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钱理群的《告别的时刻到了/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有种悲怆感。
这是在三联书店韬奋图书馆为其举办的“大时代与思想者—《钱理群作品精编系列》出版座谈会”上钱理群所作的讲话。本一次就作品的研讨,不料最后竟成了钱理群的“告别演说”:“我该写的写了,愿意看的看了,不愿意看的他也不看了,应该告别了。”“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可能在特定阶段对中国的教育界、思想界、学术界有一定的影响,但是这个影响已经结束了,是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
说者说得悲壮,读者读得动容。
事实上,近十多年来,钱理群屡屡提及“告别”的话题。2002年“告别”北大讲坛,十年后的2012年宣布“告别教育”,之后再两年的2014年,又发表了这样的一篇“告别演说”。而几乎每一次,都能引起媒体的热议。
这当然与钱理群在学界的地位有关。早在贵州安顺支教的18年里,他都一直没有放松学习与研究。待恢复高考,一本厚厚的《鲁迅研究札记》让恩师王瑶看到了他的学术前途,从而外语不好的他得以免试才投师王门。自此便如蛟龙入海猛虎归山,一旦回到学术重镇,一发不可收拾了。秉持批判的立场独立的人格,钱理群从研究周氏兄弟起步,涉猎广泛,兴趣浓厚,且把每一领域都当作学术来研究,在每一领域都有独到的震人发聩的见解。讲鲁迅,从大学讲到中学,不是当作一门课程,更是当作一项事业。突破了一般文学研究的范畴,力图深入鲁迅的精神世界,关注的不仅是鲁迅更是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状态史。
当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争议,遭受批评乃至“围剿”。钱理群曾遇到这样的尴尬,台上热血沸腾地讲鲁迅,台下提问的问题却是讲鲁迅对赚钱有什么意义。在中学讲鲁迅,有学生无奈地对他说:“钱教授,我们不是不喜欢听你的课,而是因为你的课与高考无关,我们的时间又非常有限;我们宁愿在考上北大以后再毫无负担地来听您的课。”
如同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听众成了“看客”,应者寥寥,钱理群难免有不被理解的痛苦。在孤独痛苦中,钱理群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积极地“反抗绝望”,虽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愈战愈勇。他是执着于理想和信念的精神圣徒精神战士,诚如孙郁所说的:“钱理群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堂吉诃德。他在没有发现问题的地方发现了问题。在别人以为常态的东西里看到残缺。并且以真诚的、大胆的姿态冲向风车,给我们留下悲壮的形影。”
是的,一次次的“告别”,留给我们视线里的是孤独的悲壮的背影。
但,正如一枚硬币的两面,钱理群悲壮的“告别”的姿态里面同样包含着的令人欣喜的一面。他很清醒,毫不避讳自己的不足自己知识结构上的缺陷,“我跟我的研究对象之间也有巨大的矛盾,我的知识结构和我的研究对象相差太远。不懂外文,古文学得不好,文字写得不漂亮。”他认为与青年人之间有隔阂,便决定“再也不能扮演教师的角色,我必须结束,因为我已经不懂他们了。”在《想起朱光潜先生》一文中,他说:“毕竟这代人还保持着清醒,而且有勇气正视自己的不足,朱光潜先生的自省让人感佩之处,不仅在于其自知之明,更表明他心中自有一个‘学术高峰’的标准。”说的是朱光潜,又何尝不是自身的写照?他的“告别”,实际上是自我结束了学术界上的“老人干政”现象。“我觉得,我是一个过渡性的人,我应该退出你们生活的舞台了,我不希望我的思想成为你们继续前进的一个阻力或者负担。”这与“那些感觉始终良好、不断吹嘘自己、却根本不知学术为何物”却仍“在那里霸占着中国的学术界和讲台”的学者相比,钱理群真是值得让人敬佩!
何况,钱理群的“告别”并不是真正的归隐,他是换一种姿态。躲在一旁,“沉默地观察”青年人的成长。“是告别学术界,而不是告别学术。”他有一个庞大的写作计划,“他为自己写作、为未来写作。”“我还要写八九本书,其实大部分书我都写了一半了,我原来计划是用四五年时间,八十岁以前写完。很多人劝我放慢一点速度吧,那么未来的十年,我把这几本书写完,我就完成和完善我自己了。”
总之,钱理群的“告别”,让我们在悲壮中叹息,也为他致敬,用余世存的话是:“他一生收获了‘有缺憾的价值’和‘丰富的痛苦’,但他的‘告别’即是他的奋身一跃,他至此功行圆满,他实现了人生正义和社会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