我的采访对象联络律师,咨询法律问题,想解决办法,找好医生,我和我的同行们都会这样做,只是淼哥你不知道,公众不知道。
淼哥,我猜有一句话泄露了你心底的秘密,就是那句“一群被记者描述成白眼狼”的医生,恐怕很多医生跟你一样,认为医患关系如此紧张是记者火上浇油造成的,但医患关系的根源在哪,你真应该好好想想。除了有极少数的记者报道了错误的医学知识引起了舆论对医生的反感,还有更多的媒体是站在真相的一边,极力用医学知识消除公众的误解。
再说说掀起你的头盖骨,我不知道你做没做过记者,我猜你没有,因为你文里写你是新闻专业的,在报社做过见习记者,如果你没做过记者,你无权评说这个行业。你也不必吓唬那些怀有新闻理想的年轻人,我就是新闻专业的毕业生,一直在这个行业里,我从来不后悔我的选择,我一直骄傲我的职业。
昨天姚贝娜的新闻出来以后,我的很多同事在朋友圈里发文字悼念她,注意,是朋友圈,不是写稿,公众不会看见,所以记者也不用假惺惺,我也发了,我很难过,她唱得很好,她太年轻。
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是你们嘴里的——秃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