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委员孙越崎、林华、王兴让、胥光义、乔培新、陈明绍、罗西北、严星华、赵维纲、陆钦侃上书中央
1988年11月下旬，原水电部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召开第九次扩大会议，讨论“综合规划与水位”和“综合经济评价”两个专题论证报告。经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三峡工程专题组与三峡工程论证领导小组商议，我们九位政协委员应邀参加了会议(孙越崎老同志由陆钦侃同志代表)，在充分听取汇报和阅读文件的基础上，在会议上提出了我们的意见和建议，兹整理报告如下：
一、三峡工程宜晚建而不宜早建
(一)根据当前和近期我国经济形势和党的方针任务，三峡工程不宜早建
前不久党的十三届三中全会对我国当前经济形势作了全分析，并据此提出了治理经济环境，整顿经济秩序，全面深化改革的指导方针。为压缩社会总需求，抑制通货膨胀，要坚决大力压缩基建规模。我们认为在这种形势和要求下，提早上快上规模特大，问题复杂，工期很长，见效很慢的三峡工程，是很不恰当的。
再根据党的十三大报告中所提出的我国经济建设战略部，现在最重要的是走好我国经济发展战略第二步，到本世末使国民生产总值再增长一倍，人民生活达到小康水平。三峡工程即使一切条件按预想顺利进行，开工后要12年才始利用围堰蓄水发电，20年才能全部建成。如果早上三峡程，在本世纪内需要大量投入，而没有产出。在国家财力物力很紧张的情况下，还将挤掉其他可以及时见效的工程，本世纪末的战略目标是不利的。
等我国经济实力比较雄厚，技术力量更坚实时，兴建三工程比较稳妥可靠。
(二)三峡工程所需庞大投资非当前国力所能承受
论证报告中所提出的静态投资361亿元是明显不足的。方面因所估投资是以1986年物价为依据的，而1987年和88年物价上涨幅度很大；另一方面是总投资中未列入三峡工程开始发电后每度电提取3厘钱(每年2.5亿元长期提取)的“库区建设基金”，因泥沙淤积壅高库水位而增加的移民费用，以及因库尾淤积而需整治航道港口的费用。考虑这些情况后，静态投资要比361亿元大得多。
在财务评价中，占投资总额50～65％的葛洲坝和三峡电站发电利润用于三峡工程建设，没有计算利息。据财政部的同志表示，葛洲坝发电利润用于三峡有国务院批文，但三峡发电利润能否用于三峡工程建设，尚无根据。而且这样考虑特殊条件进行计算．难以说明其财务可行性。
论证报告中考虑今后物价上涨和都分投资的利息后，所列动态投资934．5亿元，也是偏低很多的。据建设银行的同志计算，三峡工程的动态投资最低2000余亿元，最高达5000多亿元。
这样大的投资，是否国力所能承受?论证报告中把三峡工程建设期20年的投资数，与全国同期的国民生产总值或国民收入总值的预测数相比，仅占千分之几，这样的论证显然是不恰当的。并以伊泰普水电站的投资与巴西和巴拉圭两国同时期的国民总收入相比，也作为国家承受能力的一个例子，更不可取。
据1988年6月1日《国际内参》报道：“巴西军政府要维持经济10％的高增长率，不少大型公共工程破土动工，仅伊泰普水电站就投资18亿美元。要完成规模巨大的经济计划，国内资金不足，于是举借外债，陷入了高额通货膨胀的困境。通货膨胀率1980年突破三位数，上升到110.．2％，1984年达223．8％，1987年达到365．95%。”
我国今后两年以至五年，要以治理整顿经济为主要任务，问题很多，困难不少。如果贸然快上比伊泰普水电站规模还要大40％的三峡工程，有可能诱发新的经济过热问题不能不慎重考虑。
(三)三峡工程存在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
1．泥沙问题
长江是世界上第四条多沙河流，要在泥沙很多又通航的黄金水道上建设高坝大库，国外还没有过，三峡水库为了蓄洪，势必大量拦沙，就要引起库尾严重淤泥而可能碍航，并将壅高重庆洪水位，进一步增加四川的洪水灾害。
2.移民问题
三峡工程175米方案推算到2008年动迁人口113万人，尚未考虑因泥沙淤积壅高库水位而需增加的移民数，据估算开始蓄水发电后20年淤积将增加约30万人，50年淤积将增加50多万人，总计移民数将达140一160多万人。大部分在四川省。三峡库边地区原已人口超载，粮食不够自给，将淹掉43万亩好地，还要后靠迁建13个城市和657个工厂，都要在山丘坡地上开垦出来，将超过其环境容量。一百几十万人的大量移民，将是很大的社会问题。钱正英同志于1985年曾说：“移民是关键性的经济，甚至于政治问题。”不能不引起高度重视。
3．技术问题
三峡工程的过坝通航建筑物，采用连续5级大船闸，其最上一级船闸要适应水库水位的巨大变化，人字门的尺寸(宽34米，高38～42米)，输水阀门的水头(50米)，都将超过世界水平。而且5级连续船闸中任何一级发生事故，全线都将不通，航运部门对此很担心。所用载重量11500吨、提升高度113米的大型升船机，更是超世界水平。国外已建大型垂直升船机不多，三峡升船机与国外最大的比利时升船机(计划1988年建成)相比，载重量比它还要大30％，提升高度比它高55％。与我国已建的丹江口垂直升船机载重量450吨、提升高度50米相比，差别更大。我们是否有把握建成这样巨大的升船机，最好先在建设中的水电站作中间试验，比较稳妥可靠。
4．环境影响
在这次论证会上，生态环境专家组组长、中科院学部委员马世骏同志发言，说明中科院组织对三峡工程生态环境影响研究报告的结论是弊大于利。生态环境组顾问、也是中科院学部委员和全国政协委员侯学煜同志认为：三峡工程对生态环境和资源的影响深远，工程是否上马应加慎重。
5．风险问题
三峡高坝大库可能诱发地震，库区还有大量潜在的滑坡和崩塌体，水库蓄水后将促使加速滑塌，并可能与诱发地震相互触发，对水库和大坝的安全存在一定风险。而且三峡特大工程万一被破坏，将对下游的江汉平原、洞庭湖区和宜昌、沙市、武汉等一系列重要城市和广大居民造成毁灭性灾害。而且它是防洪、发电、航运的重要枢纽，牵动着国计民生的很大部分，在未来战争中将是一个重要的被攻击目标。不能不居安思危，防敌突袭。现代战争很多是用突然袭击来达到其战略目的的。
周恩来同志1970年12月24日给毛主席关于葛洲坝的信中说：“至于三峡大坝．需视国际形势和国内防空炸的技术力量的增长．修高坝经验的积累……考虑何时兴建。”周恩来同志于同年12月16日在听取葛洲坝工程汇报时曾对林一山同志说：“你说的高坝大库是我们子孙的事，二十一世纪的事。’’对这个问题我们也应慎重考虑。
二、长江的开发治理应当先支后干
(一)应从全流域规划考虑，不能就三峡论三峡，根据具体条件确定合理开发程序
我们认为长江的开发治理，必须对全流域进行全面规划，根据国家财力和统盘分析长江干支流骨干工程，合理安排开发程序。
长江流域幅员广大，众多大小支流遍布各省，一些大支流如雅砻江、岷江、大渡河、嘉陵江、乌江、沅水、湘水、汉江、赣江都是大河流，其年水量与黄河、淮河、海河相当或更大。所以长江的治理和开发，应当先易后难，先支后干，以便及时满足各地区经济发展的需要，这是符合长江流域的实际情况的。
长江流域规划，应当结合中科院西南资源开发考察队和川滇黔桂渝四省区五方最近提出的《西南地区国土资源考察和发展战略研究》进行统一研究；应当考虑四川省提出的开发长江上游的水力资源和自然资源，和贵州省提出的乌江流域综合开发计划，以及湖南、湖北、江西等省的支流开发规划，既是各地区经济发展的主要出路，也是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的需要。
(二)当前应抓紧的长江治理工作
要警惕近一、二十年内长江可能发生大洪水，需要坚决清理河道障碍、切实加固加高堤防和做好分蓄洪区内的安全设施，争取尽可能减少洪灾损失。长江航运也要随着经济增长而发展，需积极对干支流进行航道整治。为了缓解流域上游越来越严重的水土流失，要大力开展水土保持工作。“要防止等待三峡工程和有了三峡工程就万事大吉的思想。”
(三)尽可能加速支流的开发，以便及时缓解各地严重缺电和综合利用问题
建议对在建的支流水电站：大渡河的铜街子(60万千瓦)，白龙江的宝珠寺(64万千瓦），雅砻江的二滩(300万千瓦)，澜沧江的漫湾(125万千瓦)，乌江的东风(5l万千瓦)，清江的隔河岩(120万千瓦)，沅水的五强溪(120万千瓦)，汉江安康(80万千瓦)，赣江的万安(50万千瓦），闽江的水口（140万千瓦)等10座大水电站，共计装机容量1110万千瓦，按照合理工期保证投资，优化劳动组合，按期或提前投产发电。同时积极兴建中小型水电站。
进一步对已有或正在进行可行性研究(或初步设计)的一批支流水电站：岷江的太平驿(26万千瓦)和紫坪铺(65万千瓦)，大渡河的瀑布沟(300万千瓦)，嘉陵江的合川(50万千瓦)，乌江的洪家渡(54万千瓦)和彭水(120万千瓦)，澧水的江垭(40万千瓦)，资水的敷溪口(27万千瓦)，堵河的潘口(51万千瓦)，赣江的太和(18万千瓦)，瓯江的滩坑(60万千瓦)，飞云江的珊溪(24万千瓦)和天目山的天荒坪抽水兰譬电站(180万千瓦)等13座水电站，共计装机容量1015力千瓦，争取在近期开工，到2000年前投产发电。
上述各支流水电站，大都兼有防洪、灌溉、航运、给水、养鱼、旅游等综合利用效益。地方上有积极性，可提供一定比例的集资，对当地移民也易于安排。由一家办电变为多家办电，可加快水利水电的发展速度。
为此，应注意在建设项目的总体安排上，不能因三峡工程的上与不上，早上或晚上之争而影响这些工程的建设。
在水电建设的体制改革中，我们拥护能源部提出的组建流域性或地区性的水电开发公司，初期由国家给予适当的投资支持，实行独立核算，已建和新建水电站向电网售电，用水电自身的收益来增强其自主开发能力，促进我国丰富的水力资源加快开发。
此外，鉴于论证中研究比较方案时，发现各支流(包括金沙江)工程的前期工作，远没有三峡做得好，为此呼吁能源部和水利部加强领导，设法增批必要的前期工作费用给各有关勘测设计单位，加快和做好规划、勘测、设计、科研工作，所需资金不多，但其效益将是巨大的。
(四)因地制宜发展电力工业，西南以水为主，华中水火并举，华东以火为主
根据我国水能和燃料资源的分布特点，西南地区应尽可能多开发水电；华中地区水电与火电都应积极发展；华东地区主要靠陆运、水运和管运煤炭发展火电，利用当地的水电和抽水蓄能电站进行调峰，并积极发展核电。将来三峡工程建成时，可能供电华中就差不多了，华东不要太多指望它。
三、论证组织方式不当，不利于科学民主
由原水电部领导组织的三峡工程领导小组成员11人，全部为原水电部正副部长、正副总工程师和长办、三峡开发总公司的领导人，他们都是一贯主张早上快上三峡工程的同志。在领导小组下属的14个专家组．其中10个组的组长是水电系统各部门负责人，其余4个组也有水电系统的同志。任副组长。进行具体工作的14个工作组组长全系水电系统的同志。即以这次领导小组扩大会议出席者177人统计，其中103人为水电系统的同志，也占多数。这样的组织方式难免形成“一家之言。”
会上虽有不少不同意见，但总结时总以绝大多数的同意，原则通过论证报告。并且历次论证会，都是一面倒的三峡工程一切都好，三峡工程不可替代的发言，稍有不同意见，很快就抓住一点进行反驳，民主客空气是不很不够的。因此，我们认为到目前为止的论证，实质上是一个部门对其所属工程的论证，难以做到超脱的综合论证。
建议下一步讨论三峡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时，请综合部门如国家计委、国家科委或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组织，邀请更为广泛的各部门专家学者参加，贯彻真正的民主化科学化精神，充分吸取各种不同意见，集思广益，进行认真的研究论证。然后再把论证结果报国务院审查，送请中央和全国人大审议，以便作出明智的决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