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今日(3日)《南方都市报》,A09版一行黑体大字标题“一蚊叹大戏”,着实令我大吃一惊!记者观察入微,一个蚊子“叹大戏”(欣赏粤剧)的感受都没有放过,如此敬业,我辈应该肃立致敬!不过,记者要说的是“广州地区大学生花一元钱就可以欣赏到广州粤剧团大型原创剧目《睿王与庄妃》”,这就令不懂广州话的读者目瞪口呆了。
新文化运动的历史性贡献之一,是提倡白话文,推动语文合一,为中国语言、文字鲜活发展开辟了道路。语言是思想的外壳,生活和思想不止步,语言、文字也不会停滞不前。途径之一是吸收方言和口头语的词汇,丰富文字。老舍、沈从文等伟大作家就是这样的令人敬佩的语言艺术家。不过,无论口头语还是文字,造词体现着制造者的素养,作为大众传媒应该慎重选择。
十多年前漫步香港街头,看到卖粉面的小店几乎都挂着“十蚊一碗”的街招,苦笑之余,心想假如此地的华文教育水准高一些,知道广东三大语系都保留了不少古音,“蚊”就会写为古代货币单位的同音字“文”了。要是说那不过是街头文字,是小店老板不经意中表露了自己的文化水平,看到娱乐版的老记把女星渴望出嫁写成“恨嫁”,就深感如此践踏汉字,实在过于不敬了。那时香港尚未回归,顺理成章把这个现象归罪于殖民地对华文的伤害。没有想到这个“蚊”居然在今日的《南方都市报》现身。写这条简短文化新闻的年轻记者,大约冀图让行文活泼一些,顺手打下一个“蚊”。联想到不久前,“恨嫁”亦已出现在广州一家报纸的娱乐版上,香港风再现广东,别有一番滋味。
就我认识的编辑、记者而言,这些年轻人绝大多数都受过良好的正规教育,他们生气勃勃,见多识广。与其批评这些年轻人,毋宁更多从环境考虑。
多年来我们的学校过于强调文以载道,对语文教学中文化传承的重要性认识不足, “语文不文”,专门从事语文研究和教育的专家们早已啧有烦言。尽管教科书一出校门多半就被主人丢掉,但基础训练的缺陷还是随时显现。而大众传媒是语言文字的霸主,老百姓天天接触,潜移默化,教师的耳提面命无法与之比拟。今天的记者群非常年轻,在激烈竞争中各出奇招,文字水平不高的恶性循环就不可避免了。
如果把这些毛病看作是广东的地方病,那就太不公平了。其实,对汉字的侵害更多来自新华社。举例来说吧,如果有人对你说:“今晚我和老婆举行吃饭”,你很可能暗骂这个家伙没文化;可是,查看一下新华社的电讯,哪一天不见“举行会谈”、“举行会见”、“举行座谈”?其他不讲修辞、语法的现象俯拾皆是,违反常识的用语充斥报端。比如,把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说成是“建国以来”,仿佛二十五史记录的都是与国家无关的历史,几千年来的中国人都是无国之人!如果不愿与常识作对,说一声“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不是很好吗?
社会激烈变动,必然推动语言迅速变动。20世纪连绵不断的革命,带来很多生动的语汇,记录了社会前进的脚印;但无可讳言,在某些方面也出现了语言粗放甚至粗鄙的现象。例如,改革开放以前,人们互称同志,不论是公文还是私人书信,一律以“此致敬礼”或“革命敬礼”收场;叫人一声小姐、先生、老板,等于侮蔑别人为资产阶级,简直是奇耻大辱!当时的人际关系划分为革命和反革命两大阵营,反革命不必理睬,其他革命人民统称同志正合适。经过20多年的风风雨雨,这些革命大一统的文字逐渐消退,公私有别,称谓与感情同步细化。可是,流风余韵仍历历在目。检视收到的邮件,名字后面没有称呼的比比皆是;如有先生两字,往往加上一个括号!号称礼义之邦,而礼仪革除殆尽。有位在大学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她开的课程之一是“礼仪”,选修的人很多。我想,这样的课程应该提早在中学开。
另一对汉字的侵袭则来自不加选择使用网络语言。虚拟世界理应是少男少女和愤青自由驰骋的天地。他们创造了不少快言快语,慎重选用,有利于丰富汉语词汇,不加选择,则可能带来一片混乱。在北京出版的《中国新闻周刊》,是水准很高、编辑态度非常严肃的时政刊物。这份周刊今年第14期第71页上登了一篇题为《爱在YY时》的短文,一共用了6个YY。我怎么也读不懂YY是什么意思。问了几个人,原来是意淫!
汉语、华文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文字之一。敬请珍惜,敬请手下留情!
2005年5月3日星期二
主要部分刊载于2005年5月8日星期日《南方都市报》,题目改为《“一蚊”如何取代“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