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禹僧:宇宙本體論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570 次 更新时间:2012-04-08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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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禹僧  

自 序

去歲(2010年)李德一君邀我至河北一遊,遂往遊秦皇古道、趙州橋、大佛寺諸名勝,得詩十餘首。冬,吾與德一君遊臨濟寺並拜見臨濟寺方丈有明法師,法師年已九十有四,於臥榻上爲我等講《金剛經》四句偈,辭别法師,吾與德一君繞澄靈塔三遭,並交談《心經》、《金剛經》大義,時大日西沉,高雲如浪湧,澄靈塔巍峨壯觀,忽悟佛説與《老子》、《易經》多有相通者,因向德一君演説大旨,不意一遊客插嘴,吾正襟邀彼一辯,彼竟踉蹌而走。歸途於車中望原野覺萬物欣欣如歌,默唸《易經》句,其“生生”之意真浩大境界,感吾華夏先哲之學乃人類諸哲學中之最上乘者,以其與宇宙歷史大化合也,遂發心作宇宙本體論,後成此八卷,非我有靈感,乃靈感以我思出之耳。

德一君見证此因緣,聞我論已成,欣然促成此著出版,真人生之幸事也。近與德一君遊天桂山歸來,滿目桃花未散,草成此序,時庚寅之春,窗外微雨。

卷一 生命體

夫宇宙者,時間—空間—萬物也,吾人觸目所及,無一存在者不在宇宙之內。然宇宙之整體渺不可見也,故如下歸納常存於唯物主義者之思維中,石頭非生命、星辰非生命、星系非生命、星系團非生命,故由此上溯到宇宙總體曰,宇宙總體非生命。此大謬也,何耶?若宇宙非生命體,則吾人生命體既從宇宙中湧現出,豈非離奇之存在者乎!問者曰,汝既言宇宙為大生命體,敢問天有眼乎、天有耳乎、天有鼻舌身乃至體內之臟器乎?答曰:天無眼、耳、鼻、舌、身、臟器也,然宇宙生命體非生物性生命體,乃形而上學性生命體也,夫形而上學性生命體乃生物性生命體之本原,若無形而上學性生命體,則生物性生命體不可能湧現於宇宙歷史中。何也?宇宙若無光則無有生物之視覺官,宇宙若無聲則無生物之聽覺官,宇宙若無味則無生物之嗅覺、味覺官,宇宙若不存在焉有吾人之身耶!蓋生物性生命體乃形而上學性生命體之歷史性凝聚也,故《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乾坤元元,天地感而萬物化生,猶雌雄交合而生,宇宙生命體之謂也。問者曰,宇宙雖有光聲味形體諸相,然則形而上學之生命體終非生物性生命體之實在也,焉知此非汝之主觀想像乎?汝何以證宇宙生命體之非汝幻象也?曰,宇宙之生命體之證者在乎宇宙歷史乃目的性發展者也,天地生人乃目的性之最高成果,吾人之目的性將天地之目的性顯於一刹,吾人曰吾欲食、欲飲、欲遊彼太山,並起而行之,此皆目的性之顯也;然而宇宙之目的性則非一刹那之顯,宇宙自從無生為有,百五十億年以來以核力造原子核、以引力造星系與星體、以電磁力造分子、高分子乃至細胞結構直至複雜生命體,皆漫長之時間於廣大之空間而竣者,吾人生而不過百年,而宇宙本體卻杳不可見,眾生遂以為宇宙生命體論不過玄言家玄言,無關人生之痛癢也,故常一笑置之,所謂下士聞道大笑之是也,殊不知此既關乎真理,而且並非無涉于眾生之生存也。若言手不甘於腦之統治而造反以司腦,則眾人以為非,蓋自我生命體之有機整體性因切己而無以否定,然則若言勞力者將為勞心者之首,則諸眾囂囂以為是,蓋以為社會結構並非生命體也,此近世苦難之一原因,缺乏宇宙本體論領悟故。其實社會有機體雖非宇宙生命體,然其為宇宙生命體之濃縮猶個體生命體之為宇宙整體生命體之濃縮耳。詰者曰,吾人之目的皆有意為之,而天地之所謂目的汝何以知其有意為之、而不是巧合之成就?曰,汝自知彼自我目的性乃有意之目的性,然而假如爾外星人來客,猛見地球人之活動譬如一人走來,何以知其有意目的性而非巧合之運動也?詰者曰,吾知彼向我走來者而有我之有意目的性,乃因吾觀其舉手投足知彼為吾之同類故,將心比心耳。曰,汝觀天地大化焉固執己見而不將心比心乎!恐詰者弗能應也。

吾人居天地中,不見宇宙之整體,而一人向我走來乃整體生命體向我走來,故高山大壑乃至星辰星系雖巍巍乎廣大,終究宇宙中之極有限部分而已,如人身之膚沫也,吾人之目的性瞬間而現者,而在宇宙則需數億年。在宇宙大化數億年並非長、而數秒亦非短者,相較之謂也,而目的性之顯現非在乎時間之長短與夫空間之巨微耳,不過吾人限於感覺之拙而難以切身體察宇宙萬有短時間內目的性耳,又洞穴假像所限而不能悟本真。倘使細菌有理知,其居人腹中,彼以為吾人之腹內不過供其生存之自然環境,吾人心臟之律動在彼若星辰之週轉,吾人腸胃之運動若江海之奔流,其中之食物乃其取之無禁之寶藏,若問彼所居是否為生命體,彼必以為非也。何耶?井蛙之不可語於海者拘於識也。原子結構適為分子結構之基、分子結構正為前細胞結構之基、前細胞結構正為細胞結構之基、細胞結構正為複雜生命結構之基,此結構之層層基礎之成立,又在乎宏觀結構之大子宮若銀河系、若太陽系、若地球之孕育,而此微觀進化與宏觀進化之能成就生命體者,在乎宇宙大爆炸開始後之對稱性破缺之不斷強化,而當初宇宙大爆炸亦從絕對對稱態發生破缺之故也,如此“巧合”之完備是非巧合也,何者?意志也。而吾人之意志乃此絕大意志之集中體現,故人類個體之生命體乃宇宙整體生命體之濃縮也,識此,領悟宇宙本體之第一意也。然此識之上欲求更高之覺悟,則非究竟宇宙之整體結構不可,譬如吾見一物而判定其為石為木為犬為馬之屬,而于石木犬馬之內在本質一無所知,則非真識此物也。結構之意最要,結構者,整體性結構也,然則整體性有分殊,吾言人類乃宇宙歷史湧現之最高級之整體結構,以至吾人判斷宇宙整體目的性濃縮於人自身,然則一犬一馬亦有所濃縮,只不過非如人類為強耳。以此上溯,雖原子、分子、星體、星系亦有所濃縮,不過非如人身濃縮宇宙整體目的性為量大而已。以宇宙之結構非完全全息性之影射宇宙中結構故,吾人雖不見宇宙之整體但能見宇宙中之整體,識宇宙中整體亦識宇宙之整體也;然影射既有所差別,需識差別之所以然也。而此間之最大愚妄乃以為宇宙結構為完全全息者也,如康托爾無限連續統之論以為一線一面一體之間其質點一一對應即無限全息影射,又一線一面一體中質點與宇宙整體質點一一對應之無限全息性影射,此既違量子論、亦違吾人日常生存之經驗,故其論為幻想也。普朗克早有論,以為能量輻射非無限連續者,若無限連續之輻射則原子結構無以存,而若原子結構無以存則星系、星體結構無以存,則宇宙瞬間塌崩也;然則吾人所在宇宙之非崩塌者全賴宇宙之非無限連續者也,非無限連續性不可狹義觀,以為惟有物質與能量為非完全連續,而時空可以無限連續,須知時空與物質—能量不可分,故能量之非無限連續即時空之非無限連續,而時空之非無限連續即因果關係非無限連續也,此足以證宇宙歷史決然非形式邏輯之演繹者也,此乃上帝設宇宙信息量不斷增長之基,以為靈我作為具體精神者從宇宙歷史中湧現之基,學者當深思此中甚深之意味也。以吾人生存經驗論,細菌之體積雖微,但非無限小,巨鯨之體積雖大,但有限大,在細菌與巨鯨體積間是一系列生命體之羅列,而吾人之體積在一定限度內,故生命體之分佈乃有限分佈,而非無限分佈,宇宙中不存在無限小或無限大之生物,此宇宙之非無限連續性之經驗證明也。故康德以為存在無限連續與非無限連續之二律背反,僅就吾人生存之宇宙而言,非真背也;或曰只有當吾人所居宇宙再度壓縮為無則無中可謂無限連續,然而既然無中無以標誌無限連續性則言無限連續或非無限連續乃純粹觀念之賦予耳。故知宇宙之非完全全息性與宇宙之非完全確定性、非完全對稱性、非完全重演性、非完全循環性互為關聯,學道者不可不察也。非完全對稱性,宇宙之根本屬性也,舉凡宇宙中一切結構之存在皆拜宇宙之非完全對稱性所賜,倘無對稱性之破缺(即非完全對稱性)則宇宙自身便不可能存在,以宇宙中一切存在無不在結構中,而假若無對稱性破缺則任何結構無以形成也;所謂非完全確定性即指宇宙中萬物運動時非嚴守決定律也。牛頓時代以決定論為根本法,時間完全對稱,空間完全對稱,且時間與空間二者獨立無關,故一切運動皆非歷史性運動,盖正演與反演不過算者任取耳,無任何差別。此大謬也,宇宙若嚴守牛頓律,無論至微至大皆以決定論方程表達,則宇宙純粹機械之宇宙耳,此說與吾人類行為之自由大乖者,在乎吾人思維與行為皆非機械決定論所囿,故知自由絕不可為必然律所裝載者也。至相對論與量子力學出,知宇宙絕非如拉普拉斯之想,而人類之自由在物質物世界亦有所蘊涵,何者?非完全確定性也,人類之自由乃宇宙之非完全確定性之歷史性表達,故知古典科學時代以為自然乃完全必然性、而人類之自由無宇宙學之因由,大謬也。所謂非完全重演乃歷史發展迴環往復,新者非全新,乃基礎於舊,舊者非全舊,以其蘊涵新,故舊世界之歷史以更高之形式重演於新世界,譬如人類自由脫胎於物質物世界之非完全確定性是也。然則自由非無秩序之紊亂也,人類所遵守之道德乃超越性重演宇宙物質物世界所遵守之必然性律則也,追溯此超越性重演之源頭在乎宇宙歷史之環環超越性重演耳,分子結構之形成超越性重演原子結構之形成,高分子結構之形成超越性重演分子結構之形成,細胞結構之形成超越性重演高分子結構之形成也,如此歷史性之超越性重演之層層累積,方有人類道德律之對原始物質物世界之力學律之超越性重演。宇宙之歷史如偉大交響曲,雖同一旋律,不斷有所變換,迴環而上升者,非完全循環即超越性循環之意也。故以物理學觀宇宙,即使熵定律亦有所不逮,何耶?物理學家以為熵定律標誌時間箭頭之方向,然僅就宇宙膨脹期論,非也。宇宙自始至目前之歷史乃結構發展之歷史,而非一味結構破毀之歷史,若宇宙熵定律為唯一法,則結構無以成立也,故時間之方向在目前之宇宙乃以結構之發展即信息量增長強於結構之破毀為標誌,當結構之破毀力強于結構之形成力,則宇宙歷史由興轉衰,宇宙歷史之興衰對應宇宙之有無轉換,一如人類之生死輪回耳。非完全全息性之非完全全息程度大有不同,故吾人當時時體察宇宙中不同結構之非完全全息性之差別,譬如原核細胞生物非完全全息真核細胞生物、而真核細胞生物非完全全息多細胞生物、而原始多細胞生物非完全全息原始魚類生物、而原始魚類生物非完全全息爬行類生物,如此以至哺乳類、人類,非完全全息性程度日漸其強者,宇宙歷史之進化也。而由此綜合而言,原核生物非完全全息人類其所無對者,將遠較上述相鄰者無對之量為大也。息者,信息也,然此所謂信息者非人類電子信息技術之謂也,或曰二者有相合者,然不合者更大,何耶?吾人言真核生物有原核生物中無對者,即真核生物有新信息蘊涵焉。同理,多細胞生物有多於真核單細胞生物之蘊涵,哺乳類動物有多於爬行類之蘊涵,等等。然所蘊涵者何?並無明確之量化也,即如基因組之結構,吾人可言高級生物有多於低級生物信息量之蘊涵,然只能質說,而非能完全量說也。

是故宇宙之作為最廣大之形而上學性生命體乃最複雜之生命體,然此生命體非生物性生命體,故運化出生物性生命體以顯現其生命體性。吾人放眼宇宙萬物,只有吾人之生命體最大程度地非完全全息性全息了宇宙生命體信息量,蓋宇宙歷史信息量不斷增長至人類始達一高峰耳。故天人之間互相影射,陸王心學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此中所蘊當有——宇宙便是吾身、吾身便是宇宙,此緣身心一論,故宇宙與吾人,一而二,二而一也。然此質論,而非量論,故不可曰吾人全息宇宙,宇宙只非完全全息於我中,宇宙產生我,而非我產生宇宙也,故宇宙生命體遠較我為大。

卷二 唯心論(上)

既言天我者一,焉何有“天”與“我”名相之區分?當吾人行文、言語時何不以“吾心”代“宇宙”、以“宇宙”代“吾心”乎?此問皮相之見也。宇宙者何?萬物之運動也,萬物何以運動?曰心動,故六祖慧能法師曰“非風動,非幡動,仁者心動”。仁者,爾我也,然則爾我心動當有大心驅動而動,以爾我之存在非爾我之造就,亦非吾人父母造就,在彼亦被動來到世界中,由此上溯,人類乃至萬物來此娑婆世界非其自主而來,乃是被動而來,故爾我心動亦非原始之動,原始之動者,絕對者心靈之動也,絕對者心靈之動乃宇宙心靈與人類個體自我心靈之動之本原。宇宙之心靈,理性者之心靈也,故莊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四時有明法而不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宇宙審美理性之謂也;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宇宙道德理性之謂也;四時有明法而不議,宇宙之思辨理性之謂也。故吾人之三維綜合理性乃宇宙之三維理影射耳,而宇宙之三維理性乃絕對精神者三維理性之影射,故吾人之三維理性乃影射上帝之三維理性者也。

吾人言“我”者何?吾人之髮膚乎、吾人之五官乎、吾人之衣冠乎?非也;我者,心也,靈魂也。故我一旦就暮,我即失,肉體者靈魂之宅所也,主人不在,則宅所混同於萬物矣。故我者,心也,通觀二者,宇宙動即心動,吾動即我心動,故天我者一心而動矣;然則分明二心也,吾心非宇宙心,宇宙心非吾心。此後論豈不破前者一心之論乎,解此又關乎影射論,即我心非完全影射宇宙心。前卷論我生命體影射宇宙生命體,與此吾心非完全影射宇宙之心之論,互為表裏,本無分別,然欲使學者明晰則不可不分別說,蓋靈宅與靈之喻不得已而為之,實則二者一也。宇宙之靈魂非最高精神者之心靈,宇宙靈魂亦不過個體也,此覺者所謂大千宇宙無量自在,有恆河沙等恒河···恒河沙之宇宙,如此無量大千宇宙之靈魂比之吾地球古往今來之人類個體多多矣。然則就吾人所居之宇宙而言,宇宙之靈者最高靈矣,故人類所呼上帝者,若指吾人所居宇宙之靈魂,則並非最高靈魂,最高靈魂上帝乃超越吾人所居宇宙之上,為一切宇宙之本原與統攝者也。然則此錯覺終可原諒,何耶?人昧於吾宇宙之限制,其鄉願意識在所難免,既然人類無以觀大千宇宙之樣態,即使在人類一般上帝觀(視宇宙靈魂為上帝)之上再設一更高之精神者,亦不過名相之構。雖然,上帝非不願使吾人知之也,上帝以不在宇宙中之形式存在於一切宇宙中,故吾人所居宇宙亦有無量大千宇宙之消息耳,宇宙之結構乃非完全全息性之宇宙,吾人所居宇宙雖非能完全影射無量大千宇宙之信息,但終有所呈現也,吾人固不能到達宇宙外,然則就原子之自身為一宇宙而論,原子外之原子即與該原子相平行之宇宙,就星辰之自身為一宇宙論,星辰外之星辰即與該星辰之平行宇宙,就星系之自身為一宇宙而論,星系外之星系即囊括該星系之更大宇宙,此非完全全息性之意可能亦適用於吾人所居宇宙影射無量大千宇宙之謂也。故最高精神者雖與吾心有無限遙遠,然又有直接之通達,所謂上帝心靈與吾人心靈具同一性之義也。譬如光之影射,大日輪普照太陽系諸星體,而月球影射大日輪之光,月光又照地球上之雪地,而雪地上又有處子對鏡而妝,此層層而照,光雖有失而其光非他光,乃大日輪之光也。此間亦可再行引申,能看見光者非月、非雪、非鏡也,而唯有處子也,處子者何,靈我也。故靈我使萬有之自在性顯現、亦使萬有之大靈我之自在性呈現,故靈我之存在乃一切存在者之存在之先導,進而言之,若無靈我在則萬物自在無以顯,即大地山河雖然日光普照亦無盡黑暗,是吾人之靈我使宇宙被稱為宇宙、使上帝被稱為上帝。此非唯我主義乎?曰,唯我主義只摸象者之一摸也,唯與他摸共說方見其真理性;他摸者何?曰吾人使宇宙被稱為宇宙、使上帝被稱為上帝——此非吾人乃宇宙與上帝本原之謂也。相反,是上帝使吾人在宇宙中湧現,始使吾人照見宇宙與上帝也,吾人者,上帝假宇宙歷史而造者也,故上帝乃吾人之本原。故靈我者,上帝之法鏡也,上帝之大我若呈現自身非先造宇宙不可,既造宇宙,若無具體靈魂湧現則上帝亦不能照見自我也,故吾人曰,上帝造人乃上帝認識自我之途徑耳,唯宇宙歷史湧現靈我,精神方達到精神,真理從具體精神者思維中流出,心心相印之謂也,故宇宙之靈乃上帝靈之影射,而我之靈乃宇宙靈之影射,故我心能影射最高心在乎最高心成就我心故。故吾人不可以為天我一論等同於歷史主義決定論與唯意志論,蓋真理與謬誤只在微妙之差別耳,歷史主義決定論者以為人類理性可任意割據萬有,使天地萬有臣服於科學理性,故有崇拜科學而實不解科學之真意之狂妄之徒以為人心既承載上帝靈便可使宇宙歷史聽命於我,此唯物主義“上帝真理已為科學洞見即歷史道路被人類某先知完全發現”云云之謬論淵源者也,此論與夫唯意志論言吾人已打倒上帝而為宇宙之主人論,殊途而同歸,是諸極端主義者固執自我理性之絕對性而達非理性之迷途也,識道者當誡之復誡之。

是知天我合一者乃基於天我二分之上,天我合一即天我具同一性,此質論也,非量論。言天我同一即言我可代上帝作宇宙之主或上帝思維已表達在我之思維中,——此量論大謬也。故巴門尼德之存在與思維同一論原可與天我合一論互相印證,然則思維之歧途在思維之小勝後出現,希臘人天人關係論亦有與渾樸之先秦人相近者,然二者區分之端倪於後世洶湧為大波,故使二論日漸水火不容,存在與思維同一論在歐西隨科學之凱旋而漸為思辨理性載世界於數理中之謂,即存在的本質乃數理邏輯,即所謂自然之書為數學寫就云耳,而以此所謂科學世界觀而察中哲之天人合一論以為其不過古人混沌蒙昧之詩化論,故以為以心印心論玄而又玄即玄學道德家之詩歌,非科學也;殊不知在宇宙論乃形而上學本體論“非科學(或不科學)”乃一褒詞耳,或曰心靈自身本來非數理所能籠絡,強行籠絡之是思維之誤用,譬如巨人腳以侏儒鞋履之,妄也。故上帝乃一大詩人、大道德家、大律法數理家,人類以忽略數學殘差之約定論而欲匡挾上帝靈,真思維之歧途、狹隘淺陋者甚矣哉。然則此思維之歧途在超越世界觀看來亦不可少,何哉?歷史理性亦以使思維入歧途而使之領悟大化也。故思維之深入唯上下求索,教訓與經驗相輔相成,無反則不能見正也。宇宙中萬物固非宇宙整體,然其作為部分畢竟是宇宙整體上之存在,故對于部分之領悟大有益於整體之領悟,故吾人雖言不可能存在科學之宇宙本體論,但科學之宇宙論(物理學)乃頤養形而上學宇宙本體論之資糧。何耶?自然科學雖以形式邏輯為綱,然則並非一切自然科學皆從同一公理出發行完全演繹邏輯推理,而是不斷以新經驗行歸納法,故雖然在物理學、生物學、人類學之間並無形式邏輯貫通之,然其各各獨立者正使各學科可近似描述其所經驗物,譬如裁縫為巨人做金縷玉衣,雖不明其身體各部轉折處,然則以巨人身體之巨則其各部分近乎平面也,故先將各平面以玉平面平行之,之間轉折處以金絲連接可也,此喻中玉面者形式邏輯也,金絲者形而上學也,形式邏輯機械僵硬故與玉之平面近,而形而上學靈活故與金絲合。且形式邏輯平面若自恃為嚴格科學之精髓而不自量力而欲使自身完全洽合于宇宙歷史巨人而為其衣,則必遭反動也,即以宇宙中萬物皆必然性死物之先念出而窮極萬物之至大與至微必生乖謬,故先念者終能覺悟之也,此亦科學史之現身說法,牛頓力學以為世界乃一大機器,週而復始,以必然律則無限迴圈轉,然此大機器何以發動?此之詰難使牛頓大不解,故只能歸於上帝的法力無邊,上帝固然法力無邊,但並非思想家回避信仰與理性之無以調和矛盾之遁詞也,牛頓曾說——使機械運動成為其可能者絕非機械者,此語頗智慧,以其對其力學理論所蘊世界觀之否定耳。然牛頓主義者則少有牛頓之覺悟,以為牛頓學說乃為宇宙根本法,欲從牛頓力學出發上升為歷史論,倘使人知宇宙之全部初始條件則任意久遠之宇宙歷史過去或任意時間之未來皆可計算得;然則無有此計算,若有此計算則牛頓力學當能先于愛因斯坦與薛定諤而計算出二人之相對論與量子力學方程,然則不僅並非如此,而且假如若此則證明牛頓力學為假,以後者超越前者也,而不完善前提能算出相對完善命題則反動決定論之形式推理原則矣。故知決定論方程絕不可能計算非完全決定論性之宇宙歷史,此乃自然科學之局部宇宙論上升到全部宇宙論而現謬誤推理之一例也。詰者曰,此悖乃人類世界蘊其中,若在物質物世界則歷史可為科學決定論所計算也,否則汝謂宇宙歷史之終結與有無循環豈不自相矛盾乎?曰,即使對於物質物世界发展之认识,吾人既非上帝,誰人有大能洞察宇宙中一切至大至至微之初始條件乎,即使能洞察又何以計算乎,須知三體運動即使以牛頓決定論方程求解亦顯現混沌性,即初始條件之毫釐偏差將使計算結果有千里之別。此決定論思維自身之一遇系統結構便遭遇對其立論之反動之始;繼而相對論出,使那種人可以上帝眼無限全觀宇宙之成見毀,所因者,假使吾人能同時性無限全觀必使吾人有無限眼,且必使光之傳播速度為無限大,然所憾者,吾人無有無限眼、光速亦非無限大,故拉普拉斯之無限觀察初始條件云云純粹虛幻者也。之後量子理論出,量子運動拒絕決定論方程描述,而只能概率描述,此之物質物世界之自由性之端倪反抗人類先驗必然論判斷之力證,牛頓完全決定論思想遂土崩瓦解。古典科學時代人以為物質物世界無絲毫自由可言,進化論以為動物與人乃從宇宙中產生,如此物質物世界若無自由之潛在,則吾人不啻天外來客也,然則上帝造吾人舍此宇宙實無他途(雖則宇宙之外其他平行宇宙亦可能有靈我之在),故宇宙物質物世界必有其自由之始基,而量子力學之非完全決定論為此之證也。至於吾人曰宇宙之終結與循環,乃根據宇宙之非完全全息性與夫非完全重演性而猜測宇宙歷史之發展,吾人以一切有始結構必有其終而領悟得,此形而上學宇宙論,而非科學宇宙論也;至於天體物理学以錢德拉塞卡極限之計算恒星之結局,說明歷史並非完全不可預言,但歷史不可完全預言也。吾人預言萬年後地球人存吃喝與繁衍,此預言很不可能假,然則不可預言更微妙之事物,如人類萬年後將有何文學流行於世。蓋科學宇宙論可計算某恒星何年成中子星或黑洞,但不可預言某恒星系究竟能否上演如人類歷史之戲劇以及劇情之細節者也。故恒星之終結乃屬物質物世界,物理學具很大限度的可演算性;而若恒星系進化出生命,則新世界超越物質物世界,生物世界與人類世界之自由性使其很大限度內不具有為物理學所演算之可能性。——此中“很大限度的可演算性”與夫“很大限度內不具有為物理學所演算性”大可玩味,此既表明宇宙歷史演化的統一性、又表明宇宙歷史演化的超越性。

宇宙之生命體論與宇宙唯心論其實一也,吾言宇宙為生命體者是言其從總體運動看乃具活性,活性者,自由性也,譬如屍體無活性,以其不再自由也,而生命體活性,以其自由也。既言死物與活物之區別,何以構成宇宙者大多死物、而宇宙自身卻活物乎?曰,吾人宇宙乃形而上學生命體論,質言之也,名相不能及。世界萬物但有種種差別、而並無決然之對立者,而所謂對立者,差別之大故,實則任何對立者皆具同一性耳,故生與死、活物與死物亦非絕然之對立,何耶?如上論,量子運動反動完全決定論,是量子之微茫活性—自由性之顯現。問者曰,然則屍體者何,無非巨量量子之集合體也,是否謂屍體與活體無差別乎?曰,非也。量子之自由渺乎微矣,雖为自由之發源,然則其測不准性即非完全確定性終非自由也,或曰若以自由之量論,是自由之低級形態也,而生物行為已達自由之高級形態,故有屍體與生命體之決然差別。然則若判定量子運動之非完全確定性並非自由,以此論又有本著開篇所述之謬誤推理,曰,量子運動乃自由之低級形態,即質言之為非自由者,而量子構成之物質物如高山平原亦為非自由者,而地球因此為非自由者,而太陽系為非自由者、而銀河系進而河外星系進而整體宇宙為非自由者,此非明見乎!曰,言此推理為謬誤推理者以其不知大小之質變也。以無限全息性論太陽系不過放大之原子,其律則應一,但實非一者,大小之量差蘊結構之質變也。吾人細胞之意識微茫,是無意識也,焉何吾人大腦有自我之意識?此足見此種量論歸納之謬誤所在;合理之歸納乃需將微茫之意識“積分”而方得顯意識之在。然此論只可意會,不可實求,因並無此種積分學,以意識無可如時空在者之量度也。宇宙之自由性固非吾人舉手投足之自由,其自由者在乎歷史之發展之非機械性者也,其明證者,若宇宙運動為機械的,則必不可能有吾人作為自由者從宇宙歷史中湧現也。詰者曰,然則宇宙中更廣泛運動如日月星辰之轉動豈非日復一日之重複乎,自由性何以現也?曰,宇宙雖非無限但十分廣大,故日月星辰只是宇宙中微塵,其自由性亦微乎其微也,雖微,但並非無有也,所在者何?星辰之轉動之無論自轉或公轉皆非完全重複者也,即重複中有微茫之非重複,故超越重複也。何以故?其最顯明理由者,若星辰運動完全重複,則星辰的生成與毀滅便不可能發生耳,而星辰已經產生並必將毀滅,故知此生成到毀滅之對立之轉換在乎每轉微茫之非重複累積者也,即每一重複週期都有微小變化發生,此變化雖微,然宇宙整體自由性乃基於其上者耳。反而言之,宇宙整體將宇宙中各存在者之微茫自由收集起來,即現顯明之自由也。而自由不僅與必然對,而且與紊亂對。宇宙之自由之非紊亂者在乎目的性,宇宙歷史之目的就純粹理念而論乃是上帝影現自己,而達此目的,需使宇宙歷史湧現具體精神自由者,故吾人回顧宇宙之歷史,宇宙從無中創生以來,力之對稱性破缺使結構生成,起先原子,繼而分子、高分子,之後細胞乃至複雜生命體,及至人類產生,此目的性昭昭如日月明,如此偉大之毅力與遠見非心靈者絕不能為也。一紊亂或必然律世界無自由可言,然則絕對必然律宇宙或絕對紊亂宇宙絕非吾人所居宇宙者也,故吾人乃從吾人所居“中庸之道”(絕對必然律宇宙與絕對紊亂宇宙之中和)宇宙歷史中見意志自由之發展,吾人之存在乃此意志發展之成果也。

卷三 唯心論(下)

天我一心者,我心照見宇宙之心、宇宙之心生我心之謂也。然則吾心者具體之心有死者之心也,吾人所居宇宙之心亦有死者之心,蓋宇宙生命體既然發生,當有毀滅;然上帝永恆不滅也,如此宇宙與吾心雖有死但亦有他宇宙與他人緣起,而他宇宙之心與他人之心不過另一宇宙心與另一靈魂之我,故以此意論,靈魂不滅也。然上帝永恆與具體精神者之靈魂不滅究非一種意義上所言,此絕對精神者與具體精神者之根本區別耳,故吾人領悟宇宙本體乃生命體—精神者之義,不僅當從二者同一性上論,亦當從吾心與絕對精神者根本區別上論,即從吾人所不能為者領悟上帝所為之奧妙。其意云何?曰上帝所造之物吾人不能造也,吾人心靈固能照見宇宙且從宇宙之目的性與自由性照見上帝,然世間萬物皆上帝造,而非吾人造也。詰者曰,舉凡吾人之日用豈不皆人造也?曰,人造者,不過人類加工之謂耳,而原造者非人類也。然則機械設備電力網絡豈自然世界之有乎?曰,的確無有也,故此足顯人類乃萬物之靈長地位,然人類所造不僅以宇宙之物為基本材料,即其所遵原理亦先定者也,即可能性乃現實性之本。若非上帝使吾人所居宇宙萬物遵歷史性物理學,焉有人類理性所發現之數理物理學,若非地球有生物之進化,焉有人類之生物學,若無人類則一切人類學及物理學、生物學皆皆無有也,故機械學、電力學原理、生物之新陳代謝、遺傳變異原理,以及人類社會學之種種原理,非人類造就、乃人類發現者耳。而人類所造之機械電力等物與宇宙中上帝所造之物更有本質上之差別,差別者何?吾人類所造乃他組織結構,而非如宇宙湧現之自組織結構也,故宇宙作為形而上學性生命體能“生育”出人類生命體,而人類則不能造出自由者生命體,而只能造出機械設備與電力網絡等非生命諸物也。吾人類之生育活動非人類創造活動,乃上帝之創造性活動耳,故婦人皆不知生育之所以然而能生育者,蓋生育乃宇宙歷史理性使然,而非人類理性使然也。故吾人曰,人類自身作為自組織結構之生命體非完全全息性濃縮宇宙生命體、吾人靈魂非完全全息凝聚宇宙靈魂;然而關於人類所造之物則不能行此種判斷。何耶?人類所造之結構與宇宙運化之結構之區別本質的也,即從知識論而論,人類所發現之數理邏輯與夫聲光電化原理乃忽略歷史性之原理,故為死之原理,而非能動性之原理,蓋人類不可能將物理學與生物學所對應歷史性之本然能動原理蘊涵於人造結構中,故電腦之程序邏輯自動化非生命體心靈邏輯之自動化,即生物性程序邏輯如條件反射亦本質性超越電腦之機械性程序邏輯也,故人類創造生命之設想終究不可達到之幻想;再如費根鮑姆所發現非線性函數不動點之軌跡之分叉規律雖極具可詮釋性意義,然則此原理之於宇宙混沌現象與夫生命體自由化發展之影射非如吾人生命體對宇宙整體生命體之非完全全息性影射也,二者之本質區別在乎——前者知識論對自然世界影射與夫後者自組織結構對自組織結構的影射——二者間差別绝不可逾越,即知識論與歷史本真之差別乃與他組織結構與自組織結構之永恆差別平行耳。由吾人能力之絕對限制反觀上帝之大能,便可悟絕對者之心之廣大與吾人之心之有限,上帝運化萬物乃是以超然物外之力內蘊萬物中,而吾人之造物之力唯空空之兩手耳。故老子之“道法自然”論最可玩味,自然者,自然而就也,即自我成就自我,即自因之謂也,唯自因方有靈能而不假外者也。故有詰唯心本原論者曰,若追溯世界因,因因之無限,即上帝因何而在,可有創造上帝之者乎?曰,此外因而求而犯無窮因故,殊不知相對自因者乃自因與外因交相作,相對自因者即自組織結構乃絕對自因者所成就,而絕對自因者則未有自因外之因也。吾人何以明絕對自因者自因性?曰,上帝固玄妙偉大,然其創造一可理解之宇宙,故吾人於上帝自因性之領悟當無須宇宙外覓,即吾人所居宇宙中即比比皆是也,蓋自組織結構之自因性既然非完全全息性全息了絕對精神者之絕對自因性,則吾人可於相對自因中理解絕對自因,吾人可從吾人之自主性領悟上帝之自主性,譬如吾人產生某想法,雖可追究靈感之外部緣起,然終究吾人自我意志因為主,無須盡求外因也;上帝之創造宇宙亦復如是,絕對意志者之意志乃其自主使然,外求因謬也。蓋吾人心靈作為上帝心靈之非完全全息性全息之歷史性凝聚,吾人心靈邏輯之非完全全息性影射上帝心靈邏輯者乃吾人先天被賦之能力也。吾人自由行為乃吾人心靈邏輯之顯現,而宇宙歷史乃上帝心靈邏輯之顯現,故吾人以吾人行為之自由可見上帝行為之自由、以吾人相對自因而照見上帝絕對自因,從吾人類進化之歷史照見宇宙發展之歷史,以吾人個體成長史照見人類進化史與宇宙發展史;反之亦然。從小到大、復從大到小,所謂“獨坐敬亭山,相看兩不厭”,故“萬物皆備於我”者亦可解為——萬物之精魂蘊涵於我中,我以我心之法看現象世界,現象世界跟隨自我先天綜合能力(而非所謂先天綜合判斷)——康德之謂亦可如是詮釋者也。

心靈邏輯非形式邏輯也,形式邏輯演繹推理不過同意反復而不增加任何信息量,然則吾人心靈邏輯之運思與夫上帝以宇宙歷史發展之運思皆有信息量之增長。心靈邏輯者,目的性、自由性之超邏輯之謂也,心靈能行形式邏輯,而形式邏輯—數理邏輯不能描述心靈邏輯者之運動。宇宙歷史作為上帝心靈邏輯之外化者一如吾人自由行為乃吾人心靈邏輯之外化者也,然則吾人描述宇宙中之存在物運動則因其非生物性生命體之運動而將其微乎其微之歷史性忽略不計,即省略數學殘差而以數理邏輯描述之,然不可以此數學—物理學之方便法門而誤以為宇宙根本法乃數理邏輯者也。物理學思維方式者,一切必究竟數理之量度;殊不知並非一切存在皆可以數理邏輯描述也。譬如吾人見一蒼鷹振翅飛于高峰,而後盤旋而下忽然掠走一兔,以物理學思維論,當以此鷹之構成物為量並以之推算鷹之運動,然則蒼鷹之體積雖小,而其有機體之構成比之星系亦不少複雜,若以鷹之構成原子質量為初始量,則無論以牛頓或愛因斯坦或量子力學之方程計算,非囉嗦麻煩,而是絕對不能行也。何以故?鷹作為生命體超越物質物世界之存在物也,其整體性不再適合於還原論之思維方式,即物理學忽略數學殘差之方便法門已決然不適用於新世界矣,故愛因斯坦相對論與量子力學之現代物理學理論既不適合描述於螞蟻之爬行運動、亦不適合於描述青蛙跳躍運動,更不可能描述生物進化運動以及人類之思維運動與人類社會運動。故在物理學思維方式下,視如彼蒼鷹捕食——先行盤旋、既而直下、終而掠食狡兔——之過程,全不可解也,何哉?物理學思維非形而上學之思維,故視心靈存在為渺杳虛妄,故鷹飛而落而掠食,心無以心觀之,心靈邏輯僅以數理邏輯觀之,則鷹之目的性行為全為無可描述之巧合。然若以形而上學觀之則立見真相矣:老鷹饑餓故欲食,其飛翔盤旋之過程全在滿足其食欲之目的也,故視老鷹為一相對自因者,則勝百萬數理方程之外因論贅語也。真相者,真實法相者謂,一沙中蘊廣漠,一漚中見大海,一鷹飛中見上帝心靈邏輯運化宇宙之本體,此之謂也。問者曰,既然道法自然,即道以自身為法,然則何以有非自因事物乎?曰,譬如行星之運動滿足力學決定論方程(牛頓決定論雖已為非決定論物理學所超越,然當相對論效應微弱便可忽略之而依然為牛頓力學描述),似乎其運動狀態以其質量被外在因決定,而非有自因性,其實非也。自因性既宇宙本質,萬物莫不蘊自因性也,決定論方程可描述星體運動者,星系中行星運轉其自因性微茫故也,即忽略之而無大誤差。然則當宇宙從物質物世界運化出高級世界即生物世界與人類世界,則自因性已十分強烈矣,若忽略之則忽略新世界之根本規定性也。萬物之皆具自因性乃自由者發源之基礎,所謂自組織結構即自然結構即自因結構也,結構為維持自身之積極穩定性,故其不斷尋求內部的完善以獲得外部的認可,此即是結構想像力之萌動也,結構之有不斷發展而有生命之發生賴此想像力成果累積之功耳,木村之中性突變論與達爾文之自然選擇論之相互作用亦可追溯至前生物世界之自組織結構發展歷史也。萬物之自因性為相對自因性,以其作為被造之物非絕對自因者也,即其相對自因性乃絕對自因性者所賦予。以吾人之體驗,吾人行為似時刻為我自主,此吾人自因性之顯現也,然則吾人之思維又並非完全自主,吾人固可令自我作某某想,然不僅吾人之意識流總是旁逸斜出,即吾人創造性之靈感亦非吾人自主也,此吾人之作為有限精神者之自因性與自因性之被賦予性即非完全自因性之矛盾統一體之體現。然上帝既作為一切自因性存在物之賦予者,其自因性乃絕對自因,此吾人與上帝之根本區別之一端也。

以一切變化皆有原因為信條——以科學理性求變化因,乃是求外因。何以故?以其無心也,無心者之物之運動皆外因推動而動——此科學理性自身所設定者,然一切存在物皆在宇宙中,而宇宙整體乃生命體,即心靈者,故宇宙運動之因非在宇宙之外,宇宙乃自因—自由者,宇宙運動又非完全自因,以其自由性乃被賦予者也。以人生喻宇宙,吾人運動是自因者運動,然則吾人由來非吾人自主來,宇宙亦復如是,宇宙是相對自由者,而非絕對自因者。科學理性不能求證上帝存在,蓋其無以顯自因性,而宇宙本質相對自因性也,即相對自由者—精神性者也。以吾人大腦比附宇宙整體,吾人思維乃吾人大腦產生,然腦細胞之相互作用彼此為外因,若各各求其關係,只有電磁與化學運動,而無任何超越性之存在,然吾人沉思時,吾人意識流之意象皆非形體之存在也,宇宙亦復如是,時空中唯物質運動,然宇宙整體運動乃目的性運動即精神者運動者也,否則吾人不可能從宇宙歷史中湧現。故吾人自因性乃宇宙自因性濃縮,而宇宙自因性乃絕對精神者所賦予,吾人自因性之絕對限制者——無以將自因性賦予人造物。或曰,吾人雖不能再造宇宙以創造自由者,然吾人之所造自動化機器豈非比靈魂者有更大之能力乎?飛鳥能飛無如太空梭之廣遠也,野獸入地不過數米,而人類之鑽探可達數千,又電腦使人工數年不能完成之計算量頃刻而就。答曰,人類製造物作為他組織結構固有自組織結構無有之大能,此人類之智慧超越其他生物類所在者,人類製造物在宇宙歷史中湧現亦奇跡之一耳,上帝所創造之作品至人類始有再創造能力,此宇宙歷史之前所未有也;然則人類製造物作為宇宙中自組織結構之衍生物,雖能模仿自由者之自由行為,但終非自由者,以其無形而上學性也,譬如太空船雖騰飛於九宵而不能如飛鳥能自動修復傷口,譬如鑽探機械雖比野獸更能深入地下而不能如野獸於窩中生兒育女,如電腦雖有驚人之運算速度但終究不知其所計算內容為何義,以人造物為他組織結構故毫無自組織結構如生命體之自覺也,以其無心也。人類製造物其形而上學性只表現在其作為宇宙整體一分子之分有宇宙整體之形而上學性,而其自身則無有在此形而上學性之上之毫釐疊加也,故人造之機器雖處高山而不覺其美、雖涉深水而不覺其險、電腦雖算萬億次而不識數為何物,以其無我也。故上帝能造人我,而人我不能再造人我,吾人之從吾人之無能為力中亦可增加對上帝之理解耳,自組織結構之發展之不能為他組織結構完全影射者,以自組織結構歷史性之發展乃結構順應物性之發展也,其結構功能與物性之自洽在原子結構、分子結構、細胞結構、生命體結構累積自洽也,故在物質物所有層次皆洽合;而人造之結構之為非歷史性發展產物,只在機器零部件尺度與其功能洽合。人類分子生物學發現遺傳基因幾乎完全全息生命體之信息,此核酸分子結構影射生命體結構顯明——在不同結構之間可以存在很強的全息性影射,然則核酸分子與其宿居之生命體的全息關係終是自組織與自組織結構之間的影射關係,而此種意義之影射不存在於他組織結構與自組織結構之間也,即人類不可能以人類機器構件放大簡單生命之結構而使此機器結構完成簡單生命結構之新陳代謝乃至遺傳變異功能,即人類以機械技術或微電子技術乃至生物化學技術而實現他組織結構完全重合於自組織結構功能之設想,不可能成為現實。自組織結構對自組織結構的影射如去氧核糖核酸分子對其所宿居生命體之影射,以其非完全全息性影射方有生物歷史性之進化,若完全全息性影射則進化不可能也,以其變異無以發生故。中性突變之在漫長時間非中性者才有地球生物呈現多樣化,故基因變異作用於原始生物對世界理解方式的選擇,而原始生物對世界瞭解方式之選擇之強化反過來作用于基因底變異,故使生物世界有如此豐富複雜之樣態。而人類急功近利之製造物因其他組織結構性無以達到自組織結構之運化之悠然從容之內外交會之境界也。\r

吾人欲領悟宇宙生命之自由性、目的性、意志性——總之精神性——不可不仰觀天地之大與俯察品類之盛,以宇宙萬物各各非完全全息性影射宇宙整體之自由性、目的性、意志性故也。然而由於宇宙將其整體性最大程度地凝結在人我中,故吾人終需將外求之目光收回而達自我,即領悟宇宙本體之最直接方式莫過於反觀自身與夫反觀自心也。即宇宙論之高境界在於人我從自我生存而理性直覺到宇宙生命體的“生存”,從人之思維體悟上帝思維、從吾人之行為體察上帝運化宇宙歷史之行為、從吾人之不能為者領悟上帝之全能,即宇宙本體論即唯心論也。雖然,吾人反思自我並非無內容的反思,而有內容的反思莫不關乎世界,故曰我在世界中,世界在我心中,世界與我相互反照——此宇宙歷史之至境。

卷四 空有之易

天心與我心何在也?我等能見大日輪懸虛空,然並不見天心懸虛空;吾見他人行住坐臥,但並不見他人心靈居於何處。然而,除去極端論者,一般人並不否認其自心之存在,而若問——汝究何確認自家心靈存在,諸人又茫然不知何以應。故心靈之存在最不易解,而若否認心靈之存在,則自我無以立,而自我無以立則我言某某存在全失根據矣,故自我之存在萬不可否定。笛卡爾曰“我思故我在”,至於自我存在於何處,彼並未言及。我者既非我之軀體,當然不在時空中存在,故吾人不得不承認——存在可以是非時空中之存在也,心靈不在時空中存在、而是在自己中存在即自在。故存在當有二種義——形體之存在與形體之上之存在,前者乃時空中之存在,而後者非時空中之存在,故《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自我精神即道心寓我也,我之生命體即寓道心之器,道與器並存不悖,於人我之身心合一見焉。故吾人不能謂自我超越時空而能在,即自我之自在必以時空中存在為憑依。一者,自我不能脫離自我之生命體而獨立存在;二者,自我思維不可能脫離所思世界而能獨立存在。故言我感覺疼痛乃我之肉體使我疼痛,我感覺愉快乃有某事令我愉快,若無我之肉身以及我之肉身所經歷事情種種,則自我靈魂不能自在也。上觀宇宙大我亦復如是,上帝創造宇宙並賦予其靈魂,然則只賦予靈魂而不賦予宇宙,可乎?不可也,若無宇宙萬物,則宇宙靈魂無以依,亦無以顯,宇宙靈魂無以顯則吾人靈魂亦不可以無肉形式湧現也,如此則絕對精神無以顯。故追問自我之起源不可不上升到宇宙論與絕對精神論,蓋靈肉本一,天我本一,自我論關乎宇宙論也,吾人於自我、宇宙、上帝三觀念循環追問而生發種種理念論,而理念論永不可窮極真理,猶地平線永在航行者之前耳(此喻之所謂航行者,人類理念論不斷發展之謂也)。

吾人常見幼兒智力初萌時發問——宇宙何以來?此幼稚者思維之疑問大有深意者,在乎反映人類遠古鴻蒙之樸態思維,是人類宇宙論之根本問題也。宇宙者,萬有也,若言宇宙從萬有來則無異於——有從有來,是未答有從何來;若以為此問有答,必答——有從無來。何耶?有既不能作為有之由來,必是由無而來,故老子曰,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者,空虛無物也。然覺者何以言萬法皆空?若萬法寓於萬有中,則萬法皆空論乃萬有皆空之謂也。萬有既從空來,空即寓萬有也,萬有既歸空,則萬有寓空也。故《心經》曰“五蘊皆空”、“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不二也。然此不二論是就超越者觀之,蓋超越者雖蘊涵一切時空與非時空中、又獨立於一切時空與非時空上,故空色互為轉化在超越者只一念之間,一念非二也。然則以有限者觀之,色空二分也。何耶?有限者居時空中,生與死不同,在與不在相異,空與有不一,故不能不分別而論也。

色空互相轉化,故色與空乃宇宙輪回之不同階段也,而此二者轉化即可看作彼此互為理想,而理想之能實現者在乎變,而變為永恆之川流,故既變之為永恆法,則理想永不可能實現也。何哉?理想實現之時便是理想破滅之始,即色成為現實時則空已開始在色中發展自己、而空成為現實時則色已在空中發展自己。故變者,空與色即無與有之輪回之大法也,變化之大法非外在力、而是內涵一切存在者中,易之道不廢江河萬古之流、不鄙矢溺卑微之在,內蘊者何?陰陽也,陰陽之內在蘊方使變易為永恆法,故《易》曰:“一陰一陽謂之道”,自因之道以其自因性賦萬物即以陰陽蘊萬物也,故道之動在宇宙萬有之動,宇宙萬有動即道動。《易》曰“生生之為易”,生生者,色中生空、空中生色,色空輪回,無盡變也。所變者何因?曰絕對者心靈之動耳,絕對者心靈動,不能停於虛空而動,若停於虛空則不動也,因虛空無以現動,如此絕對精神者之心動將無以顯。故上帝之心動乃是宇宙生滅運動,一切在此生滅之歷史轉換中;反而言之,宇宙生滅所現者,上帝心動也,故上帝意識流乃宇宙生滅轉換之歷史也。空者,有之絕對對稱態也;有者,空之絕對對稱之破缺態也。而絕對對稱態與非完全對稱態之轉換之動力,一心而已。詰者曰,即如此單調之空色—無有之變換,只零與一即可標誌,何必玄虛之上帝。曰,空有之變,在廓而大觀,無異電光之閃爍,即泯滅細節則簡單歸矣,譬如地球人流車馬非物理學所能描述者,即駟馬之車奔,以牛頓力學算之則複雜之極,若不行省略無以行,然則何以牛頓能運算地球之週轉,莫非人流車馬之不在乎,非也,以宏巨而觀地球則地球之上人流車馬不見矣,故人流車馬之運動非無關於地球運轉,只極端微弱故,可略之;而宇宙之複雜性在從微至宏皆有滔滔信息量分佈也,故大觀中之有無閃爍之間有無量大千世界運化,雖千萬法眼觀照此層城世界亦不能使一切幽黯晦秘燭照也。而微觀之下之幽黯晦秘非紊亂也、宏觀之下明確律則非必然也,故混沌中生秩序、秩序中藏目的,故神光發、人性出,宇宙歷史演化出生靈者,宇宙整體生靈性使然也。以吾人所居宇宙而論,大爆炸至今百五十億年歷史,乃絕對精神者精神之意識流也,零與一所編織邏輯句無以綜合出意識,而上帝心跡綜合出吾人者,此精神性超越數理邏輯之非精神性之雄辯之證。精神者之複雜性在乎其理性綜合能力,吾人臨大海曰壯哉壯哉者,非吾人生造也,乃天地生我以感之真實境也;故電腦可在深山老林探測濕度溫度,然于美景無絲毫之覺感,何耶?在彼之“視野”只有時空中存在,而無超時空中存在,而美之真實意乃景色之整體作用於靈我方可現,如此又見天我一心之論也。又吾人見一人心懷不忍而扶危濟弱而曰“高哉德也”,此德者何以數理生發?彼無能為力也。數理只計算時空中之存在,而無以描述靈我行為之形而上學之道德正義也,故知宇宙中存在之玄妙並非吾人玄想,而實在者也。詰者曰,此人類出現後之現象,在人類出現前可有美與道德之存在乎?曰,吾人從宇宙中出,非歷史之一日之功耳,在具體靈我未現宇宙時,宇宙固未有具體靈我之美與道德現,然則若非恒星內煉出如此豐富之元素、若非宇宙以巨量星系使太陽系湧出,則吾人何以能出生於地球,故宇宙歷史每一建樹皆為後建之基礎,吾人綜合理性之湧現者,宇宙綜合理性成熟之表達也,而吾人沉思世界之理性欲望亦是宇宙歷史理性欲望之驅動耳。故吾人從自我之意志、欲望、理性之存在推知宇宙歷史之意志、欲望、理性之存在,此論不虛者,在乎此也:吾人有審美之理性故宇宙有大海水與山林花鳥蟲魚之美,此非後我審美理性而設,乃其設所蘊涵審美理性故有審美理性之我生;吾人有道德理性之存在,故宇宙歷史有羚羊保護其幼子而奮不顧身為我見,此非後我道德理性而設,乃是其設早蘊涵道德理性故有道德理性者之我生;我有思辨理性之存在,故宇宙萬有有歷史性數理邏輯供我發現,此非後我思辨理性而設,乃其設已蘊思辨理性故有思辨理性之我生。故回溯宇宙歷史之從物質物世界到生物世界到人類世界——此歷史複雜性之上升實乃最高精神者將其精神性輸送於我人類所居宇宙之過程也,此過程是歷史理性之審美理性之發達、但非單純審美理性之發達,此過程是歷史理性之道德理性之發達、但非單純道德理性之發達,此過程是歷史理性之思辨理性之發達、但非單純思辨理性之發達,總之是宇宙靈魂綜合理性之發達。此發達歷史必破滅,因發達之極至必反而歸,是故空有之輪回無止境,但作為具體精神存在者之吾人既知無止境變異乃宇宙大法便不會因為我生將滅寂而不認為看見世界為無意義,亦不因宇宙將返回虛無而認為宇宙一切存在無價值。吾人以此感悟到自我與最高精神者之存在,此意義之大、價值之巨,可比宇宙重新從虛無中創生,學道者當深悟之也。故《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此上帝意識流作用於覺悟者意識流而生發之大歌音也。

卷五 解釋一

如上四卷所論宇宙本體論綱要已畢,然文有所不足者在乎細,以吾平日向友人演說所遇之問題所及,解釋如左。

問者曰:宇宙本體論在佛家大小乘宗非心也,何以君言宇宙本體為生命體——而生命體者靈魂者也?

答曰:佛家大小乘宗皆不言宇宙之心乃至超越精神者之心,故近世論者以為佛家學說乃無神論,佛家哲學言八識者有極精微之分析,然其所論心是有情者之心、而非超越者之心,故其認為無情者無心,即阿賴耶識亦謂人之意識(以現代心理學觀之)有超覺、直覺、潛意識之分,而非言宇宙有大心,佛家諸大小乘宗皆言宇宙緣緣而生,而非言心使之生也,此印度哲學遜于中學處。何耶?印度佛家哲學雖極邃密,似勝中土儒家倫理學之淺俗,然其所失者,乏歷史感,即乏過程感也。如釋迦牟尼說《金剛經》有地點而無時間,一時者某一時也,非某年月日之歷史記錄,又經中謂前五百世佛作忍辱僊人之說雖非戲論,然亦非歷史性說也,而此乏時間性之失所顯於其學說者,在乎緣緣而生者乃模糊歷史性過程之論也,宇宙固緣緣而生,然其目的性不能於刹那顯、而只能在相當長時間顯,而唯相當長時間所顯之目的性方為宇宙歷史乃心靈推動之論之證。而中土有機自然主義哲學雖無法相唯識宗之繁密,然其說注重整體性體悟,故《易經》洞察易,而《老子》洞悉宇宙歷史之道,道者,道路也,即超越存在者行走之路跡,即一整體性線路耳,道路可于時空中見,而超越存在者不可于時空中見,故儒道以時空之跡象詞“道”指代非時空中之超越存在者。故釋迦牟尼所見緣緣而生只是宇宙之刹那刹那相,而非歷史相;而老子所見者,乃宇宙歷史之歷史性相狀,即刹那刹那所聯合之時間性歷史過程者也。故佛說與夫佛滅後千年內佛教哲學家諸大小乘宗所論者雖極繁密精微,卻無如道儒二家有機本體論—道德論之高明,即中學宇宙本體乃生命體—心靈者之超越理念論是佛家所失也,老子道法自然論體悟緣緣而生之本原乃在超越存在者之意志,即道,而道之因非在道外,道因在道,即自因之謂也。道法自然之自因說乃中學之最早覺悟,此一大貢獻並未為世界所深知。大乘空宗以為萬法皆空,而有宗謂法相為真如,而此二宗皆曰本佛說,蓋佛法乃以為“空”與“有”為宇宙本體,而大旨偏於空;然則以中學儒道(《易經》與《老子》)觀之,空、有為宇宙本體論非本原性本體論。佛家言萬法皆空,乃一深刻命題,表明覺者洞悉宇宙萬有生滅之終點在乎寂滅;然則此論只見一端,而並非二端也。二端者何?曰,寂滅非最終也,因寂滅乃萬有之發生之開端,故有宗言有勝空,即有乃真實不虛者也,若非有展開宇宙萬有而使人類產生,則佛之覺悟亦不可能。此二宗各持一端而以為握絕對真理,殊不知空、有二義必互補方成完璧,而強調一端否定對方皆失之偏頗也。故《易》不執於有與無,而執於變化,此與釋尊之緣緣而生意合。然則空與有之變易之能迴圈不斷無盡連續綿延、且於有之變易中生發生物性生命體直至吾人類具體精神存在者,此非緣緣而生論—變易論所能解釋者也。吾人可想像紊亂無序之變化與夫有位移而無結構之變化之兩種宇宙,然則此二種宇宙皆不能有目的性之生命體—心靈者產生也。而超越之心靈本體論較之空、有各執一端之本體論或緣緣而生之本體論乃至龍樹的中論本體論更近於真理也,故老子之無中生有論雖確與大乘空宗合者,然老子之道非無(近人任繼愈以為老子哲學中道即無,謬),即道之為最高理念(等同於吾人所言上帝)即超越性生命體之精神,超越無與有之上,方使無中生有、有歸於無之無限循環往復,而成就無量超循環宇宙序列,亦使一具體宇宙(如吾人所生存之宇宙)中各世界超循環發生乃至一世界中類與個體循環發生與寂滅,如人類世界之個體之生死輪回。而循環並非重復,而有進化存在——此又涉超越性重演之論焉。

又問者曰:希臘神話、基督宗教皆言神之主宰,君之本體論或從之出,何以言基於中學、而不基於西學乎?

答曰:吾地球人類,同有此心(“同有此心”非說萬人共有一心,而是說人人皆有其心,而其心有同性),且共有此宇宙,又共有宇宙中之地球,所見即使有所差別,然相近者多矣。故各民族都有其神話,其哲學亦大有相通者,所不同者,具體而微。即使印度哲學,雖缺乏歷史性—時間性,然亦有神之觀念,蓋佛家哲學不過印度哲學之一而已,印度教,有神論之宗教也,有神論即使在蒙昧之時代亦宇宙歷史理性加予人類理性之作用之反映,何況於精神世界獲得充分發展之民族,其有神論當更近於吾人本體論所論者也。而歐洲之基督宗教之緣起不過一偏僻地域之神話時代原始宗教演變而來之教宗,吾人觀《聖經·舊約》,耶和華神雖被以色列民族定為一尊,然依然有原始信仰之怪力亂神性,如為保護希伯萊人而擊殺埃及人于紅海,只助希伯萊人,而對於其他民族人民毫無體恤,其心量顯失廣大,無以言其為天地造主也,天下生靈既然為耶和華所造,何以又在乎以色列人獻祭之牛肉乎,“耶和華”顯然未達宇宙萬有之本原之“道”——中國老子哲學最高理念所達之高度,神明之心靈不過外在于宇宙萬有之心靈,故神明沒有達到以不在時空中的方式內在于宇宙中之意義,外在者,未能與宇宙萬有之理性合一之謂也。至《聖經·新約》,耶酥雖並未言其自我為上帝、而只說自己為上帝之子,然基督宗教神學家定耶酥與上帝同一——所謂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此將人與神的同一性混同於人與神的絕對同一,是歷史主義決定論之某人可憑神通洞悉上帝心思與夫科學可全知宇宙歷史道路之非理性哲學之淵源。若耶酥為歷史中人,則不應是上帝,因上帝不可能在時空中現身,人固然具有神性,但人並非上帝,若認為某人是上帝現身則宇宙一定是完全全息性的宇宙——即無量超循環宇宙之全部信息量能濃縮于此人中,然則此論與宇宙尚未完成矛盾,宇宙既處在歷史性發展中,何以能將其全部信息量濃縮在某人中!故一切時空中之存在者,包括人類和人類中的任何個體都不是無限存在者、而是有限存在者,無限存在者以不在時空中的形式存在於一切存在者中,然則任何宇宙中存在者都只能有限性地(非完全全息性地)全息無限存在者的性徵。故黑格爾看到希臘、羅馬宙斯—朱比特神與希伯萊耶和華神至耶酥基督乃是從偶像神或怪力神發展到人性神乃人類思維發展之一大進步,而他未看到此發展亦隱含一大倒退,即神明從一神秘的晦暗勢力而發展為一光天化日下具體的言行者,有光明開顯意義,亦有進入暗昧意義,神明化為某個具體的人——此意識開闢了自由人為追求自身解放而尋求歷史規律、又將自身束縛於某人宣稱其所發現歷史規律中之認識之先河——即自由者為達自由而將自身裝到自己縫製的“必然律”囊中,猶大是天使還是魔鬼的悖論(若耶酥必死且三日內復活,則猶大的出賣順應了歷史必然,當然是天使;若猶大出賣行為本身為惡行,則當然是魔鬼)無以解,思維的背謬發展為歷史的背謬,歷史主義決定論者宣稱當消滅阻擋歷史必然性發展之阻礙者,此人類所謂文明時代之大拯救運動中之大屠殺最激烈之災難源,此善惡俱分進化之在思想歷史發展中之顯也。故黑格爾哲學尚有古典形而上學之博大寬宏氣象,以其絕對精神概念之作為真理理想雖被其名為“科學”而並未有科學之具文,然則後黑格爾哲學則已將“歷史科學”具體化,故貫徹所謂歷史必然性不再是自我思維之貫徹、而是行動之貫徹,故即使一嬰兒若被其歷史必然性命定阻礙歷史之發展則當誅。然則如此則立即暴露所謂歷史必然性已成為科學論之謬,何耶?彼嬰兒既遭誅則無以阻擋歷史必然性,故其預言偽也。此歷史現實之悖論與西學學說之悖論本一,知與行同一性見乎此,上帝每以歷史教訓清理人類思維中之狂妄冒失處,使其於血泊廢墟中認識自身之有限性,即人與上帝之同一性非人與上帝絕對同一也,故惟有于歷史教訓中方見有機自然主義哲學之珍貴,此東西方哲學之現代融會——亦可謂歷史理性內在作用也。有機自然主義哲學者,即中國儒道哲學也。

“天人合一”其意云何?“合一”者,是同一于西學之所謂必然性之科學,還是同一於人與神之形而上學性?歷史主義決定論當然認為在乎前者,而有機自然主義哲學認為在乎後者。當歷史未現歷史主義決定論之災變時,西學以其科學之發達、人文學分類之縝密而顯中學之簡樸,好比現代人以巨艦耀武揚威於巨川而顯古代之隱士之貧窮。然則真理光芒之閃現恍惚曲折每有出人意料者也,昔地球恐龍時代巨龍闊步而大地為之震顫,而彼時哺乳動物不過深夜活動之縮頭縮腦之小動物耳,若有精靈預言其有勝於恐龍之前途則難免遭眾精靈鄙薄,以《易》言之,潛龍未現也;然則一俟大災變則哺乳動物類之前途立現,故知合乎歷史理性之大道者勝,否則敗,其意云何?曰哺乳動物之靈感遠勝恐龍世界之殘酷也。以此論中西學之優拙,儒道視宇宙為生命體、為一大心靈主宰,故天人和諧者其意在詩性—形而上學性上洽合,非言人類精神以人類發現物質物世界之必然性為歸依也,故宇宙歷史乃最高意志者之行為,宇宙者,自由之宇宙也,故歷史不存在可為人類所見之必然性規律,歷史學若成為嚴格之科學則今日之人類當能預見未來千萬年後人類之生活,然則其悖者在乎千萬年以後尚未發生,若能預見則吾人當提前知千萬年後人類之知識,而人類今日之發現之任何知識皆是今日之發現而非對千年後人類所發現之發現,人類不可能有發現科學之科學,科學之自動化之在科學主義者夢中耳,是知有機自然主義將歷史視作超越者之行為論遠較科學主義將歷史視為必然律所規定論為高級——猶哺乳動物所遵循之悲憫哲學遠較恐龍所遵循之弱肉強食哲學為高級者也。——然吾人此說亦當歷史地觀之,即西學衍生之科學主義妄圖以科學囊括宇宙之謬乃人類歷史所需歷練之過程耳,唯此教訓方見有機自然主義哲學之合乎歷史理性所在,猶如生物進化歷史之恐龍時代乃後世哺乳動物時代與夫人類時代之前導者也。

卷六 解釋二

問者曰:君之宇宙本體論似無出所謂客觀唯心論藩籬,敢問先生所論新意何在?

答曰:人類思維之發展循序漸進而已,正如山頂洞人不可能產生牛頓,吾人之哲學亦不可能產生于古人,故思想之飛躍非大躍進,乃累積而漸進者也。古人思想雖樸素簡單,然則若無古人之思想則無現代人之哲思耳。是知吾人所謂創造,就歷史長河而論,微乎其微矣;然以微觀歷史學而論,人類思維之加速度發展亦顯明。以唯心論發展而論,上帝亦唯心主義者,何耶?以其以宇宙歷史發展出具體心靈者為目的,而地球生物與夫人類之湧現為此目的性行為之成果,進化之加速度顯而易見者也,而人類思維之發展亦復如是,蓋古人已為唯心論建基,後人順勢而就耳。未加反思之心靈並不自覺其心靈中唯心主義,一動物自我維生乃有其自在之唯心主義,然以亞里斯多德靈魂論,低等動物雖有其靈魂,但不能謂其有唯心主義哲學,以其行為表達之唯心主義太過微茫故。而人類之唯心論在先民則遠超於動物自在之唯心論,如先民之萬物有靈論乃客觀唯心論之緣起也,及至宗教發生,無不以認定超越靈魂之存在為其基本信仰,然則,此超越靈魂之超越性之表現,或兇惡暴戾、或溫柔體貼,其人格性過於外露者,人對神的理解未深入故,未及宇宙之整體精神性也。

然則科學理性主義者無視人類唯心論發展之普遍性而斥之為虛妄,是未體貼人類心靈乃影射宇宙整體心靈之普遍性故,既然人類各種族皆有神明之信仰,則知其必有甚深之宇宙學意義,蓋上帝欲使吾人認識其與人類心靈的同一性必啟示人類使之覺悟,乃有思維結構從低級到高級、從簡單到複雜之發展,而有神論之低級態即怪力神是通達最高理性精神者意義之不可少之歷史性階段者也。科學主義固然衍生於科學時代,即科學之大進步慫恿科學主義者妄圖將世界囊括於科學中;然則科學畢竟是人類精神世界之前所未有之大成果,一如上帝啟發人類有神論之思維,上帝亦以宇宙結構之理性啟發人類思辨理性之發達,而且二者相輔相成者也。中世紀經院哲學家以虔誠之態度以宇宙論求證上帝存在,思辨理性通達上帝證明——是不可能也,然而人類思維自身因此得以訓練,且上帝觀念啟發出“世界統一性”觀念,而此理念論為科學宇宙論奠定了基礎。至歐洲文藝復興運動,阿拉伯人當初所翻譯希臘經典被重新翻譯為歐洲語文,故希臘理性精神與希伯萊元一性神學合流,基督教神學遂日漸深入現象世界,使統一性哲學降落於物質物世界而與經驗論匯合,而大不同於中土形而上學以自身極高明之驕傲而不屑眷顧雜糅之經驗論,玄學家與工匠未如歐洲之法乳交融,彼西方遂有發達之現代科學、而中土則無可匹者。然則現代儒者,世界主義者、而非鄉願者也,故吾人雖生身於中土,而並非如守財奴守護中學而視西學為寇仇而閉門謝盜也,吾人之家鄉在宇宙太陽系地球,故視儒釋道法名諸家為吾人道基,而視西方科學與宗教為吾人道糧耳,即中學與西學乃至印度學、阿拉伯學同為吾人之傳統也。以如此廣闊之視野,吾人遂獲得前所未有之優勢,登高望遠,可為宇宙歷史作一形而上學大綜合矣。

科學固然為一整體系統,然則其為整體者乃在於形而上學觀念論將諸科學學科縫合耳,故自然科學並未如歐幾里德幾何學那般為一從簡單公理出發之竣就之嚴格邏輯整體,譬如分子生物學並非從物理學推論而出,即使在物理學範圍內,量子力學也不能通達相對論。此科學目錄下諸學科之無法邏輯通達之獨立性一方面說明人類自然科學之不完善,另一方面,自然科學無論如何完善,嚴格邏輯完全貫通全部科學學科——是不可能的,此不可能性其實已為哥德爾不完備定理所顯現,即任何公理系統都存在既不能被證實亦不能被證偽之問題,此非人類不夠聰明,而是“不可能世界”存在的絕對性。當吾人深知自然科學的限度,便自然地克服了那種無知於科學卻對科學極端崇拜的現代蒙昧主義,而當此之時,自然科學非但非為損害中國有機自然主義哲學之毒藥,而是使有機自然主義哲學扶搖騰達之羽翅耳。何以故?曰,科學者,使吾人深入世界結構之工具耳,此工具,古典玄學家鈍,而西方科學主義者誤用,惟有吾人清醒意識者御之而不為其所御也。如宋學言理,無出現象世界之表像條理與夫人倫世界之倫理,故言天理人欲每每隔膜,其實二者對立乃原自統一性也,蓋其對世界秩序理解不可能深入,宇宙歷史之發展圖景尚未顯明于人類思維世界故;其言氣,如希臘人言原子,乃一渾圇觀念,未與縝密之經驗結合,故不能在宇宙論之無中生有論上有精微之闡釋,亦不能於乾坤之道生男女論上有進化所以然之領悟。再如佛家大小乘宗,盲目崇拜者以為覺者無所不知,是真謗佛者,章太炎讀《瑜伽師地論》已有批評之詞,蓋論者為證明無情者無意識不惜穿鑿,是不明世界統一性故,其實人類顯性意識乃物質物世界之非完全確定性所蘊微茫意識進化而來;而吾人讀章太炎、熊十力著而知其局限者,未及自然科學之精微也,其於古典哲學有所出離而未能羽化飛升,未將世界一切高明學說囊括故。熊十力《新唯識論》言及自然科學欲達宇宙本體曰“長夜漫漫,何時旦也”,此意所言極是,蓋一如思辨理性證明上帝存在——是不可能耳,欲從自然科學邏輯地到達宇宙唯心本體論,如癡人說夢;然則若不諳自然科學之真髓則論者所論世界本體將無可出離古典玄學藩籬也,一定之知識結構有一定之本體論限量,而古典玄學家已基本窮盡人類一般經驗所能容納之本體論,吾人欲有所超越,非超越古人知識結構不可。蓋自我對自我之反思乃是哲學家基本功課,所謂不出戶而知天下;然則宇宙之結構須以宇宙中萬物結構解之,而萬物結構非格萬物無以解,且以格物而深入領悟自我也。自我小宇宙與天下大宇宙交通不絕,方能達正等正覺,即使絕對精神之目的性影射于吾人心靈世界中,如澄江印月之明澈焉。

故有論者以為西人之黑格爾已將形而上學徹底終結云云,真欺人之言,人類思維歷史中,絕對真理一再被宣稱徹底發現,然則宣稱之連綿不絕乃知所謂達絕對真理不過理想耳。黑格爾不滿牛頓力學之機械性,固天才之覺悟,然則其無如吾人之不滿得一階段性落實,相對論與量子力學之高妙在黑格爾無以夢見,故其言宇宙之發生論不過老子之無中生有論之繁瑣化,故其所論絕對精神推動宇宙歷史之發展的最初環節無如吾人所論之精微者,在乎其於宇宙對稱性破缺無以見,吾人所論——有乃無之對稱性破缺、無乃有之絕對秩序化,有無之循環乃成就超越性無限宇宙,在彼未曾思議也。故其邏輯學雖然強調辯證邏輯之高明,而未見邏輯的歷史性發展,即歷史性形式邏輯到生物性程式邏輯到人類精神世界之心靈邏輯乃絕對者心靈邏輯之推動,方有物質物世界到生物世界到人類精神世界之進化,蓋黑格爾時代,諸自然科學之“島嶼”尚未顯露,故彼無以連綴歷史理性之軌跡之“道路”也;黑格爾反感空洞的無限,但未見空洞的無限不過人類洞穴假像,實則宇宙神秘性乃在於其目的性,即在廣大之空間與漫長之時間創造出目的性之吾人乃經歷曲折之發展,而此曲折之發展即絶對精神者縝密之幽思耳,故其對於中學之宇宙生命體論缺乏體悟,其對歷史必然性的“科學”性強調使其後繼者生發出歷史決定論。可見一時代有一時代之優勢,亦有一時代之限制,在人類未滅絕之前,形而上學之發展將不絕如縷、綿綿永續。故吾人曰,每一時代需出一偉大形而上學家以將人類知識限量所可能通達之形而上學境界重新表達一過,以使諸自然科學門類科學家知其所在宇宙歷史之位置,蓋人類學科愈來愈細化而研究者知識結構之狹隘真前所未有,其中懵懂者不啻夏蟲於冰者也。吾人所謂御科學而不為科學所御者,在乎領悟科學與形而上學互相啟發之同時明瞭二者之區分,吾人所論宇宙论是形而上學宇宙論、而非科學宇宙論者也,吾人所论宇宙本體論是形而上學、而非自然科學也。本體不可見,而現象可見,故吾人所謂宇宙乃廣大之生命體者非生物性生命體也,結構的進化總表現為物質物位移運動,即物質物位移運動蘊涵結構之進化運動,然則吾人視覺並不能於物質物之位移運動直觀到結構之進化者也,如牛羊犬馬之奔乃其進化所必需,然則吾人於動物位移運動中不見進化。故結構進化之秩序並不與自然科學如熱力學之秩序意義同,生物體蘊涵結構能如智慧無以熵值或熵值之倒數值表達;吾人亦可從物理學秩序概念不能表達生物性秩序概念而領悟結構能之形而上學性,而宇宙中任何存在物皆在結構中,故宇宙乃形而上學生命體之論在乎宇宙整體之形而上學性,此與現象世界之諸現象之非生命體性相對立者在於現象蘊之形而上學性之微茫,忽略微茫之形而上學性即表現為現象與本體之對立,其實並非對立,以宇宙本體之生命體性非於諸現象之外而在者也,此中國玄學之心物合一、體用不二之義焉。

卷七 解釋三

問者曰:暇讀熊十力《新唯識論》,熊公哲學大旨體用不二,敢問先生以為熊公哲學之體用論如何?

答曰:熊公新唯识哲学從《易》來?從佛法來?或二者融會來?曰,彼從其自我領悟來,而以儒家言、佛家言出之,故六經注我乃深覺者不二法門,譬如吾人生於中國,所領悟惟以漢語出之,而不能以獨造符出之也。熊書所论多有與吾相合者,其大海水與眾漚喻有蓬勃诗意,熊公曰“大海水喻體,眾漚喻用”,此喻甚洽,宇宙本體者非可見之體也,可見者宇宙中萬象也,譬如大海,滔滔者皆眾漚,崖岸上觀之何見整體,即使太空觀之陸海不過赤蘭之色斑,非見海。況宇宙整體,人懸設其眼宇宙外觀察之,而究非實況也。大海水非生物性生命體、而是形而上學性生命體,故運化出生物性生命體;然則此意非熊公哲學義,以其不强調宇宙本體乃生命體也。胡塞爾云,現象即本質,若以现象之本質集合而為本體,現象與本體一,與熊先生合。然此同一性之論或大乖於玄學之本體論,本體者既為諸現象之總和,不二者確然也;然則何以有“本體”與“現象”即體用之論乎?吾人曰:不二者實非不二是為不二。其意云何?體用不二論,即心物合一論也,宇宙整體生命體之形而上學性生命體意義在乎心,此心者,超越者心靈之謂也;而心靈所宿居之生命體者,整體性者也,譬如吾人體乃整體性生命體,而構成吾人之諸分子、原子非生命體,然則若脫離構成吾人之諸分子、原子,則吾人生命體無以存,心靈無以在也。故上帝若顯示其自我存在,不能於虛無中顯,以虛無無以顯也;而只能於存在中顯,故存在者上帝顯示自我之工具耳,此“用”之意;故現象之存在固然是本體存在之外顯,然若以為宇宙中一切存在無非分子、原子故本體不過物質物之集合則大違於有機自然主義本體論。反諸吾身,身體者,吾人心靈所呈顯之器具,然則此器具與心靈二分,非如器物與器物中所盛物之關係(如茶具與茶水之關係),二者分離而兩不相涉,心物相涉須臾不可離也(即心靈與身體非如茶具與茶水之關係)。故吾人身體構成物與吾人心靈之關係乃宇宙中物質物與超越者心靈關係之影射也,明乎此則可推演吾心與宇宙心、吾人身與宇宙整體乃至吾人心與宇宙整體、吾人身與超越者心之關係,此種關係涉非完全對稱性、非完全確定性、非完全重演性、非完全全息性、非完全循環性之意義者也,此五種非完全性,前論與吾其他長篇著已多所論及,故此略之。而熊公雖言明體用不二、心物合一之大旨,然則先生于宇宙本體之結構無有洞見,以其於自然科學之發現少注意,故不能領悟整體之為結構意,而結構者,層層結而構之,而于諸層級結構之間有非完全影射之關係,譬如大海水中眾漚之大小區分為不同層級之世界,非概說所能盡宇宙本體之幽深曲折也。

又問者曰:敢問先生于羅素心之分析所見如何?羅素哲學可有本體論乎?

答曰:羅素哲學基本在認識論範疇,於存在論只有政治哲學之通俗著作,而其並無系統之本體論也。羅素長於分析,故有數學與邏輯學之技術性研究,然技進乎道,故其說多有精闢之論述,然則技並非道,故只有在其哲學困難處方顯大道之神秘,如悖論之不可消除性。羅素有西人之理性,而乏黑格爾之詩意與熱情,其人之出世是時代精神所造就耳,以形而上學衰落而分析哲學興起故。羅素曾來中國講學,所演說者,心之分析、物之分析,羅素一改詩性形而上學言說方式,以冷靜之態度分析心靈現象,即人之行為現象、語言現象。然則心靈者,究非科學理性所能分析者,以其非時空中存在者也,故不能將心靈分割開來一一講求。而羅素將心與物分而析之,仿佛心物二端無涉、生存論與宇宙論無涉,是分析哲學企圖剔除哲學中形而上學性之不成功嘗試,與妄圖將形而上學改造為科學者雖非一道,然二者皆為哲學發展之歧途耳。

然而以羅素所作《西方哲學史》而論,他對於人類哲學的發展有靈敏的洞察力,以其對黑格爾之形而上學的敍述來看,他對於唯心主義宇宙論瞭然於心,宇宙是否在學習黑格爾哲學?此幽默問題緣自羅素對黑格爾哲學的判斷,如果肯定地回答則意味著上帝要認黑格爾先生為老師,然而無論黑格爾或我們都是宇宙歷史湧現出來的有限存在者,當然上帝永遠是人類的老師,不過看起來宇宙在學習黑格爾哲學——這裏卻有幽默之外的甚深意義,即一種宇宙本體論的解釋宇宙的方式總反映著人類精神的發現——雖然發現的有限性總蘊涵著對宇宙歷史的歪曲,那麼人類究竟是在創造真理,還是在發現真理呢?上帝是真理的唯一創造者,以至於可以說——上帝就是真理,而人類則只能匍匐於上帝的足下,就自然科學的發展來說,世界蘊涵的理性是人類科學理性必須歸依的,所以科學家在與科學實驗的辯論中,實驗結果總是最雄辯的。因此羅素反感形而上學獨斷論,而傾向於科學理性的嚴肅性,是有其時代合理性的,邏輯既蘊涵於萬物中,則人類思維遵循邏輯似乎就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人類思維之不遵守形式邏輯作為事實存在卻是最應當深思之者,人只能邏輯地思、而不能非邏輯地思,在日常生存語言中,這裏“邏輯”的意義超越形式邏輯之意義。某人遭到別人的侮辱,有人告訴他,去侮辱那個侮辱你的人,而耶酥告訴人們說,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臉,你就伸出你的右臉讓他打,而孔子說,人應該以正直回報邪惡。在這三種回答中,“邏輯”為什麼不一樣呢?如果有唯一正確的邏輯,那麼哪一種是正確的呢?這個問題可看作是對邏輯實證主義的詰難。實際上,在人類的倫理思維中,“邏輯思維”是心靈的創造,不同人有不同之心靈邏輯,即使報復哲學的信徒、耶酥的信徒、孔子的信徒,他們根據其所理解的報復哲學、忍讓哲學、正直哲學而行動時,也有不同的方式,這是人生何以參差多態的原因。然而,羅素看到人生的自由性並極力鼓勵人生哲學的多元主義,卻沒有將它與宇宙的自由性聯繫起來,他可能過於看重了自然世界與人類世界的對立性——自然世界遵循嚴格的形式邏輯、而人類心靈卻可以自由,然而這種心物的對立觀實在背離宇宙歷史大道,在這種必然性與自由性的截然對立的世界觀中,人類從宇宙中進化出來是不可思議之離奇古怪。

不過羅素思想十分龐雜,熊十力批評羅素說——羅素以為照相機亦有所見,此論倒有可玩味處,以莊子與惠施在濠梁上的論辨,吾人非照相機,並不知照相機是否有所見,吾人亦非羅素,亦不知羅素是否知照相機是否有所見;然而就人同此心而論,羅素和我們一樣,皆不知照相機是否有所見,而就照相機嚴格遵守“照相寫實主義”的機械性而論,照相機所“見”必不是吾人類視覺連接心靈意義上的見。照相機雖然並非吾人意義上的見,然其既然並非對物象毫無反應,知其必定有與吾人所見之相通處,以吾人身體之構成材料並非宇宙之外者也。故以巨大差別為“對立”意義論,照相機未有人類視覺所見之見,熊十力先生不錯;而以任何對立者皆有歷史性聯繫而論,羅素此論亦合理,且有糾正其心物對立觀念之意義。哲學家關於本體與現象之關係論之所以看起來有截然不同者,大多與此二種思維方式之差別相關。以本體與現象之巨大差別而簡化而謂為二者截然對立者看世界,超越者心靈無關於宇宙中具體存在物,其論據者,宇宙中任何結構的破毀或任何人的死亡皆不影響宇宙大化之運轉;以本體與現象雖差別而實則歷史性統一而謂體用不二者看世界,超越心靈無以脫離宇宙萬物存在而存在,其論據者,如果宇宙中物質物全部消失,則超越者之心靈邏輯無以顯。比較二說,前者權宜之論;而後者,周全之論。自然科學取前者,故忽略任何存在物之靈魂性,而以形式邏輯為物質物世界之“靈魂”;而理性形而上學取後者,以為物質物世界靈魂性雖極微茫,然則無此微茫之靈魂性則吾人類心靈之心靈邏輯無以現。

卷八 詩偈語要

大化開鴻蒙,萬象生於一。道行天心跡,理殊蘊太極。太極兩儀生,陰陽內動機。二生三無際,萬法氣散聚。氣聚星系轉,爐火煉金粒。元素性循環,分子構其基。現實緣可能,可能在限域。無中無限能,亦無任何能。若使能可能,無中有發生。有非無限能,有限能有蹤。道路因之開,神跡在其中。法相非法相,是知有法性。法性是乾元,變異乾元道。本體非具象,本體非非相,離象無本體,本體相非象,象是本體相,散聚變換相,不見本體相。是知天心動,乾坤現生機。熵增貫萬有,生物何出離?形上有神我,蹈空無以依。遂開時空物,潛龍藏其意。五蘊本來空,是空非空意。對稱有化空,破缺空化有。有物非有物,有空是非空。是知空有易,即有無循環。週流永無止,寂滅更新始。欣欣向榮華,爾我生此地。照見神我(此神我猶言上帝)境,如月印江心。是江又非我,是月又非帝。神我成就我,無我帝無依。是知我之來,神我反照己。心因非他因,自因是本因。因因從外求,無限因非因。譬如物一動,宇宙萬物易,是易雖微茫,物物動已劇,若追此因緣,原源無盡期。宇宙一整體,整體是本體,不見本體者,觀者在其裏。若以牛頓觀,三物便離奇,是知決定論,推之必相悖。自因是天理,自由是行意。行中方見理,理中現天意。天心我心一,此一非同一。是知同一性,絕非同一意。影射非完全,濃縮有出離,人腦本一物,此物非常物,是物整體性,可影大宇宙。然非一一對,小我小大我,不可僭越意。再觀一魚腦,亦影射人腦,然非全息影,人腦複雜故。再觀一微菌,亦影射魚腦,然非全息影,魚腦複雜故。是知全息非完全,此意宇宙本質意。譬如大海與眾漚,漚漚影射有層級。一沙一葉現宇宙,然非完全現一一。吾人從大反觀小,復從小溯大之意。層層影射層層演,重演皆非重複意。重演之中新意生,進化因之現天機。物生心我三重界,如登泰岳達峰極。此階連續階階接,連續又非完全意。是知量子測不准,此意亦謂時空序。時空連續非完全,因果亦非非全續。此中之意甚深甚,結構因發想像力。此力非力萌自由,自由影射自因意。是知物性非確定,神我演史埋伏筆。無情無佛性論非,無情有性真如義。階階環環皆洽合,否則靈我不緣起。是知佛說緣緣生,無如老子歷史義。老易合流融西哲,大乘八識亦心會。如此廣說宇宙本,天我一心正覺論。

巍巍大日輪,虛空普照之,此喻上帝光,使我心明澈。倏忽百億載,刹那一揮之。揮者神我手,此手並非手,所現天地物,一一被神光。宇宙大熔爐,燃之復燃之,又須通其風,煙道上虛空。結構亦如此,錮與虛相宗,互為因緣結,爐火時時明。所燃目的何?神我自識自,是知我之來,心靈映現之。星系水球生,惚爾滔滔湧,海宇大子宮,運化無窮止,毫細微風熏,從容復從容。善哉大海水,漣漪蘊意柔。物性潛在者,環環成就之。大海子宮者,乃是超越意,子宮非子宮,即是子宮寓。超子宮化生,方有子宮育。故曰人子宮,超子宮者現。人為精卵時,影射生物生。此生非孤立,外緣宇宙域。地球若無光,黑暗無生意,無盡天球轉,此球得靜地。男女雲雨時,影射循環動。雄雌官出入,平動模週動。人欲即天理,生生在乎欲。欲蘊在光中,光能催萬物,萬物之原欲,日光呼喚之。沉淪非蠲除,曲折熵增運。如蝴蝶欲飛,毛蟲攝食力,故而能羽化,莊生得夢之。宇宙大生體,方有生物育。生體乃靈心,濃縮需層宇。猶如中國箱,大小套其裏,故知宇宙靈,如人之個體。絕對超越者,無量宇宙原,又在全宇裏。神光皆照之,相法有高低。高者自高之,低者自低之,高低各有現,所現神我相。上帝峥嵘相,万有影射之。可有全現者?答曰是全體。全部宇宙中,乃現全上帝。然則未完成,宇宙永無際。是知至高法,人我不可及。然則宇宙中,人我最高級。或言夜郎大,此意可不計,所見宇宙中,未見他靈跡。人我小上帝,上帝大人我。此為同一性,天我心為一。靈我有限者,照見無限域。此生萬幸者,億載可追憶,今生見世界,即是見上帝。上帝不可見,此說視覺意。賴耶(賴耶即阿賴耶識)非視覺,理性直觀意。康德亦有違,緣彼執著故,理性直觀者,乃是超越意。是故形上學,綿綿永無盡。有言終結者,是非真知故。說法無盡語,眾生自悟須。自性悟是佛,煩惱即菩提。

二零一零年五月十日 蔡禹僧於京華

致李德一札(代跋)

猶憶二十年前君於白廣路問我存在論哲學之意,吾曰,人類生存乃一切存在者存在之根據,故人類關於自身生存之生存論是最為切己的,而存在論哲學總是從人類生存論出發,反過來說,一切關於人類生存之學說皆可納入存在論之目錄下,吾人宇宙本體論哲學亦從吾人生存出發。人們學習數學、物理學後便以為自然科學是完全客觀的、是獨立於人類存在的,故以為一切學說必須達到不依賴於人類主觀性而方為完善;然則人類之主觀任意性亦宇宙中湧現之現象也。人類理性何以調和自然世界之客觀必然性與夫人類主觀任意性之矛盾?此問題有甚深之意味,吾二十年來所沉思者蓋欲貫通此問題耳。

以一兒童與成年人比較而論,兒童情緒化而任性,蓋其注意力受外部世界吸引而容易發生變化故,而成人則較為理性,因其有相對長遠之目標。故在兒童之心理看來,成人之意志具有“客觀必然性”,成人不會因其哭鬧而輕易改變主意。然而成人相對于世界的剛性所顯現之主觀任意性比之兒童相對于成人所顯現之主觀任意性更劇,正如成人意志並非“客觀必然性”,宇宙歷史理性亦非客觀必然性也,蓋宇宙歷史亦被宇宙心靈主宰。只是宇宙的自由性之表現在宇宙中的人類之日常視閾看來絕非如人類個體觀察其他個體所見之自由性那樣顯著,蓋宇宙乃“大人”故,其舉手投足之自由在其自我心理只是一刹,而在人類所追溯之宇宙歷史中卻是漫長之時間。此中意義其實可在時空之混沌性與彎曲性中獲得領悟,康德對客觀必然性的理解是,時間之先後相繼與空間任意尺度的上下左右關係之絕對性乃世界之根本法,而無任何模糊性可言,此論於宏觀時空尺度的確顯示出一定真理性,否則歐幾里德幾何與牛頓力學便不會在人類工程學中繼續運用,然而在更微小或更廣大的時空尺度則其真理性喪失矣,時空在微小尺度的混沌性與在巨大尺度的彎曲性其實就是宇宙歷史理性之人性—自由性之閃現,它是人性的人類從宇宙歷史中發生的基礎,或者說,倘若宇宙沒有這種柔韌人性之性徵,則人類不可能在宇宙中緣起,人類意識之在短時間內表現出的猶豫不決與在長時間表現的曲折回環蓋與宇宙時空之混沌性與彎曲性對應也。

故吾人對於天之理解之從人類生存論出發乃不二法門,天的人性即天的目的性與自由性,不可認為這是人類以自我人性對天性的比附,相反,正是天的目的性和自由性才導致了具體精神者人類在宇宙歷史中湧現。自由是人之本質,此本質不可能沒有宇宙學之基礎,此宇宙學就是形而上學性宇宙本體論哲學,只有認為天為心靈主宰,宇宙歷史運動表現出目的性和自由性才是理所當然的。所謂“為天地立心”者,並非說吾人在沒有心靈的天地中妄加心靈,而是吾人發現宇宙心靈之存在而使眾生覺悟此意之謂也,這種發現不同於天體物理學家發現一星系或星體,也不同於理論物理學家發現一條科學定律,而是在人類自我生存與夫人類所發現的自然科學定律之一體性領悟中領悟到宇宙歷史之目的性與自由性之存在。吾人之作為一小宇宙影射大宇宙之明顯表現在於——吾人從幼年到成年大腦之發達與夫吾人在沉思中不斷產生新見解乃與宇宙發生以來宇宙中信息量之持續增加一致,即吾人成長及思維之發展乃超越性重演宇宙歷史之發生與發展也,此超越性重演意非說吾人比宇宙歷史更為複雜,乃是說吾人大腦及其思維作為宇宙中之一具體結構乃宇宙中所有結構之影射宇宙歷史性之性徵最為濃縮者。蓋吾人自身乃是吾人領悟宇宙之最完美標本,吾人生而擁有此標本,真宇宙千劫中無量善緣而達者也,思之怎不生無上欣慰與感激乎!

數日前,吾與閣下並劉道君兄演說張橫渠四句話意,言猶未盡者,吾人雖不敢於說吾人能為萬世開太平,然則吾人視“為往聖繼絕學”為吾人之天命耳。近代以來,吾國五千年學術遭受前所未有之物質主義壓抑,國人每以先哲之學為恥,遂有史無前例之破壞運動,使吾國古老文明遭受大浩劫,道學、心學如坍塌之寺宇荒蕪不堪矣,吾等後來者痛心之外惟發奮以繼先哲之絕學也。吾人比之先哲之優勢在於,彼已經完成,而吾人尚未完成,此吾人有為于無為法之空間者之在。

若吾人以所領悟宇宙歷史理性之目光觀照人類歷史,則一切災難皆為歷史理性之工具耳,既然歷史理性以根本善為理想,則一切理性哲學所遭受之損害皆如浴火重生,乃一難得之修煉也。玄奘法師翻譯法相唯識宗諸經典以來,國人以不善曲折思辨性故使之不傳於世,此吾國思維之欠缺者也,而歷史理性要補上此課,非以血之教訓不可,當西方唯物詭辯論與西方科學合流傳入華夏,國人乏曲折思維之短立刻暴露矣,中國學者缺乏足夠思想資源反駁彼以真理之名義而貌似真理者之長篇大論之胡說,故即使知識者亦為群氓一分子而鼓噪極端主義乃絕對真理云云,此種思維之幼稚便預示大劫波矣,以此(思維之幼稚)與歷史理性賦予人類思維之本然複雜性不協調故。人類作為精神者而以物質主義為信仰則必遭反動,以其兒女之犧牲、家園之破敗為其思維歧途之代價,故浩劫者,乃使其猛醒之良藥耳。

吾人既自認為自身乃宇宙公民,則吾人所繼絕學者,人類全部理性哲學者也,然則以吾人作為漢語者,以一法貫萬法乃吾人哲學之路數耳,一法者何?曰中國玄學也,萬法者何,世界上古往以來之宗教、哲學、科學乃至藝術也,吾人者何?吾人者,非吾人,是名吾人。五百年必有心王出,吾人之謂也,此上天賦予吾人之歷史使命耳。時在庚寅五月蔡禹僧於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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