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历史对当前俄罗斯和西方国家之间的危机进行评估并做出裁决时——该危机将不可避免地以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退出舞台而结束——它可能会发现,很难断定谁应受到谴责并为此负有责任。
罪魁是普京,这个认为苏联解体是20世纪地缘政治中最大的灾难、崇拜斯大林并填上不同的歌词从而重新启用原苏联国歌的人吗?正是这个普京,在2013年9月的沃尔达(VOLDAI)会议上表示:将前苏联整合为一个单一的地缘政治实体,这是俄罗斯的首要优先任务。
或者,罪魁是西方,尤其是欧盟?它们无休止的扩张趋势完全无视对俄罗斯重大利益造成的影响。我们不妨回忆下2013年英国首相戴维·卡梅伦(David Cameron)在哈萨克斯坦讲的一番话:“欧盟应从大西洋延伸至乌拉尔河。”这番话在上周得到了欧洲理事会常任主席赫尔曼·范龙佩(Herman Van Rompuy)的应和,他说整个欧洲的版图,除了俄罗斯之外,都将在长期内以某种形式牵涉到欧盟。说到美国,它会对完全无视俄罗斯在既不属于“西方世界”,又非危机挑起方的乌克兰的重大合法利益而负责吗?
看起来很明显的是,普京的主要问题在于,他在处理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危机时,虽然他的诉求合法合理,但他错误地估计和解读了所有的基本假设。首先,普京未能充分领会斯诺登泄密事件对白宫所造成冲击的严重程度。通过给予斯诺登政治庇护,普京让自己站到了整个美国政治和国防机构的对立面。
马航17航班在乌克兰领空被击落时,普京对此事件的应对方式和态度完全没能给他加分。很明显这不是一起蓄意的事件,但与道歉和立即进行赔偿相反,普京的克格勃思维和做法占了上风,他否认俄罗斯或乌克兰东部的亲俄叛乱武装与该事件有任何关联。他的反应让欧洲政治政界和公众达成了共识,并促使他们支持美国进行制裁。
普京的错误假设是:西方在政治上软弱无力,美国和奥巴马总统缺乏果敢和决断,因此会容忍俄罗斯的任何行为。这与希特勒当时的情况非常相似,在德国只有半数军队做好战斗准备的情况下,他没有料到英国和法国会对德国入侵波兰宣战,普京也没有对以美国和德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决定采取严厉制裁措施做好准备。正当俄罗斯军队大规模进行现代化建设之际,法国决定暂停向俄罗斯交付一艘西北风级直升机母舰(Mistral,该航母已经由一只400位俄罗斯海军官兵组成的训练分队操作),这一定大大出乎普京意料。
经济恶化的范围和速度表明,普京透过其拥护者的玫瑰色镜头看到的俄罗斯,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俄罗斯股市暴跌,卢布急剧贬值,大量资本外逃(单今年就至少达到1200亿美元),恶性通胀正在失去控制,实体经济正在崩塌,所有这一切都可能让俄罗斯重回上世纪90年代的凄惨境地。
导致这一现实与认知间巨大差距的一个主要因素就是普京自导自演的个人崇拜。最近,他的亲密助手维亚切斯拉夫·沃洛金(Vyacheslav Volodin)发表了路易十四式的宣言:“没有普京,就没有俄罗斯。”通俗而又直白。莫斯科举行了一个当代展览为普京庆生,将他形容为赫拉克勒斯(Hercules,宙斯之子,即大力神),承载着大地。在他的圈子里,内部派系之争开始显露。尤其是在核心集团西罗维基(Siloviki,意为强力集团,指的是忠于普京的一个政治团体——译注)和金融寡头之间,再加上俄罗斯陷入经济危机以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是普京的政策促成了危机的爆发。两方人马都开始认识到,普京这一曾让他们获得了重大利益的靠山正变成威胁他们的障碍。
弗拉基米尔·叶夫图申科夫(Vladimir Yevtushenkov)被认为与俄罗斯现任总理、前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Dimitry Medvedev)关系密切,针对他的被捕,俄经济发展部长阿列克谢·乌尤卡耶夫(Alexei Ulyukayev)表示,逮捕商人的做法会导致撤资和资本外流。前财政部长阿列克谢·库德林(Alexei Kudrin)称,政治环境不变的话,投资环境也不会发生改变。俄罗斯最大银行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Sberbank,欧洲第三大银行)的董事长格尔曼·格列夫(German Graf)是普京的一位密友,他抨击政府并警告说:“我们不能通过政治犯集中营激发人们的动力。”他说完这番话后不久,克里姆林宫控制的国家电视台把他形容为“第五纵队”(内奸之意——译注)。
据彭博社报道,在11月19日与普京召开的一次闭门会议上,乌尤卡耶夫表示,俄罗斯需要让西方世界取消对它的制裁,因为俄罗斯处于经济衰退的边缘,通胀失去控制,卢布和石油价格暴跌。彭博社报道说,谈话中普京问道:阿列克谢·瓦伦京诺维奇,你知道该怎么办吗?乌尤卡耶夫回答道:不,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我们本来希望你能知道。根据彭博社的说法,一脸无奈的普京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必须好好研究下各种方案,做好未来十年都要面对这种状况的准备。作为公务员的医生享受着克里姆林宫发放的补助和福利,是构成普京权力结构的一个群体,而他们最近也全体走上街头,抗议政府进行改革。
所有这些迹象都表明,由于美国施加的经济制裁,以及大宗商品,尤其是石油价格暴跌,俄罗斯经济正在土崩瓦解,或许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因此,毫不奇怪的是,俄罗斯石油(Rosneft)这样的业界领先公司要向政府求援,这意味着动用该国的外汇储备。至于金融寡头,他们的资产由于俄罗斯股市暴跌和卢布疯狂贬值而遭到大幅减记。今年五月,当时意气风发的普京指示金融寡头们将其流动资产转移回俄罗斯,并砸下重金投资俄罗斯股市和卢布。随后,股价和卢布汇率在该月强劲上扬。但在那之后不久,当制裁效果日益显露且油价开始下跌后,俄罗斯股市暴跌,随之卢布也大幅贬值,金融寡头们损失惨重,元气大伤,重创了他们在面对与西方世界间的这场危机时保持弹性的能力。
作为振兴了俄罗斯经济并提高了人民生活的那个人,普京的光芒正在褪色。企业界进一步严重亏损,通货膨胀抬头(在G20国家中已是最高的),商店的货架空空如也,外汇的缺口在扩大,生活水平大幅下降,俄罗斯的大型企业出现债务违约,无法偿还欠外国供应商的款项。普京的伟大形象受到了无法弥补的损害。
俄罗斯最初认为,吞并克里米亚并入侵东乌克兰的行动将重燃俄罗斯的那些伟大梦想,并极大提高公众对普京的支持率,然而,越来越明显的却是,这样的行动严重损害了俄罗斯经济,并使它迅速回到共产党统治时期所遭遇的那种困难局面。
战鼓隆隆
上文中提到的所有情况都会加快而非推迟普京政治生涯的落幕,这要么是来自于现有权力系统内部的致命一击——遭到撤换,要么是由一场“颜色革命”(就像在乌克兰发生的橙色革命)而引发,忧心的普京在11月底的一次演讲中曾经暗示了这种可能性。普京还相信——也许他是对的——美国已经做出一项战略性决策,旨在让他下台。就在不久前,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还指责西方制订的政策是要让俄罗斯的政权发生更迭。
然而令人困惑且担忧的问题是普京政权是否能平安无事地运作下去,一直到他晚年卸任。普京在未来不可能获得政治庇护和金融避险,结果就是他或许会选择战争或将冲突大幅升级。克里姆林宫内部指挥室里的那群人想的都是权力和他们的利益遭到妨害,而不是经由协商进行和解。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在说到普京脱离现实,生活在他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时,她实际上就是这个意思。普京最近指责美国挑起了冲突并鼓动了乌克兰发生的取代前政权的政变。今年秋天,普京厚颜无耻地为《纳粹—苏联条约》——也就是《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又称《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入侵波兰和在苏德间瓜分波兰领土)——进行辩护,并且还积极支持并资助欧洲的极右翼和新纳粹团体。
随着俄罗斯越来越多地炫耀武力并试图在地区和全球扩大势力范围,这一点正变得日益明显。俄罗斯国防预算已占该国GDP的4.2%,超过了美国或中国,是欧洲国家平均水平的一倍,而且国防预算正在超过其发展和社会预算,成为首要预算。俄罗斯再三侵犯北约的空域并威胁要向美国边境线上的墨西哥湾派出轰炸机。它向英吉利海峡派出了北方舰队的几艘军舰,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宣称,俄罗斯需要升级它的常规部队以及核储备。普京本人曾告诉乌克兰总统说,俄罗斯军队不但可以开进基辅,还可以在两天内开进里加(拉脱维亚首都——译注)、塔林(爱沙尼亚首都——译注)、维尔纽斯(立陶宛首都——译注)、布加勒斯特或华沙。更夸张的是,普京隆重抵达在澳大利亚召开的G20峰会时,有多达四艘军舰随其出行。
虽然俄罗斯公开指责北约在北欧举行的军演破坏了该地区的稳定,以及向波罗的海国家“输送有能力携带核武器的飞机”,但看起来日益明显的情况是,俄罗斯已经开始上演一场战舞了。
可能的第一步就是在波罗的海国家(北约成员国)边境线上的某处集结军队,或甚至是占领爱沙尼亚城市纳尔瓦,这座城市在俄罗斯裔人口所占比例以及与俄罗斯的亲密关系方面,与克里米亚的情况十分类似。这对北约会构成一个重大挑战,将不得不援引《第五条款》(Article 5)中有关集体防卫权的规定加以解决,而这或许能向其它前苏联国家表明,北约无法为它们提供保护。
另一种可能就是在中东扇风点火,不论是参与巴以冲突中还是通过支持伊朗(西方制裁下的一个难友)搅动海湾地区局势,从而暴露美国的弱点或优柔寡断。
据小道消息描述,独裁者佛朗哥临终前,军乐队围拢在他床边向他敬礼,并喃喃向他道别:“再见,大元帅。”病入膏肓的佛朗哥眼睛睁开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你们说再见,你们要去哪儿?”普京没有打算离开,他也绝不会和平地离开。对于整个自由世界而言,不幸的是,在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拥有超过1,500枚现役核弹头后,结果或许是灾难性的。
阿维·迪奥姆金(Avi Tiomkin)为多家对冲基金担任顾问,他之前为大型基金公司管理资金。他专门从事全球宏观投资,侧重于市场和经济中出现重大逆转的情况。
译 陈岳林 校 徐笑音。来源:福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