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闻:杨朱墨翟为禽兽——以“畜牲”一词骂人始于孟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002 次 更新时间:2013-05-15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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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闻  

  

2008年6月上旬某日,香港凤凰卫视的“《一虎一席谈》节目中,以四川地震中一名老师的“先跑事件”为题,组织了一次“嘉宾辩论”。一位姓郭的“嘉宾”自诩代表“道德”,表现得慷慨激昂,并数次“畜牲”这一汉语单词辱骂对方,甚至中途甚至一度愤怒离场,以致被网民冠以“郭道德”之称号。

在今天的文明时代使用“畜牲”这一单词骂人,国人皆频频摇头,以为不太文明,且认为与嘉宾学者的身份、视频场合不相适应。殊不知用“畜牲”之类的词汇骂人,也有其“道德”渊源。

考,用“畜牲”之类的词汇骂人,原来正是倡导仁义道德的那位亚圣老夫子——孟轲在两千多年之前,在学术辩论中早就用得滚瓜烂熟的玩意了。

话说在春秋战国那个“百家争鸣”的年代,相传魏国有一位老子之徒叫杨朱,被称为“杨子”,主张“贵生”、“重己”,“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他的原著没有流传下来,只散见于《孟子》、《庄子》、《韩非子》及《吕氏春秋》、《列子》等古籍中。

《列子•杨朱》保留杨朱的一段话:“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段话得意思是说,社会是由许多个单体的“我”所组成的,如果个个单体“我”互不相侵、互不相损、互不相害,那么天下便无化公为私之辈,便无窃位夺权之徒,也不必以天下的“我”去做一个人(国君)的驯服工具。这样社会便能太平了。

其实,杨朱已经敏锐地洞察到,人们的“个人权利”是如何被剥夺的,人们权利被剥夺,往往正是从“一毛”开始的。被孟子片面地开阔为“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孟子•尽心上》)

《列子•杨朱》还有个故事云:“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

人们从而总结出“杨朱为我”的观点。被孟子片面地概括为“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尽心上》)

这大概与儒家要求人们的“治国、平天下”的“忠君”主张不一致,因此遭到孟轲老夫子的猛烈抨击。最精彩的是他《孟子•滕文公下》愤愤然道:“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孟子骂不同学派的墨翟、杨朱为“禽兽”,而且堂而皇之地编入儒家经典《孟子》,供学子奉读,何其文明!

配祀孔圣人的“亚圣”孟子的用“禽兽”一词来谩骂别的学派,今人郭先生在“嘉宾辩论”中用“畜牲”一词来辱骂不道德者,如出一辙,大概正是继承了老祖宗的“文明道德传统”。骂人为“畜牲”及典故“一毛不拔”,大概源于此。考终。

话又说回来,孟子在骂街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孟子•滕文公下》)

既然,“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说明当时杨朱、墨翟学派是主流学派,属于学术界的大多数。难道当时的大多数都是所谓“禽兽”,而且“充盈天下”?

再说,不肯随便“拔”一毛,也不违反儒家学说。儒家经典之一的《孝经•开宗明义》篇中,孔子就对曾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世说新语•德行第一》还记载一个故事说:“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所以被列入“德行第一”,显然符合儒家学说。

至于能不能为国君而献身,儒家道德也要看情况。《韩非子•五蠹》记载了一件事:“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孔子)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

这不,在孔夫子的心目中,三次当过逃兵的人,“发肤”丝毫没有受“毁伤”,反倒又成了可以褒奖荐举的“大孝子”了,对国家的“忠”没有了。

在孟子看来,杨朱“利己(不损人)”不行;墨翟“利他(博爱)”也不行;“中间道路”行不?孟子曰:“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孟子.尽心上》)你看,“执中”一不小心就上“贼道也”!

孟子在骂了一通“禽兽”之后,又不得不承认:“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孟子•尽心下》)这说明对于儒家学派来说“杨近墨远”,也就是杨朱的学说更接近于儒家学派。对于孟子骂杨、墨为“禽兽”,来宋代的理学大师程颢、程颐兄弟二人都感到不公平,曾说道:“杨、墨,皆学仁义而流者也。墨子似子张,杨子似子夏。”“杨子为我亦是义,墨子兼爱则是仁。惟差之毫厘,缪以千里,直至无父无君,如此之甚。”(《河南程氏遺書》)说到底,他最讨厌杨朱得“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拿全天下之“我”来供给国君一身之私。其实,主张“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孟子与杨朱都是主张利己的,只是表现形式和利己载体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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