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飞机的路上，机场高速路成了一条巨大无边的停车场。

估计前方出了事故，整个四车道的机场路堵死了，往前后看，这些拥挤的车辆像是整齐出动的蚂蚁群，谁也动不了。

急也没用。

和司机聊天。请他抽根烟，他先声明是让我让他违章的，并强调说规章制度只是给他们这些受苦人订的，他说，规章制度对你们这样的满天飞的人不起作用。

这是北京出租车司机的话痨病犯了，我喜欢听这样的师傅聊天。

对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万不可小看，这些师傅们天天拉的全是人物，他们眼里看的心里装的的全是国家大事和世界大事。这些人对政治极为敏感，但说不清为什么。只有在北京这些出租车司机爱说政治，我飞到西安落地后司机没话。我早就对这样的北京出租车司机下过评价，如果给司机师傅换身衣服让他悠闲演讲，他嘴里的一套一套高词儿说的你会认为他刚开完政治局会议出来。

和我聊天的这位师傅六十岁整。他抽着烟瞄着外边的路开始说话——

我向毛主席保证，还剩两个月我交车，不干啦！我一定得退休，弄一三蹦子，拉着老伴满中国的旅游。在三蹦子上弄一床被窝走哪儿歇哪儿，再弄一锅，俩碗，小案板一把刀走哪儿吃哪儿，自己做饭便宜不是？唉？我这想法你是不是得赞助俩子儿？

我笑。这样的司机对调侃有瘾也说的极有意味，他们能把全世界骂了还包括你，但是人家是笑着说，没有恶意。

他继续说，嘿，你笑了那就是支持。我这样的打算不是一天两天构思出来的？想了好几年了。对了，我还得在三蹦子上挂一张毛主席大像片。成不？

我不笑了，说，你怀念老毛？

他也不笑了，很严肃地说，不能说老毛啊，那不尊重。得叫主席。

我问，老毛让你得啥好了？

他说，这话问得好。我来回答，对不对咱讨论。毛主席让我心里得了清静！他是气愤地加重了语气。他说，想当年毛主席在世的时候，大家谁也比谁好不到哪儿去，是不是？有吃的大家一块儿吃，挨饿了大家一块挨饿，当官儿的个个全跟孙子似的，咱当平头百姓的也大小也是个领导阶级吧？咱是工人阶级，排位第一名，啊？工农兵学商，老大啊？谁能把咱怎么着？文革的时候，我见哪个不顺眼的什么科长处长的，想打丫的上去就是一大耳刮子，咱横着呐！像我们小车班里的头儿，见了我一准得低头，咱走路那叫个趾高气扬啊！那时候毛主席给咱撑腰呐，砸烂一切，那时候咱多威风，啊？看啥不顺眼儿，砸烂它！

我盯着他说的眉飞色舞，得意之极，再看车窗外面，车还是一动不动，整个机场路就这样瘫痪了。而这位司机的话我也不想听了。这整个是流氓无产者的语言。

现在咱是孙子啦，他继续说。咱现在见了当官的，得在心里说，丫一路走好！这是咒他们暴死。要么咱得跟老鼠一样溜边儿走过去，见了当官的我就怀念毛主席啊！

我邪眼瞄了他一眼，他却是套近乎地说了一句话，是轻声说，当官的现在成了人民公敌！你同意不同意？

我只能笑。

他伸过来手，我俩只好握手。他的手有些糙，是工人的手掌。他和我握了手才说，哥们，你笑了咱就是一个阶级！

我只能苦笑说，你还是一套文革语言。阶级？

他自己笑，说，那也是。咱看样子不是一个阶级，你们——满天飞的人，现在是一小撮，富起来的一小撮，你们怀念的是邓大人，我们怀念的是毛主席，咱不是一路人。

我又递过去一根烟，说，从现在开始，咱不说了。停止。我也不想听了，成吗？您，我用了敬语是“您”，您让我清静会儿，成不？

他点了烟，也为我点了烟，仍是继续说，就你这一句话，要是放在文革期间，我得把你拿下！

我还得笑，我说，为什么你就把我拿下了？

他也笑，说，那时候咱是老大吧？咱看你不顺眼，拿下。关一个小黑屋里，一顿暴揍，怎么了，想打你了，你出来一身的伤，还没处诉苦，你就先将就着养伤吧。

我有些半严肃地说，那你不觉得你是土匪老大的行为？是疯子的行为？

他也是半严肃地说，不。文革那时期谁也不是土匪，谁也不是疯子，但是那会儿人活得精神，活得来劲，活得舒坦，连做梦也是抄家打砸抢……

这时候一辆挂军牌的越野车从应急道上刷地开了过去，他盯着应急道打断了他的话说，咱敢不敢也冲过去？我赶不上飞机啦！

他听了说，你先给我两千块，我就冲。人家是军牌，谁敢拿下？但是电子摄像头敢把我拿下，二百块，扣三分，我只要你两千，咱交易一把？他伸出手，还搓着手指头，一脸的横劲还仍是一脸的流氓无产者的嘴脸。

我很无奈。

渐渐地车辆开始慢慢地往前涌动。路通了？一条高速路能往前爬行了？

车行进速度比人走的速度还慢。但是这位司机仍在叨叨叨地说话。

我也听明白了。他的话再不能赘述——因为这样的话是反人类反现实反一切，就是不反他自己。

三十八公里的路，我提前了三个小时出发。

但是我仍是差点儿就让闪一回，我是冲进机场候机楼大厅，我换好了登机牌，过安检后我匆匆地冲向登机口，还剩下约半个小时起飞。我此时已经浑身是汗水，衣服湿透了。

我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机舱舷窗外，沉静片刻就想清楚了。

中国目前是“暴民顺民刁民”三民统一共融。只少了公民。

中国距离文化革命再爆发并不遥远，想想当前的意识形态，党报军报的几篇乱了思维乱了正常思考的文章，如“谈党性如神性”、“宪政姓资不姓社”这样的胡说八道，我忧心重重，文革如果再起，我们这些具备了正常思考的人，全得再下地狱！

7、1、匆匆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