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9日《光明日报》的《雅趣》专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漫话绕口文”。其中引述了语言大师赵元任先生在上世纪30年代编撰的短文:《施氏食狮史》。作者以为,那是一段绕口令。这使我感到,应该写一篇短文,让人们了解赵元任先生之所以要写这篇同音“故事”的真正意图,以免误会和不确切的说法继续连绵。
关于这段文字的述评,报章和网络上已见不少。有的也如上述文章似的,说这是赵元任先生的“谐趣戏作”;有的则主观臆断,说这是“50年代初期(时间说得太晚了——笔者注),有人提议汉字全用拼音”,而赵元任先生“大不以为然”,便意图“通过这篇文字”表明“中文拉丁化所带来的荒谬”(见“百度文库”)等等。
这些说法,要么认知不详,失之准确;要么南辕北辙,根本扭曲了本意。
其实,赵元任先生的意思,是在分析汉字声调和意义的关系,并用这种根本不能,或很难发生的“极端”文字从反面来说明使用“罗马字母拼音”的必要和可能。
这里,我不想详述汉字改革活动的沿革,但应该指出的是,早在清末民初,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元代,为了免除人们学习汉字的艰难,一些语文先生就采用和提倡以相应字母拼写汉字。尽管他们的认识和做法不无值得商榷的空间,但其意图使国人加快学习文字,提高文化水平,以腾出时间和精力赶超世界先进科学技术的意愿却是可贵的,其为此所付出的辛劳,也是值得仰视和钦佩的。而赵元任先生,恰恰是这“罗马字母拼音”活动毋庸置疑的创始人和积极倡导者之一。
为了论证“拼音”的必要和可能,赵元任先生不仅从国家、民族经济以及文化发展等,这些文字以外的方面寻找依据,而且在文字的内部,包括古文和现代口语、书写的角度讲述文字改革的可行性和重要性,而《施氏食狮史》这段颇有些“极端”的“古文”,就是他在这样的背景下“硬造”出来的。对此,他在1959年向我国的台湾大学师生们发表关于《语言问题》的演讲时,就曾说道:“在有限的某种用文字的场合(包括像‘施’文这样的‘古文’场合——笔者注)里头,是非用汉字不可。比方你要是研究文字学本身呐,当然不能不写你所研究的文字。可是在多数……文字用处的场合,比方说是自然科学啊、工啊、农啊、商啊、军事啊,这些用处上呐,我觉得现在就可以用国语罗马字拼音文字。”(见1980年6月商务印书馆《语言问题》第150-151页)
这里,他委婉,但十分明确地表明了自己倡导汉字拼音的主张。
所以,他的所说、所做,是为着庄严、肃穆的语文事业,断章为“戏”言,当然还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倘若像有人那样,说这是在“讴歌”“中华文化”,并以此来“敲打”“百年后可能抛弃中华文化的不肖子孙”(见某“博客”语——笔者注)等等,可就真的鲁鱼亥豕,谬误千里了。
噢,还是期颐老翁、大师周有光先生深知就里,他早已明确指出:赵元任是“倡导拼音文字”的。所以,引用《施氏食狮史》作为否定“拼音文字的资料”,是“完全违背了赵氏的原意”(见1995年5月三联书店出版《语文闲谈·续上》第22页)。
附:《施氏食狮史》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摘自赵元任《语言问题》第1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