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从广州去上海途中,在机场听说于光远先生是日清晨去世,很难过,也有些吃惊。
按说98岁的老人,缠绵病榻久矣,今年来已经是昏睡的时候居多,中秋那天又突然出现肺部大面积感染,很难不往坏处想。不过于光远的生命力之强,非常人可比,所以我继续“经验主义”地乐观着,不想这回是错了……
若光远先生健在,会理解我,甚至表扬我的“经验主义”。记得还是在90年代初的时候,他先罹难癌症,手术后又发现感染了丙肝。肝功刚刚恢复正常,就在全国到处跑。我则因为有早年在医院传染科工作的经验对此疾预后不良特别敏感,一见面就劝他注意身体,而他全然不睬,直说自己病好了。
我便硬生生地批评:“那你也不能骄傲自满呀! ”
他只大笑。后来在不同的场合,我这个“骄傲自满”被老先生多次当众引用,每次都是含着嘲讽,对我、当然更是对命运。记得1995年我从美国回来,正赶上他80岁生日,一见面便笑谈,如何活得更“骄傲”。
后来的事实越发证明我错了。这位从90年代初就坐上轮椅、体弱多病的老人,继续活跃在学术和思想文化界,有发言、有文章、有著述,而且以“文坛新秀”的身份写作和发表了许多散文,时间一晃就是20年。
其间,他在88岁(2003年)时被发现癌症可能会转移到直肠,住院做切除术。老人坦然应对,自称愿做一小时“断肠人”,度过了又一关口。90岁(2005年)时再度中风,自陈被女儿连夜“绑架”到医院,最后仍然迈出了鬼门关。
这些年见面,关于身体的老话已不再提,我可以感觉到的是他的腿越发无力,听说是“骨质疏松”,而头脑仍然活跃,思绪不断。我最后一次请他写文章,是2008年推出“改革忆事”专栏请他开篇,专谈为邓小平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讲话起草一事。他早有旧稿再做修改,之间有几次回合往来,显示思路仍出奇地清晰。那年他93岁。这篇文章,后来收集在人民出版社出版、杨哲宇主编的《改革忆事》一书中。
据我知,光远先生极少锻炼身体,之所以长寿主要是脑子总在运动。亲人笑议,他腿用得少,所以最早出问题;脑子用得多,所以总是很灵。听她的女儿小东说,88岁那次做手术,他在进手术室之前,躺在病床,还帮助前来探视的孙女做出两道奥林匹克数学题。二度脑血栓之后无法上电脑了,话也少了许多,但头脑仍然清醒,常在读书,而且读过去并不多读的线装古籍。
2009年,朝阳区搞社区建设,托请于光远先生题字,他亲写一幅字:“缅怀我家在史家胡同40余年的幸福生活”。那是94岁,他的最后一次亲笔题字。不过,直到去年97岁时,秘书胡冀燕仍能够替他参加一些纪念活动并做简单发言,代写的发言稿都有他亲自认可。
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先生是今年春节,他双目紧密、深陷病榻,在北京医院他的病房里,周围是一片雪白。他的妻子孟阿姨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告诉他,许久,见他微微颔首。
自两年前住进医院,今年来他越发地衰弱,昏睡时多,话极少。不过医生说,光远先生直到去世前,头脑始终清醒。
这就是于光远,当年(30年代)周培源的学生、钱三强的同学。他本来就在不断创造生命的奇迹。人去,生命之灯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