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转圈:从《武训传》到“韩三篇”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123 次 更新时间:2012-03-29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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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  

《武训传》的两条路线

毛的一篇文章,导致《武训传》受到批判乃至掀起了建国后文艺界的大地震,一句“奴颜婢膝”为这部电影塑造的武训这个人物定调几十年。一语定乾坤,是专制时代的悲哀。其实,抛开电影本身技术层面的东西和演员的表演,这部电影也能常看常新。

我们面对一种恶,极少数人在一个社会的上层享受资源,而绝大多数人为他们供血。这种恶最不正义之处在于,阻断了底层上行的空间,这种阻断就是通过教育和准入方式的垄断来实现的。由于垄断了教育,在下者安于本命,在上者也以为天生如此。只要在下者还能蝼蚁般苟活下去,这种恶就能延续下去。只有到了绝大部分在下者都面临着最基本的生存威胁而在上者不知改进时,才会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揭竿而起。可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在下者,寄希望于天朝圣君……殊不知,这种恶最可怕之处就是它形成的完整的系统及其裹胁力量。不彻底改变恶存在的方式,就不可能改变恶嗜血的本性。

《武训传》大概就是讲了个怎么改变的故事。故事中有两条路线,一条就是周大为代表的造反,一条就是武训为代表的文教。可悲的是,周大的造反,没有坚定的造反信念,只有原始的抗争意识,所以做的也只是四处流窜,烧杀抢掠。而武训的文教,更加可悲。第一,他的“义学”之路艰辛漫长,在恶的“关照”下,穷尽一生也未能完全达成办学心愿,让所有在下者有受教育的机会。第二,“义学”的老师,还是“非义学”的夫子,教的那套,还是恶之下的“之乎者也”,学生学会的,不外乎“学而优则仕”。第三,幼稚的依靠文教,在下时收到恶的百般刁难,稍有成果时却面临“收编”,这种裹胁力量注定在历史的某个时段出现。

从这两条路线中,可以来揣度毛的心理。一方面,作为坚定的革命家,他容忍不了任何形式的妥协。另一方面,电影编剧为了体现革命的坚定性,强加了周大这个反抗者的角色,可惜这个角色的塑造是失败的,他或许有最初革命者的影子,但是当一个政党在夺取政权后,怎么能到这样一个粗鲁的“响马”身上去寻求艺术的映射?对武训的过度赞许,以及革命者在电影中的迷失,这个矛盾的存在是革命主政背景下被禁的首因。

批“韩三篇”展现出来的毛氏心理

历史在转圈。不可否认,如前陈述的恶,当下大部分人认为,似乎又出现了。只是现在普遍呼唤的是改革,要求的主要是民主,也有部分人在内心阴暗处似乎也在呼唤革命。这个类比或许不恰当,但是在“韩三篇”中可以依稀看到这样的说辞:对现实很悲观,但是与其寄希望于革命,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求民主,我们更应强调教育和国民素质的提高,以及一点点争取自由。这种希望,跟武训不是相似的吗?

与历史不同,那个时代在赞扬武训,这个时代却在批判韩寒。这种批判的思路和毛氏的思路如出一辙,那就是认为这是对恶的妥协。这是很可笑的,我们回望历史,每个人都会反思,但是对终将成为历史的现在,我们却缺乏冷静和理性。我们不能容忍毛对武训的专断,却不害怕对韩寒的专断会不会同样造成什么悲剧。

其实,无论是武训还是周大,他们虽然都不成熟,但是都是在选择反抗的手段。只是前一种手段理想美好,受不起残酷现实的摧残,后一种手段立竿见影,却经不起历史的检验。就这一点来说,韩寒的反抗不失为一种妥协的反抗,也许这种反抗,最为有效。

不可否认的是,韩寒的想法和措辞是单纯而幼稚的,至少在严肃的学术意义上,他看起来就是一个门外汉,只是简单地诉诸常识。认为简单的常识就可以建构起整个政治体系,那就是粗下的民粹思维。认为仅仅通过教育和国民素质的提高就能除“恶”,确实也就是在和武训的历史转圈。

但是更可怕的是对韩寒的批判导致更多人走向了反面,出现了批武训的毛氏心理:我们是不能忍受这种“五毛”式的妥协的,哪怕我们不想革命,我们也想不到更好的改进的办法,反正我可以义正言辞的反对妥协。当一个人在思考我们可以怎么办的时候,要反对他很简单:不是想想我们还可以怎么办,只需要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反正我们就是不可以照你说的这么办!我们需不需要做周大不考虑,反正你想做武训,我们就要批判你。整整一甲子过去了,我们经历了反右,经历了文革,经历了思想解放,经历了学潮,经历了改革共识之争,却依然没有跳出极端思维的怪圈。

这个时代是不是需要武训?

思维转圈,时代却着实不同。这个时代,跟武训的时代以及批武训的时代大不相同。武训的时代是小民见了老爷都不知道怎么迈开腿的时代,批武训的时代是政治最为动荡、强人稳坐如山的时代。现在,大家的认识能力进步了,信息获取渠道扩大了,问题本身也更深刻了。恶依然存在,却不完全是积重难返;上行空间即便再狭窄,也是全民都能认识的现状。一句话,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却肯定好过那两个时代。

这个时代出不了周大了也不需要周大了,那只是一种报复式的恐怖主义。那么,这个时代,我们需不需要武训这样的指引出路的方式?我想是需要的。

第一,要除恶,首先要认识到什么是恶,还要认识到怎么去除恶。认识恶是简单的,只要有足够的数据、资料和其他信息,而这个在这个时代不难实现。除恶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如果仅仅见恶治恶,不免会导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甚至会导致“头痛砍头脚痛剁脚”。需要的是成熟的理念和可行的方法。

第二,一个善的政治体制运行,必须由政治系统的所有人来共同实现。这既有别于精英统治,也有别于民粹主义。间接民主的一大约束就是监督,假如我们期待全民监督,当然也要期待我们有承担起这份监督的知识储备和思想水平。

第三,我们放开视野,不做一个纯粹的“政治控”,在一个复杂的经济、文化、道德伦理体系内,要做一个完整的理性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学习和修养。如果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显得俗套,那么我们可以说,任何个人在任何正常社会,系统的知识永远是对外寻求美好生活,对内求得内心自洽的法宝。否则,教育不修的恶果之一,就有前面看到的捧武训而现在批韩寒的思维混乱和自相矛盾。

当然,前提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哪怕不正常但还有希望的时代。在一个没有希望的时代里,武斗胜于文功。在一个有希望的时代里,修文高于尚武。假如这个时代看不到希望,武训恐怕又会丢进历史垃圾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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