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漂泊演艺人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288 次 更新时间:2013-10-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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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女儿的伙伴邀请我去看一部话剧。我欣然应邀去了。我异常喜欢和隔代的年轻朋友们结交为忘年交小友。他们的青春活力会影响也感染到我。

看了这部话剧,不能说这部话剧的名字,说了会让我要写的几个漂泊演艺人难堪。同时我也觉得尴尬。

这是一家小剧场。外面布置得似咖啡厅。里面有一个能容纳约二百人的演出场所。

而演出的这台话剧是几位也许刚从大学艺术类表演系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也许是从全国扎到北京当了北漂的几个为了生存混然不顾的学生们。

他们的演出开始,几位演员穿着几乎是光膀子,有些年代戏和现代戏混合的打扮,穿着是民国时期也有现代服装混搭扮相。一位站在旁边解说剧情的女生时尔唱一段时尔说一段,她嗓音真好,激情也好,投入状态也好。几位表演的小伙子激情四溢地演译着这部话剧。

但是我们穿着刚入秋的体恤衫和风衣。北京的四季目前只剩下了两季,没有春秋,只有冬夏。我们前半个月还穿体恤觉得热,但说入秋气温便骤降,有些冷意袭来。

我们在台下坐的所谓VIP座位,没坐满,空座太多。而VIP座位的设置无非是软靠背椅子,面对演员的表演只有几尺距离。我们后面及上面的座位是连排椅子,和演员们距离也只有几米而已。

台上正在表演的演员有些声嘶力竭,汗几乎全出来了。

我们看得不知所以,仍是冷。

而剧本的作者想表达和传递出来的故事、意念、情节及细节太为散乱,不知道要说什么。当观众发蒙看不懂的时候,解说者出现,唱一段也说一段把表演的故事似乎想向观众再解释一番?是这样么?我的理解如此。

我想我是写作话剧出身,我在八十年代创作了六部话剧,三部上演排练,三部夭折。但是这样的话剧我是专业观众,我得说实话,我真没看懂。

这是实验话剧?前卫话剧?或者是散文式的话剧?小说式的话剧?似乎全不是。

这只是一种表述?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一种表达观点的样式?一类实践者的实习?

这样的话剧演出,只是一类探索和实验。

我看着演出,意识流不停地闪现。

如果我看不懂了,观众看什么?

我发蒙的片刻扭头看观众,发现后面的观众有睡觉的、有情侣忙着相互抚摸的、有和我一样但人家是年轻观众也可能是大学生们,他们(她们)瞪着发呆的眼神儿,也蒙了。

九十分钟的话剧演出结束。

此间我的意识流突然闪现出来我们当年的演出,我们在部队的巡回演出。那也是观众看不懂但娱乐资讯太封闭,观众反应极为热烈。当全国在看八部样板戏的时代,观众管它看不懂或者能看懂呐?你来免费演出,人家就观看。但我们在文革中的演出是歌颂也控诉阶级敌人什么的,观众已经被意识形态忽悠成了相信这些,于是我们的演出持续了文革全过程。到了文革结束,我们的演出队使命也结束,解散了。

我这样的意识流闪现,让我觉得这一群漂泊演艺人挺可爱挺可敬甚至他们这样的经历也会成为他们一生的精神积累及精神财富。

在一个发蒙的年代,总会有些发蒙的事情出现也延续下去的。

我起身鼓掌,使劲鼓掌,为这一群漂泊演艺人的敬业劲头和表演自如但却别扭拧巴的故事鼓掌,也为这样的演出鼓掌。

但发现只有我一人使劲鼓掌的时候,我有些尴尬。

之后演员们集体谢幕,喊叫着,谢谢你们观看演出,之后他们喊叫着——我们被包养了,但我们不是二奶,我们是二爷!

而这样的说法是一家投资人包了这样的演出,赔点钱玩玩儿。

大家纷纷走出剧场。我逮到了几句观众的议论,全是年轻人,一对男女说——

男:这什么玩意儿了啊?

女:送的票么,全当轻松了一晚上呗。

男:你轻松了?

女:我觉得看了这样的话剧是轻松了些。

男:别装逼,说具体点儿?我是越看越累。

女:给人家面子,咱来捧场了,不是轻松了?

男:哦?噢……扯去吧。我说的东,你说的西。

另一对男女——

男:这也应该算做网络垃圾了?民间演出。而官方演出太少,今后要看北京人艺的话剧,花钱值了。这话剧也叫话剧?我操!

女:嘿,你操谁啊?操北京人艺吧。你半年一年的看一场,还付得起票价,要是一个礼拜看一回,你想操谁我全服。跟真的一样,把人家的如此献身的演出叫垃圾了?你弄一部我看看?

男:我不能说话是不是?你丫随时要准备和我干,对吧?

女的前边走了,咕哝说,懒得理你,自己是个混混儿,还总说别人混得不咋地。

男的追了上去,这一对立即开战,一路“理论”怒骂着走走停停的?


我们一行走出了这家小剧场。

女儿的伙伴们问我印象如何。我反问他们印象如何。他们真实的回答,没看懂。我也真实的回答,没看懂。

之后这些伙伴们欢呼起来,全说,这就对了,我们以为我们浅薄,如果叔叔也没看懂,我们今天来得值了。

我说,那为什么?

他们全回答说,蒙事儿么,如果把老一辈专业人才也蒙了,我们就觉得这样的话剧我们今后不会参加演出了。

我只能说,这也是一种磨练。保不准会从这一群小演员中能出现大艺术家的。

小伙伴问,真的吗?

我说,我说的是保不准。

大家说说笑笑分手各回各家,而北京太大,这些小伙伴们几乎全得赶地铁再转公交车的,回到家得一个多小时甚至两个小时。

回家仍是意识流动,只有北京上海有这样的氛围。有这样的投资人愿意玩一把。有这样的看不懂也要看的观众。有这样的小剧场年年赔钱但却在坚持。偶尔也有会赚钱的话剧,但只是极端案例。而话剧演出,全国范围内除了北京人艺这样的艺术院团天天在演出,春节也不例外,而首都剧院的大剧院小剧场全排得满满腾腾,年年在赚钱。其他剧院全得靠财政拨款维持,艺术院团要么就得解散。要么得改制。包括国家话剧院我想也一定如此。因为刚刚建造完成的国家话剧院离我们家极近,但这样的豪华剧院一年能演出多少场次?是个大问号。因为她总是门前冷落,一年没多少演出。

记得年初才看过国家话剧院的一场演出,只看了十来分钟退场了。原因是导演、演员、舞美设计及灯光设计全是一流的,剧本是不入流的。不说剧本名字了,说了得罪人。那样的话剧仍是教育观众,得牢记我党的胜利和国民党的失败。但是故事太虚假甚至让人反感。

而这一群漂泊演艺人,让我想到了民国时期的全是漂泊演艺人的赵丹黄宗英周旋胡蝶等等那一批大家。也包括曹禺那样的大家,二十来岁写作出来了《雷雨》,一部戏奠定了他一生剧作的追求。同时也达到了他剧本创作的巅峰状态。而民国时期的演艺人更是到处漂泊,在战乱中漂泊,在生死中漂泊,谁能坚守下来,谁成为大艺术家。

但目前这一群漂泊演艺人,也许缺乏的是一种团队创作氛围?也许缺乏的是一个灵魂人物?也许当今的生存状态更为严峻,让这些演艺人不知道如何追求,追求什么?也许他们的喊叫发自内心,他们只图了个能有饭吃,能在北京漂下去就成,当被包养的“二爷”也去他妈的,认了?

但我仍是向他们致意。发自内心的向他们这种为艺术殉道的精神致意!

我当年也是二十来岁第一部话剧被立项排练。我总是在排练场上默默地坐在导演身边。而导演是全剧的权威人物。这是我一生全在享用的精神财富。在排练场上,导演和演员们全在和我较劲,但全是为了自己的角色塑造较劲。比如一个演员上场了,他说了几句台词,突然向导演提出,这段台词别扭,我换一段如何?导演立即鼓励这样的创作劲头,因为这是全体演职员的二度创作,剧本是可以改动的,只要改得对,是为剧本加分的改动,导演一定鼓励,也一定让演员说出来新的台词是什么,说!但是,当演员说出来之后,导演可能会在片刻思考之后,立即告诉演员,这对你这个角色合适,对全剧不合适。你没有通读全剧,只是通读你个人的这些台词,不行,不能改。但如果演员说准了,也对角色有利,对全剧不受影响,导演会立即鼓掌,说,好!就用这样的台词。之后小声问我,咋样?我当然觉得合适。而不合适的时候,我记录下来,说让我想想,如果能超过这位演员的更好的台词,我会写出来,明天排练的时候再说?导演也会欣喜地说,好!

而舞台剧对我最大的磨练是结构性调整及情节的变化包括细节的琢磨,在排练前就完成了。直到排练结束,仍然时时在改动。但演出之后,天天也可以改动,导演就在台下看演出,他觉得观众的反应不对,哪一段应该笑,而观众没笑,他自己笑了,这不对,或者是观众会哭,但是没哭?晚上演出结束时,一定加半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再排练的功夫,让演员们第二天演出就改正过来。

舞台剧对一个编剧的磨练真的太好,她永远没有最好,只是在追求最好。直到这部剧演出最终结束。再不演了,而只要演出,她仍是可以天天做改动。

影视剧没有这样的前提条件,拍摄完成,剪辑片子时成了遗憾,再没有改动的机会。

我想这一群漂泊演艺人,要是有一位好导演,会把这样的戏一直改下去的。但是如果没有好导演,他们也只能如此发蒙地演出了,让观众也发蒙观看了。他们磨练的机会几乎没有。

演艺人一生全在漂泊,这是注定的命运。你要是当一个演艺人,你一生就得东走西顾,闯荡全国,去体验去玩味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甚至你如果有机会,也一定得走出国门。去体验一下外国的演艺人的生活圈子。

莎士比亚这样的大戏剧家,是在一生困顿中完成了他的一系列传世作品的。这位大戏剧家一生干过的事情太多,卖过肉也做过生意,当过剧院的场工和马夫甚至也客串小角色当演员,他的一生全在漂泊。

而我们熟悉的大艺术家们一生的经历坎坷的也太多。赵丹就是时尔是艺术家时尔是地下党员,在民国时期的三十年代初期闯荡到了新疆,竟然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被半进监狱差点枪毙。他颠沛流离回到上海才成就了他在电影艺术表演方面的才华,突然间成了当时年代的明星。这样的例子也太多。

记得读过一篇谭盾的随笔文章。写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谭盾在美国纽约的地铁里拉小提琴卖艺挣饭钱;而大导演李安在家抱孩子当男保姆,他太太挣钱养家糊口;张艺谋拍完了《活着》被封杀,去了美国发呆犯傻也反省,天天去一家中餐馆,一下要两碗面条闷头就吃,很少和人说话;而画家陈丹青到了美国觉得像个大孩子,一切在他眼里全是新鲜的,总是问着去了美国的中国朋友十万个为什么?而谭盾的这篇文章写的是在美国寻梦的一群中国大艺术家的断片生活。我读完了就存储进了大脑中,到用得着的时候这样的记忆会自动闪现出来。

还记得在李安上海的颁奖晚会上,那是电视直播。当年的大导演谢晋给李安发奖。李安讲述了一个小故事,请谢导先别下场。那是谢晋当年去美国拍摄电影《最后的贵族》。李安在现场观看,现场副导演看上了李安的长相,请你扮演一个群众演员,没钱,只有一份盒饭。李安当了这个群众演员,再之后电影上映了。李安连看了三遍电影,发现没有他的一丁点影子。李安说,谢导啊,你演了你的群众演员,我才明白了当导演有权力,可以把我的哪怕一秒钟的闪现镜头,剪辑时候也删除了?而谢晋当时听了直笑,说,哇,还有这事儿?我不知道哦?我对这样的细节也记得极清晰。

我只把今天的印象献给我不认识的这一群漂泊演艺者,他们活得不易,但我觉得他们的明天是否辉煌,全靠他们自己了。

在演艺圈子里混,成功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但也许一瞬间的念头转变,这样的希望就成了一生的梦。但只要有希望被你抓住,你一生全在尽力,你也一定会步入辉煌的!


2013、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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