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阿普尔鲍姆的《古拉格:一部历史》中译本出版了。作者在“序言”中写道:“时至今日,认识古拉格的社会、文化和政治准则仍然没有完全到位。”(IV)他说这番话的证据之一就是在前苏联解体之后他在布拉格的一个见闻:刻有“古拉格”标志的各种小饰品、工艺品在旅游景点出售,同时出售的还有苏联时期的军用物品,比如军帽,奖章,绶带饰物和小别针等,以及列宁像章和勃列日涅夫像章。(IV)接着,作者就这个观察发表议论道:
“所有人都会对佩戴卍徽章的想法深恶痛绝,可是却没有人对T恤衫或帽子上的锤子镰刀图案表示反感。这是一次随意的观察,但是有时候,正是通过这种随意的观察,我们最真切地感受到文化的氛围。因为在这里,教训再清楚不过了:当一次大屠杀的象征令我们充满恐惧时,另一次大屠杀的象征却让我们微笑面对。”(IV)同样是大屠杀,同样是集中营,同样是极权主义,人们——尤其是西方人的认识——是如此不同,原因何在?原因显然不是苏联的极权主义程度较轻。他再举例说,海德格尔与纳粹的不光彩关系使得他的名声受到极大损害,但是萨特在斯大林的反人类罪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曝光后继续歌颂斯大林主义,却没有使他名声受损。可见,人们并不把苏联极权主义与纳粹极权主义同等看待,甚至不把前者是做极权主义。尽管斯大林杀的人比希特勒还多,但是人们却并不太在乎。甚至有各种怪论调出现,比如什么三十年代的整肃有“积极意义”,“促进了人员的晋升”“为改革打下了基础”。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苏联和纳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纳粹是魔鬼,苏联则是被丑化。还有很多人认为:“苏联只是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出了问题,但那不是本质问题,不可与希特勒德国的问题相提并论。”(VI)
原因到底是什么?是因为西方的知识分子不知道斯大林极权主义的内幕吗?不是,因为这些内幕在苏东民主化之后已经解密。一个原因是意识形态方面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公平、人人一律平等——对于大多数西方人的吸引力,肯定要比纳粹的种族主义主张及其所取得的以强凌弱的成功大得多。虽然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实行起来意味着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但是对于美国和法国大革命的知识分子后代来说,谴责一个至少听起来类似于他们自己的制度那样的制度相对来说比较困难。”(VII)
除此之外,我想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比如它没有被通过强有力的大众媒体建构为人道主义灾难,没有产生像《辛德勒的名单》《索菲的选择》这样家喻户晓的大片,等等。
这些,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使得人们对于斯大林式极权主义的认识远远无法与对法西斯主义的极权主义的认识相比,同样,这也使得斯大林式极权主义的危害至今并不能像法西斯主义那样被人们所普遍认知。
作者关于苏联革命文化符号(锤子镰刀等等)的商业化现象的感叹无疑让我们更加感叹:类似的现象在中国恐怕比在苏联流行得多,严重得多,中国不但有大量的红色旅游,大量的红色旅游纪念品,而且有大量的红色主题餐厅,这里面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毛泽东像章、绿军装、红宝书…….这是不是意味着——套用安妮·阿普尔鲍姆的一句话——“时至今日,认识文革的社会、文化和政治准则仍然没有完全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