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文化大革命是一个空前的文字狱时代,几乎没有一个作家不是坏人,因此被评价是“八亿人八个样板戏,八亿人一个作家(浩然)”的时代,但这个时代不是凭空产生的,它必然经过铺垫、酝酿与发展。1962年9月八届十中全会以后,在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错误路线指导下,不少扩大阶级斗争甚至颠倒黑白的书籍出版,而不少好的图书受到诬陷和批判。其中最典型的是工人出版社出版的《刘志丹》所造成的冤案。事件起源于1954年,中共中央宣传部要求工人出版社出一本关于刘志丹烈士的书,工人出版社邀请曾帮助刘景范发表《刘志丹太白收枪》的李建彤来执笔。李建彤的丈夫刘景范是刘志丹的弟弟,曾任地质部和民政部的副部长,李建彤对刘志丹很熟悉,由她执笔很合适。1959年李建彤任中国地质科学院党委副书记,她请了创作假继续写书。1962年夏,小说《刘志丹》六易其稿后开始在《光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上连载,引起巨大反响。同年9月,中共中央召开八届十中全会,大讲阶级斗争,批判“翻案风”,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文教小组副组长康生递了“利用小说搞反党活动,是一大发明”的字条给毛泽东,毛泽东在会上念了这张条子,然后总结说:“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于是会议开始追究《刘志丹》的幕后策划者,刘志丹的战友、前中共西北地区领导人、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秘书长习仲勋和国家经委副主任贾拓夫,由于曾接受过采访,或是小说中某角色的原型,以及支持李建彤写书的丈夫、刘志丹的弟弟刘景范,都被作为主要嫌疑,中共中央由此成立康生为主任的“清查习仲勋等同志反党活动的专案审查委员会”。1963年5月,专案委员会提出了《对刘志丹一书的审查报告》,指控该小说“伪造党史”、“把毛泽东思想说成刘志丹思想”、“为高岗翻案”、“吹捧习仲勋”等一系列罪状,是为“习(仲勋)贾(拓夫)刘(景范)反党集团”制造篡党篡国的舆论,后来又上升和扩大为“彭(德怀)高(岗)习(仲勋)反党集团”、“西北反党集团”。习仲勋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后关押;贾拓夫下放为抚顺发电厂厂长,1967年被迫害致死;刘景范停职检查,1968年以“现行反革命罪”被捕入狱……一本小说前后株连了60,000多人,被迫害至死的有6,000多人,被认为是文化大革命先声,可谓共和国出版史上的一大冤案。
康生用一本书为借口写的一个纸条,害了60000多人,还打倒了一位国务院副总理,确实是古今中外出版史都罕见的。其实习仲勋副总理和这本书完全是革命情谊的关系,他参加革命,为中国革命作出巨大贡献的刘志丹是他景仰的先驱,他后来深情地回忆过:“我很早就听说过刘志丹的名字,也听到过他进行革命活动的许多传说。在传说中,常把刘志丹描绘成一个神奇的人物,但是初次见面,我得到的印象,他却完全像一个普通战士。他质朴无华,平易近人,常同战士们坐在一起,吸着旱烟袋,谈笑风生。同志们都亲切地叫他老刘……志丹同志虽然比我们长十岁,但我们和他在一起工作时,却感到他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同志,随和的好导师、好领导,也是好朋友、好兄长。他的确是一位光辉四射的革命家。”正是基于对革命先烈的缅怀,他接受了作者的采访,也提供了一些刘志丹的事迹,这也是对献出生命的先辈应尽的责任。但政治嗅觉极为灵敏的康生懂得如何下狠手,竟然一个纸条一分钟的时间就毁掉一个副总理。
从历史渊源看,习仲勋与康生并没有多少过节。但康生在党内向来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凶狠打手,从延安整风时期就尽显政治恶棍的本色,他在苏联就有“中国贝利亚”(贝利亚为斯大林的鹰犬,秘密警察的首脑,策划了多起大清洗)之称。他熟读线状古书,熟谙宫廷规则,加上擅长古为今用,令人恐怖。康生深知,为了大树特树毛泽东的权威,必须不能让任何领导人分割了毛泽东的“丰功伟绩”,解放后在世的领导人都很遵守这一规则,到60年代一些死去的领导人也基本不允许宣传,从瞿秋白到李大钊再到刘志丹,都进入宣传禁区。刘志丹与瞿秋白、李大钊不同的是,他是陕北地区的领导人,当年红军经过长征筋疲力尽、减员严重,是到了陕北才得到休养生息、逐渐壮大,而康生深知“陕北救中央”的说法是最高领导人非常反感的,于是审时度势,成功地策划了一次惊天阴谋。
贝利亚在斯大林死后因民愤太大很快被党内揪出并枪毙,康生则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被开除党籍,骨灰被逐出八宝山。而遭到迫害的习仲勋依靠对国家的坚定信仰度过苦难岁月,并重新回到重要领导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