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原教旨主义完全取代维族文化,由于原教旨主义的绝对自我封闭性,所有的问题就被异化为“异教徒”与“教徒”的斗争,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只剩下通过“圣战”,消灭异教徒。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就是这种逻辑。
驾车冲击天安门暴恐事件、以及2009年7月5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市发生流血事件后,新疆每年都发生的恐怖暴力事件,并不能说明“经济+民生”为核心的柔性战略有问题,而是这一战略不能应对新疆出现新的挑战,以至于出现了经济发展、暴力恐怖增多的悖论现象。
新疆新的挑战是什么?
是输入型的原教旨主义。
走出和田飞机场,恍如进入了电视画面中的伊朗。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阿拉伯传统黑罩袍的本地女性,几乎看不到身着维吾尔多彩的传统服饰的本地女性。调研得知,在和田的农村地区,妇女被原教旨主义严格束缚,如果妇女穿戴维吾尔族传统服饰,而不是阿拉伯黑罩袍,出现在街道上,就会被当地青年殴打。农村商店里不出售酒,甚至是烟,因为如果有商店被发现有酒,隔天就会被青年纵火,店主被殴打。更有甚者,在维吾尔族婚礼上,传承千年的歌舞活动,被斥之为违反伊斯兰教义而被禁止。而据老乡的口述,在10年前,即便是5年前,和田维族群众也还是身着绚丽多彩的维吾尔服饰;饭后弹起“热瓦普”(维族特有乐器),无论贫富,男男女女边唱边跳;婚礼上的歌舞表演更是热闹纷繁。
现象背后,可以推断,输入型的原教旨主义在和田的某些地区已经在取代维吾尔固有文化。毋庸讳言,这种维吾尔文化被原教旨主义破坏的现象不仅仅限于和田,在整个南疆地区都存在,而且愈演愈烈。事实上,走访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居住几十年的老人,据他们讲,以前乌鲁木齐几乎看不到妇女穿阿拉伯传统罩袍,现在逐年增多;维族人的婚礼也没有以前的热闹喜庆了。
如果任其发展,原教旨主义必然取代维吾尔文化。无论是保存下来的文字图画的记录、还是维吾尔老人的讲述,都可以清楚证明,自从维吾尔族人皈依伊斯兰教以来,维吾尔族信奉的都是温和的伊斯兰教义;同时由于地处中西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上,所以维吾尔文化是一种在温和的伊斯兰教义基础上,融合了各种文化的开放、包容和世俗化的文化。这与绝对自我封闭、反对现代化,以宗教为借口宣扬暴力的原教旨主义有本质上的不同。
政府是公共利益信托责任人,因此不能再坐视原教旨主义在新疆破坏维吾尔文化。中国迫切需要推出一个以打击原教旨主义,保护与发展维吾尔文化的新疆文化战略。这样一个文化战略不仅仅是保护维吾尔文化的需要,也是新疆稳定的需要。因为一旦原教旨主义完全取代维族文化,由于原教旨主义的绝对自我封闭性,所有的问题就被异化为“异教徒”与“教徒”的斗争,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只剩下通过“圣战”,消灭异教徒。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就是这种逻辑。
1963年,伊朗国王巴列维推出了以2000年将伊朗建设成为世界第五工业强国为目标的“白色革命”(不流血的革命)。白色革命的12条改革计划包括了政教分离、废除宗教法庭权利、没收伊斯兰教组织的土地分配给佃农。1963年,霍梅尼的公开演讲中批评改革,理由之一是怀疑国王是“异教徒”。经济改革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最典型的是土地改革。理论上,90%以上的佃农因为土地改革得到土地,国家的补贴贷款随后跟进,促进生产,土地改革没有失败的道理。但事实上,这些佃农并没有做好土地主人的准备,佃农很快将无偿得到的土地抵押给放高利贷者,最终不仅没有因为拥有土地而改善生活,而且背负沉重的债务。而对伊朗农业至关重要的坎儿井(干旱区特有的暗渠水利系统)由于没有了由地主组织的维护而毁坏,丧失水源后,数千个有生产力的村庄也将随之衰退。流亡海外的霍梅尼,在演讲磁带将经济问题归咎于国王巴列维是“犹太人的代理人、头部被石头砸碎的美国大蛇”。
霍梅尼的演讲磁带被偷运到伊朗,私下里广为传播,大行其道。在原教旨主义信徒看来,既然是异教徒迫害教徒,出现了经济问题,于是以清理国王这个异教徒为目标的圣战,成为解决问题唯一的选择。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约有10%的国民参与了伊斯兰革命。与此比较,开启欧洲大陆资本立宪改革的法国大革命,参与民众不过为当时全国人口的2%。原教旨主义的狂热之处还在于,绝对贫困人口在革命后的头六年内增加45%,且外有西方制裁、阿拉伯国家联合抵制的情况下,政教合一的伊朗现政权能够稳固下来。而原教旨主义最恐怖的地方,是对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漠视。霍梅尼的名言就是:流血是必要的,伊朗流血越多,革命的胜利就越大!
在已经出现原教旨主义文化破坏维吾尔传统文化,并威胁新疆稳定的苗头的情况下,无论是中央政府还是地方当局,不能再回避。以经济发展迂回“柔性”对付原教旨主义,全世界尚未有成功先例,反而有伊朗的教训。伊朗的事例说明经济发展(通过白色革命,伊朗的人均GDP从1961年的160美元跃增为1978年的2200美元以上,成为当时世界上人均GDP最高的国家之一)反而可能刺激原教旨主义蔓延。笔者认为,一个保护维吾尔文化,打击原教旨主义的战略必然会得到维吾尔的开明人士、知识分子的支持。原教旨主义革命在伊朗胜利后,伊朗知识分子,开明人士的不是被迫害入狱、就是流亡他国。
同样,这样一个文化战略也会得到维吾尔的上层精英的支持,因为原教旨主义完全取代维吾尔传统文化之始,就是维吾尔族回归到“反现代化”的“中世纪”的开始。这样一个战略,还会得到上海合作组织的国家,尤其是中亚国家的支持。因为一旦原教旨主义在中国新疆站住了脚,就会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向中亚扩散,威胁这些国家的稳定。这样一个战略也能够争取到美国的支持,因为这符合美国的国家战略利益。试想,一旦原教旨主义文化在中国新疆盛行,就会在伊朗、阿富汗、中国新疆形成一个孕育恐怖主义的“新月形”战略走廊。这样一个结果,不仅是美国制衡伊朗的战略受挫,更是美国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的战略性失败。
打击原教旨主义、保护与发展维吾尔传统文化的战略,要避免简单套用胡萝卜加大棒方法。如果用胡萝卜加大棒能够解决的问题,那就肯定不是文化问题。
作者是中国旅美学者,曾任职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