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思东:当今大学:我们该教什么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087 次 更新时间:2013-01-29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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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思东  

作为一个大学教师,特别是某一专业课的教师,上课要给学生讲什么?教什么?大概不是个问题。但是,如果大学该教什么作为一个宏观问题,从大学层面和角度来回答它,却不是那么容易,也就真的成了问题。给这一问题一个正确而全面的回答,是大学办学者的首要任务,也是社会关注所在,更是决定着大学为社会和时代培养什么样的人的关键问题。

大学:我们该教什么?从来就是问题

对于大学教育来说,大学该教什么既是一个启始性的问题,又是一个终极性的问题。之所以是启始性的,是因为一矣大学初成,就必定要直面给学生教授什么这一基本问题;之所以是终极性的,是因为大学教育活动本身不断发展和变化,因此这个问题也是常提常新,人们可以不断地接近这个问题的最后答案,却永远无法穷尽它的全部意蕴。纵观大学教育课程发展的漫长岁月,从古希腊柏拉图的Academy和亚里士多德Lyceum的基于“共善”的博雅科目,从我国兴起于汉代的太学到12世纪出现于意大利和法国Universitas的背咏经典课程,进而演进为JohnH Newman现代理念大学的以心灵扩展和启明为目标的西方古代文明科目,再到当今哈佛大学的哈佛学院课程,人们从来就未穷尽过对这一问题的探索,也从未获得过教育者、被教育者及社会大众等诸方面均满意的答案。早年的牛津和剑桥大学的古典科学和克己禁欲的清教徒式教育课程一度被认为是大学最应该教授的课程;美国早期的常青藤盟校也承袭英国大学特别是牛津和剑桥大学的传统,认为文法、逻辑、修辞、几何、天文、算术、音乐等七艺是大学所应教授的;创立于1851年的都柏林天主教大学校长JohnNewman认为,大学只能教授那些永恒性和普适性的知识,而宗教、西方古代语文和文学是最具永恒性和普适性的课程,这些才是大学必须教授的课程;19世纪初,随着美国科学启蒙运动的盛行和中西部发展对专业人才的大量需求,大学被认为应教授如法律、应用数学、政治经济学、天文学、医学等现代科学及职业性课程;1828年以校长Jeremian Day为首的耶鲁大学发表的耶鲁报告更是全面阐述了大学应该开展博雅教育并教授共同必修课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坚信共同学科的广博学习是学生未来从事任何行业所必需的,是根基性的;哈佛大学的两任校长Eliot及Lowell认为古典学科在美国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中是不够的,应该同时拥有像数学、自然科学等科目,提出大学既要教授主修和分类必修课程,也应有自由选修课程,这样既使学生有共同的文化基础,又有相应的专业;而美国布朗大学则提出了大学应教授以“思维模式”为主要内容的、以探究学术研究方法和价值为切入点的综合性课程。这类课程不着眼于某一特定学科的知识内容,而着重探究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和思想形态;1945年哈佛大学在其闻名世界的“哈佛红皮书”中提出,大学所教授的内容应该是可以使被教育者成为具有有效思考的能力、清晰沟通思想的能力、能作出明确判断的能力和辨识普遍性价值的能力的“完整的人”。因此,大学该教什么从来就是问题。

大学:我们该教什么?当下更值得思考

随着人类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时代有了许多新的变化,这些变化使得人们越来越关注教育的本质以及大学的使命,越来越关注大学如何通过其课程设置及教授内容来体现其本质和使命。因此,大学该教什么在当下更值得思考。之所以更值得思考,首先是当下时代特征发生了重大变化:一是全球化趋势越来越明显。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世界各国依其经济发展水平和需求陆续踏上融入世界经济大循环的征程之时,高等教育逐步走向全球化是科学技术全球化和经济全球化的必然趋势和结果。全球化大背景下,如何保持文化自觉和构建我们自己的精神家园,一定是当今大学该教什么的问题求解的必思之路。我们应该站在时代的高度,对当前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格局作出积极反思,探寻如何更好地提升文化自觉、增强文化自信、实现文化自强,如何用文化的力量传承民族血脉,建设精神家园,在多元文化的世界中确立自己的位置。二是知识更新更迭更快。毫无疑问,我们正处在一个信息、知识大爆炸的时代。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迅速普及,让信息、知识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每天都有各种知识和信息铺天盖地潮水般涌来。在知识堆积及更替速度如此之快的今天,我们的大学教育如何把握住时代发展的基本脉搏,是坚守那些永恒性、普适性、根基性的知识,还是开设一些紧跟潮流、广受欢迎的流行课程?这是当今大学该教什么的问题求解的又一必思之问。三是市场化趋利日益严重。长期以来,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大学的专业、课程设置过分追求“实用性”或“时尚性”,学生和家长也受急功近利的思想所支配,对某些热门专业趋之若鹜。学生入学后往往固定在单一的专业方向,视域狭窄,从而束缚了学生的潜能与个性的发展。在这市场化趋利思潮中,大学教育如何克服这种急功近利倾向对学生志愿、兴趣的左右,对学生潜力、个性的束缚?这是当今大学该教什么的问题求解的另一必思之问。四是教育大众化局面基本形成。改革开放30年来,我国的高等教育事业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2011年,全国各类高等教育总规模达到3167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为26.9%,我国真正进入了高等教育大众化时代。然而,在大众化背景下的高等教育应当采取怎样的人才培养模式,才能培养出适应社会发展需要的人才?曾经一度被看作“精英教育”的高等教育殿堂,在实现了数量上的突飞猛涨后,应当如何专注于质量的提高,真正担当起社会责任?在高等教育大众化背景下,是否还需要实行新内涵的精英式教育,进行有选择的区别,有区别的对待,有特点的培养,促进高等教育大众化与精英教育协调发展,也是当今大学该教什么的问题求解的必思之问。

大学该教什么?之所以当下更值得思考,还归因于大学教育面临新的问题和新的挑战。一是大学教育人文精神的缺失,社会普遍地重技术轻人文、重知识轻心智、重物质轻思想,人文精神、道德水准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二是创新动力不足,这既是钱学森之问,也是世纪之问,应试教育使得学生成为训练有素的一个“考试机器”,学生习惯于在课堂上被动地接受,缺乏评判精神和创新能力;三是素质结构失调,专业划分庞大而细致,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不相适应,学生缺乏足够的知识宽度、学习的能力、健全的心智去适应未来职业的发展。

大学:我们该教什么?答案在于对大学本质与使命的正确认识

要根据时代的特征直面大学教育的挑战,解决大学目前面临的瓶颈问题,回答当今大学我们该教什么,应清晰而正确地认识大学的本质与使命。现代大学创立于中世纪,大学(University)来自拉丁文名词“universitas”,意思是“整体”、“社会”、“世界”、“宇宙”,其中心思想体现了大学的“大”,而不是一个“小”的职业培训所,它具有很强的包容性,能包容不同的学派、观点、人才,能够自由开展不同的学术研究和探讨。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曾这样描述大学:大学是让社会最精英的人才接触到“永恒的知识”而得以了解事物的本质、了解统治他人方法之所在。现代大学创始人洪堡认为,大学是进行全人教育的地方,是使其个性得以充分发展的地方。JohnNewman在他所著的《大学的理想》里提到,大学不是研究机构,也不是考试委员会,大学应该是学者的社区,是教导共同知识的场所。耶鲁大学校长Jeremian Day认为大学是为学生“提供心灵的修行和充实”的场所,而不是那些广受欢迎的流行课程的提供者。James Bryant Conant认为大学应该培养“完整的人”。梅贻琦校长在他的《大学一解》中提到:“大学期内,通专虽应兼顾,而重心所寄,应在通而不在专。”强调大学应该教授一些普适性的知识,通专要兼顾,但重点强调通,而不是专。胡适曾把做学问比作构筑金字塔,根底宽实,学问才能上的去,大学的根本就是宽厚根基。比照中外先贤对大学本质和使命的理解,不难看出大学不是工具主义和功能主义的体现,而是人本主义的体现。大学教育的本质所在是以人本主义为导向,培养能持续发展的、完整的人。以前我们强调大学要培养栋梁之才、专才、通才、一才多能和多才多能的人,其共同特点是“见才不见人”,都缺乏基本的对“人”的关注。大学应该是天空和海洋,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能力。马相伯主张复旦大学要“囊括大典,网罗众学,兼容并收”,蔡元培主张北京大学要“兼容并包,学术自由”。大学应该是深深的水,静静地流,在默默无语中追求学术和真理,静默之中却蕴含着巨大的决心、执着和勇毅。

大学:我们该教什么?我们的思考

这一思考基于以下三个基点:一是高等教育发展的基本规律。高等教育是建立在基本教育和基础教育之上,有非常明确指向的教育。随着高等教育的发展,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其教育规律都在逐渐发生变化。回顾中国教育的发展过程,新中国成立时,一穷二白,百业待兴,需要大量人才完成特定的历史任务,于是采用了前苏联的以行业为向导的高等教育,其特点是把大学教育放到各个行业职能部门中去,通过行业来进行培养,它的优势显而易见,采取短学制,非常贴近社会的即刻需求,好处是为各行各业提供了大量的急需人才,不足在于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对社会变化的适应力有限,长期发展的动力不足。经过改革开放30年,中国社会得到了很大发展,高等教育逐渐从培养即刻需求的短期人才发展为培养具有引领社会发展、适应社会变化的“完整的人”。二是社会对人才的基本要求。社会一方面需要应用型人才,另一方面更需要能为企业或所在部门提供长期发展和永久动力的人才,需要具有广博知识、具有适应社会变革能力及长期发展能力的人才。三是个人发展和成长的特点。大学的本能是培养人才,因此个人的成长和发展就决定着大学教育的内容。个人的成长与发展从过去通过阶段性学习实现,逐渐转型到需要终身学习。在终身学习的模式下,学习的不同阶段就需要进行分工:基础教育主要是培养学生热爱自然、认识自然的基本能力,教授学生一些基本知识;大学本科教育应该是教授学生学科基础知识,使学生具备宽阔和扎实的学科基础;随后的硕士、博士、博士后教育是为学生提供专业的教育。因此,根据个人的发展特点,我们应重新定位本科教育:使学生要有宽阔的口径,要有厚实的基础,要有较强的创新能力。大学教育应致力于培养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对人类社会长期发展有终身作为的知识分子。一所大学的精神所在,是她对历史、对未来的责任。一所大学关乎的学问,是那些将影响终生、传承千年并能创造未来的学问。这就是大学教育应承受之重,也是回答当今大学该教什么这一命题的基本入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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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群言》2012. 12,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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