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里南担任大使期间，笔者应邀参加过许多外交性活动，也拜访过许多国际友人。在和他们的交往和谈话中笔者有了许多感触，其中也留给了笔者很多思考，至今令笔者印象深刻的是2012年9月初在苏里南著名侨领、苏里南最老最大的侨团广义堂的堂长、中侨福利会会长周友仁家中做客，因一件小事我们谈及到平民化现象问题。
由照片引发出对平民化现象的思考
周友仁曾担任苏里南历史上主要执政党民族党的中央委员和总统费内西安的顾问，他家墙上挂着不少他和政要、名人合影的照片，其中有与中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陈慕华、中联部副部长蔡武等合影的照片。笔者一张张地欣赏这些照片，其中一张突然吸引了笔者的眼球。那是周友仁夫妇等家人与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合影。照片中，高个子的奥巴马伸出两手，分别搭着周友仁夫妇的肩膀，仿佛多年的老朋友。“这是在哪里照的？”笔者问周友仁。他告诉笔者：在美国旧金山。“您怎么会认识奥巴马总统？”笔者问他。他摇摇头，说不认识。他的回答使笔者疑惑不已，“不认识怎么会合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告诉笔者，他的儿子、儿媳都在美国旧金山工作，他与妻子于2012年上半年到美国看望儿子一家，儿子在一家餐馆设宴款待父母。
用餐过程中，奥巴马总统也进来吃饭。因为他们的饭桌正好在奥巴马路过的过道旁边，奥巴马主动伸手和他们握手。周的儿子对总统说，他的父母从苏里南到美国来探亲，可否跟总统合影留念。奥巴马欣然同意，于是就有了这张照片。随后，奥巴马向其他顾客点头致意，其他顾客报之以点头微笑。然后，奥巴马自己走到餐台掏钱买了食物。奥巴马的少量随行人员主要关注安保，并不代替总统购物。整个就餐过程，没有清场，没有隔离，没有为奥巴马准备雅座，更没有列队欢迎，没有起立鼓掌，没有拍照摄像，没有人争着与总统握手合影，当然，也没有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商家也没有让总统白吃，该收钱照样收钱，更没有想到让总统题词留念、借此大作广告招徕生意。
看着这张照片，笔者和周友仁自然聊起了高官平民化的话题，并想起了笔者在驻埃及使馆工作时，安惠侯大使的汽车驾驶员宋志平给笔者讲的一件事。来埃及使馆工作前，宋在驻瑞士使馆工作，也是给大使开车。一天，他为大使驾车经过一个菜市场时，大使忽然让他停车。随后大使下车，走进菜市场与正在买菜的一位老者聊了一会。大使回到车上后，宋志平问他怎么会认识这个买菜的老头。大使的回答使宋志平大吃一惊：“他是瑞士的国家元首！”笔者把宋讲的这件事转述给周友仁，他说，他20世纪70年代就移民到苏里南，那时苏里南还没有独立，他与苏里南开国后的总统、总理都熟悉，苏里南许多高官一直都是平民化的。
在周友仁家做客的当月，笔者又见到了两次高官平民化的事例。
一次是副总统阿梅拉里亲自处理交通事故。2012年9月中旬的一天，阿梅拉里主持内阁部长会议例会，散会后，教育部长希塔丁的专车司机因强行超车，与他车相撞，使交通一度混乱。散会后在回家路上的阿梅拉里得知消息后，赶到现场，竟然和交警一起帮助解决事故，疏导交通。苏里南天气炎热，他左右奔波，大汗淋漓，不认识他的人根本看不出国家的第二号人物会冲到第一线帮助交警处理交通事故。
另一次是总统鲍特瑟亲自检查语言提示设备是否到位。2012年9月26日晚，笔者在使馆大厅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3周年国庆招待会。当天下午，总统府官员来使馆国庆招待会现场为总统安装了语言提示设备，这样，鲍特瑟为中国国庆发表讲话时就不必带一份纸质讲稿照着念，只要看着语言提示设备讲就可以了。这样在电视台播出时，电视机前的观众往往以为演讲人没有稿子。笔者和总统先后致辞后，一起进入一个餐厅吃自助餐。这时，总统府的工作人员趁这个机会赶快把语言提示设备拆下来，马不停蹄地运到议会并立即安装好，因为次日上午议会要开会，鲍特瑟总统要对议员就国情咨文发表演讲，并当场回答议员质询。总统在使馆用完自助餐后，立即赶往议会，干什么呢？总统府高官告诉笔者，总统要亲自去检查语言提示设备是否已安装好，并且一定要亲自试一下效果。笔者说：使馆国庆招待会是总统府的工作人员来安装语言提示设备，效果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这么晚了，总统一定要亲自去议会检查呢？他们回答：总统认为，到议会发表演讲，听讲的是国会议员，而且讲的是国情咨文，内容是国家明年的大政方针，马虎不得，所以再晚也要亲自去检查。
官员平民化须放低姿态
高官平民化，既然是“化”，就是一种倾向，一种趋势，一种普遍性的存在。归根到底，它要求官员为官须放低姿态。如何放低姿态？主要有以下几点建议。
不搞特殊化，生活和工作方式尽量与常人无异。例如，笔者在印度时，亲眼所见，无论是三军参谋长（三军最高将领，三军总司令是印度总统）、中央政府部长，还是地方各邦邦长，办公室都不能安装空调，只能装电风扇。是不是政府没钱呢？不是。印度几十年来全民医疗免费都做得到，很早就拥有航空母舰，怎么没钱装空调呢？文武百官办公室都没有空调，表面上的原因是议会不批准这一开支，骨子里的原因当为当官的不搞特殊化。
与老百姓打成一片。据《中国时报》报道，奥巴马于2009年1月10日中午和华盛顿市长艾德里安·芬提一起，突然到已有50年历史的班氏红辣椒餐馆吃午饭。奥巴马表示这是他第一次到这家著名的速食餐馆用餐。走进这家具有50年历史的快餐店，奥巴马和芬提在餐厅内走了一圈，和客人们握手、拍照，他还抱起一名女顾客10个月大的女儿，小女孩的母亲高兴得满脸通红。不过奥巴马可没忘记他来这儿的目的，他走到柜台边，问道：“吃的东西在哪儿？”引来店员和一旁食客一阵笑声。奥巴马点了红茶、辣味半烟熏热狗以及一份起司薯条。芬提则点了火鸡肉肠热狗、起司薯条和一瓶矿泉水。两人随后找了一张小桌子坐下来享用。奥巴马边吃边与一旁的客人闲聊，后来他看了看芬提的餐点，站起来问：“我的起司呢？”他还特别交待：“不要Velveeta那种的。”多年来，班氏红辣椒餐馆张贴的一份告示写道：“比尔寇斯比（天才老爹）可在本餐厅免费用餐，其他人免谈。”去年大选期间，这份告示改成：“比尔寇斯比和奥巴马一家可在本餐厅免费用餐。”然而，奥巴马婉谢了店家的好意，坚持买单，他们的餐点共19.15美元，奥巴马付了20美元并告诉店员不用找钱。
高官自己动手，亲力亲为。例如，2012年3月2日（当地时间）上午10点半，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在布鲁塞尔签署了将为整个欧洲经济政策定调的欧盟财政协议。当天下午5点，默克尔回到柏林后，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顺便到超市购买了青椒、圆白菜、橄榄、白葡萄酒等食品。据西班牙《世界报》报道，默克尔购物的场景被超市中的一名顾客拍了下来，随后被德国《新画报》刊登。在她购物时，超市内没有人感到惊奇，因为这是常有的事。
不摆谱，不摆阔，能简单的就简单，能节约的就节约。例如，总统、总理乘专机、包机出访是大国惯例，能坐专机、包机却故意不坐，而是乘民航出访，这是平民化的典型表现。2010年7月，英国首相卡梅伦首次访问美国尽显节约风范，先是从英国坐商业航班而非政府包机前往华盛顿，后从华盛顿乘火车到纽约。高官乘车办事不能说是摆谱，不能看成是离谱，但能坐车却以自行车代步，则是典型的平民化作风。洪博培是第一位骑自行车去中国外交部办事的美国驻华大使。有一次，中国外交部召见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没有乘坐他那辆防弹的卡迪拉克座驾，而是骑永久牌自行车到了外交部。感到有些意外的中国警卫让他把自行车停在了侧门，然后让他走进去。他们本以为这位美国驻华大使会坐着他那辆装备有外交牌照的专车而来。自从2009年担任驻华大使这个美国最重要的外交职位以来，洪博培已经好几次骑着自行车到外交部与中国官员会面。他过去在美国国内当州长的时候，也曾经把哈雷摩托车当成代步工具。笔者到荷兰和丹麦时，中国驻荷兰大使馆和驻丹麦大使馆的同事曾分别告诉笔者，骑自行车来中国使馆参加官方活动的当地高官多的是，他们不认为这是掉价。还有，设宴款待来访的外国贵宾是国际惯例，不是腐败，但能简单的就简单，则是廉政的表现，也是高官平民化的体现。例如，2010年7月21日，一则新闻出现在大众面前——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在纽约街头地摊上买大众食品——热狗招待到访的英国首相卡梅隆。新闻图片还显示了这两位高官在街头进餐时那种自然、随意的作风。这种情况在一些国家司空见惯。
关心和体谅下属。例如，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素以“铁娘子”形象深植人心，然而贵为首相的撒切尔夫人不仅亲自整理过保镖的房间，还屈膝为一名保镖亲手擦拭皮鞋上的狗粪。据英国《每日电讯报》2012年11月3日报道，现年68岁的斯特雷文斯曾供职于英国警察部门的政治保安处，后来长期担任撒切尔夫人的贴身保镖。1978年4月他被指派担任当时在野的保守党党魁撒切尔夫人的保镖，他觉得自己接到这个苦差真是“倒霉”。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斯特雷文斯彻底臣服于撒切尔夫人对下属的贴心与个人魅力。斯特雷文斯称，有次一名同事在走进首相别墅时不小心踩到了门口的一摊狗粪。撒切尔夫人当时非但不气不恼，反而像一位慈母，从卫生间拿来肥皂和清水，为那名警官擦拭鞋子上的污物。1990年，执政长达11年的撒切尔夫人辞去首相职务，而斯特雷文斯继续担任她的贴身保镖，直到1998年宣告退休。他说，撒切尔夫人对他而言不像是个“老板”，而更像是位朋友。
现代化社会催生平民化
是什么原因催生出为官平民化现象呢？笔者认为是现代化社会使然，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现代社会的民主制度。谁摆谱，谁摆阔，谁高高在上，谁就得不到民意，他的位子就坐不稳。从政治角度看，官员好平民化，能够多接触老百姓，把自己当做老百姓中的一员，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既了解了民情，又为自己的形象加分，何乐而不为呢？
现代化社会所具有的信息化。高官的一件善事或一件恶事，一旦经媒体传播，其产生的社会影响常常影响到高官的命运。高官平民化的一举一动经媒体渲染，对高官来说，往往事半功倍，一举多得。
现代化社会所拥有的理念。平民化成为现代社会不少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以世界软件巨头之一的印度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总裁莫尔蒂为例，他与封建专制理念和西方社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求价值占有的主流观念格格不入。他梦想在印度实行“有人情味的资本主义”和“社会民主模式”，把他的公司办成了“民主社会”和“慈善机构”。莫尔蒂自己仅拥有公司8％的股票，多数股票属于他的平均年龄只有26岁的数千名公司职员。他和公司职员的工资差别很小，公司在2004年就有219名员工成了百万美元富翁。在公司总部，占地400亩的园区更像一个花园社区，鲜花簇拥着大片绿地，影院、健身房、图书馆、进修学院、游泳池、网球、高尔夫球、卡拉OK厅、舞厅等一应俱全，一律免费向所有员工提供，使以前只有上流社会才能享受的东西平民百姓也能享受。莫尔蒂还常常和普通员工一起健身娱乐。笔者对他说，你这里还差一个娱乐和运动项目。他连忙问道：差什么？笔者说：麻将。他笑了。
不可否认，也有一些政客为了在选举中作秀、拉选票而摆出“亲民作风”，即便如此，也比某些高官视百姓为草芥，公然利用公权力肆无忌惮地打压老百姓要好。现代社会是公民社会，官员平民化是社会进步的一大表现，是大势所趋，它在权力行使者与民众之间创建了一种信任机制，使民众在这种平民化的社会氛围中能感受到政治资源在以一种可控的方式正常运行。它使权力变成了一种公共的社会资源，成为公民捍卫自身权益的基石，而非成为权力拥有者自肥的工具。
来源：《清风》杂志2013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