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
在无妄市,我除了是一个小人物外,还是一个有职业的人。
小人物会经常不由自主地对自己存在的合理性提出质疑,如果质疑又得不到答案——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也可称常态——就会产生恍惚之感。
作为无妄市的一个小人物,近来我便常有恍惚之感。尤其是到年终岁尾,恍惚感便格外强烈。傍晚爬上楼梯,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拧开房门,恍惚中会觉得好像仍然踏在去年的门槛上。这种感觉不会成为我存在过的证明,怀疑不能自动成为答案。
这可能跟年龄有关,也可能跟我的职业有关。我给自己在无妄市设定的年龄是三十岁。三十岁之前我还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因此我想是三十而立这个咒语起了作用,人到三十仍不知该立些什么,便不免有点美人迟暮,老大伤悲起来。
在无妄市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我的职业是城市调查员。这个职业,有时候我觉得它也很恍惚,跟我这个人一样。所以,我猜它们互为因果关系。
说起来,我每天的工作还是很清楚的,就是整理文字材料。这样的工作许多人在干,他们每天翻弄的东西和最终整理出来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在记忆中留下痕迹。就连实物的东西也很少留下来。每年年初,都会有一个收废纸的打通我的电话,然后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把这一年里积累的一摞一摞字纸,进行挑选,把认为肯定不会再有任何用途的大多数挑出来。他把它们装进一个袋子里,秤过,递给我一小叠又脏又皱的钱。在他走后,我的屋子就会变得很干净,很整齐,但也很恍惚。
也有一些事是能说清楚的。比如说,一般每年春天的这一天,干完这项工作,我都会泡上一杯茶,掸一掸身上的浮土,在桌子前坐下来,看热气从杯子里往外冒。然后就会感到很模糊,不但这屋子让我感觉模糊,就连记忆都变得模模糊糊。
虽然是春天,但一般我不会往窗外看。那里除了对面近在咫尺的看不见顶的楼房的窗户,什么都没有。
无妄市因为人口众多,所以楼房无比拥挤,如果我和对面窗户里的人都站在窗前向前望,差不多就要脸碰脸。楼房建得这样密集,除了它是窥淫癖者的天堂以外,就没有任何风景可言。它倒是经常使我想起关在鸡笼里,装在车上运输的鸡。因此,无妄市很多楼房的窗户每天都紧紧地掩着窗帘。为此,有人曾在无妄市议会提案,建议无妄市以后盖的楼房一律不留窗户。
做这样的工作当然不可能有任何前途。没有任何前途,这是一句使用了错误语法的俗语,它真正的意思是没有特定前途。使用错误的语法,是出于模糊自己的本意的目的,或者把某些前途不当作前途。而我的前途就属于在常人眼里没有前途之列。难怪每到年底,我走到自己家门口,都感到踏在去年的门槛上。这是典型的没有前途的感觉。
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到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我的工作还是有点特殊性的。我不是调查市场物价指数、工资水平、消费指数、企业增长率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的那种城市调查员,而是调查动物的城市调查员。准确地说,是负责调查野生物种在我们城市的生存状况。
我相信你肯定没有听说还有这样一种职位,事实上这个职位的设立也只有三五年的时间。设立后也没有多少人关心。你说你从来没听说过就很正常,如果你有时间到我工作的那座庞大的政府大楼里去走一遭,相信有很多部门你闻所未闻。在那无数紧闭着门的办公室里,都有人在领着薪水。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忙些什么,你永远不会知道,很多我也说不清。
为什么我被安排来这个职位?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很模糊的人,很少被人关注,除了偶尔领导和同事在背后说到我,会说我是一个说不清的人。
最初听到这种流言时,我陷入了极其困惑的境地。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却被领导和同事视为一个说不清的人。这就造成了自我认知和他人评价的矛盾对立。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在我的领导和同事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简单的人,也就是说人人都是复杂的,越简单的人就是隐藏得越深的人。也就是说简单等价于复杂。
或者说,在他们看来任何人都不不该成为简单的人。如果有人不想“向上爬”,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如果有人不想去挣更多钱,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对他们来说,如果人人都是“复杂”(也可以说是简单。我知道,我在此行文进入混乱状态。那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混乱的逻辑)的人,就可以很容易地将其归类。要么归入敌人一类,该捅刀子捅刀子,该打棒子打棒子;要么归入朋友一类,呼朋引伴,相与为奸。
我从无妄市少有人读,读过的也多半只供其夸夸其谈而绝不当真的一本古书中读到,圣人曾经这样教导人类: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有谅,有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语出《论语•季氏》)
这样的教诲对我们无妄人便没有多大作用。无妄人普遍信奉的交友之道是,能一起干坏事的才是朋友。
如果有人无法归入以上两类(朋友和敌人),要么会让他们不放心,要么会让他们蔑视。我本人就曾被人当面说过“我蔑视你”这类的话。那是我一生之痛。因此,小人物要避免被人轻视,或被人视做说不清,就要竭力进入前述两类人物中。
这是我对我的领导和同事做的一个心理分析。
就这样,我成为生活在一个说不清地点,说不清时间,说不清名字来历的有史以来最伟大和最幸福城市里的一个说不清的小人物。
像我这样得到“说不清”评价的人很容易成为一个边缘人。原来坐这个职位的我们领导的老婆的远房七姑的八姨退休后,我就被从离领导办公室比较近的那个办公室调到这里来了。
我想,专门设立这样一个职位,并安排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为了显示领导对我们城市里野生物种生存状况的关心。从这点来说,我的工作意义重大,使命重大,那么领导应该安排他极信任的,或于环境科学方面极有造诣的要员承担这一职位。我显然既不是领导信任的,对环境科学也一窍不通。只是因为在安排这个职位时,其他人都能找到各种理由推托掉。后来,领导想到了我,我是那种笨嘴拙舌的人,还没有想到一条说得出口的理由,领导已经拍着我的肩膀说,这项工作就交给你了,年轻人嘛,有才干,就要多干点实务性的工作,多锻炼锻炼,好好干,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
这个工作干了几年之后,我就开始变得恍惚起来。就是上面说的那种状态。有所迷惘又不知迷惘什么,便常常感到焦虑,又不知焦虑什么。
2
有人说,群众创造历史。
对这句话,我的亲身感受是这样的:即使他们创造了历史,历史也不会承认,也会被归功于地位比他高的大人物。这样的例子不但历史记录中比比皆是,就是现实生活中亦不胜枚举。从这个意义来说,这个世界是为方便大人物而建造的。我们无妄人使用一种他们爱玩的游戏的术语称呼这种现象,叫做赢者通吃。
因此,我只知道圣人、伟人、帝王将相,还有形形色色的领导,包括我的领导,是他们在创造历史,从宏观的历史一直到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卑微的历史。说我能创造历史,我是不会相信的。
在作为无妄市一个小人物的三十年里,我参加过许多跟我差不多的小人物的葬礼,听过别人给他们写的悼词。其中总少不了某某大公无私,热爱集体,工作积极,勤勤恳恳,认真负责,任劳任怨,作风平易近人,谦虚谨慎等等词语。
每次听到这样的悼词,我都在想,这不是对人的褒奖,而是将人第二次杀死,将其曾作为唯此无二、世间独有的一个人的人生,无论其曾有的嘉言善行还是教训殷鉴,喜怒哀乐还是特立独行,一概抹杀。
诚实地说,如果有人将来在我的悼词里写上诸如大公无私,热爱集体,工作积极,勤勤恳恳,认真负责,任劳任怨这些词语,我是受之有愧的。
我发现人们做工作只有一个标准,就是让上级领导满意。不管工作干得多差,只要上级领导没有批评,就可以得过且过;不管工作干得多好,只要上级领导不满,就要改弦更张。揣摩上意,是人们普遍要钻研的功课。因为领导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小人物那点卑微的命运基本要有赖于他们来书写。如果他们想用黑笔给你涂掉一部分,或用红笔添加一部分,都是很容易的事。
这门功课中包含各种偷、瞒、骗、推、拉、扯的技巧。区别是手段不同,见识深浅不同,欲望大小不同,装模作样的表演功力不同而已。也许你认为偏激,但我认为世间至少有两种人会持与我一致的看法,一种是把投机钻营的技艺修炼到了纯粹境界的人,他们往往都是成功人士,另一种就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终日牢骚满腹的人。二者可以说是殊途同归。我属于后者,后者多少还保留了一些善良、软弱的品质,有时会于心不忍。
这就可见,在单位里我是那种极庸碌、极普通、没有任何突出之处的人,俗谓没本事的人。
要我说,即使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生总也做过一些不平凡的事。
在我已历的三十年中,有一件事是不得不记的,那是我所做的改变无妄市历史的一件大事。这件事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写出来,是因为,小人物的话没有人倾听。还因为,这件大事无妄市人人都知道,却没有人知道我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将其附骥于我所记录的无妄市的伟大历史之后,就有可能成为集体记忆,成为历史记忆。假如未来的公共文献中留有蛛丝蚂迹,我所记就不会成为孤证。
3
事情是这样的,每年年底,我都要向我们领导书面汇报一次无妄市野生物种的生存状况。其中会有大量统计数据。这些数据也不是我从实地调查中得来的,而是从下级单位一级级上报的材料中整理出来的。在我们城市每一个分区的每一级机关都设有一个部门从事这项工作,他们都定期向我汇报本辖区内野生物种的生存状况。然后我将它们加以汇总,特别是理清其现存数量,形成正式报告于年底上呈领导。每次领导都一言不发地把它插进桌上厚厚的一摞报告中。至于数据是否真实可靠,我是不会去实地调查的。
写有这些统计数据的字纸后来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每年春天,那个收字纸的从我这里出去后,会不会进我们领导的办公室我也不知道。我很少去那里。
可是,有一年年底,当我把数据统计出来后却大吃一惊。统计显示,当前无妄市仅有十二只野生动物生存,它们是一只灰喜鹊,两头藏羚羊,一只刺猬,五只蟾蜍,一条罗汉鱼,两条白眉蝮蛇。
由于统计周期较长,这些资料往往是几个月前由下属单位报上来的,并且不排除有单位拿上年度的数据做一下减法报上来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我认为实际数据可能比我得到的这个数据还要小。
这是一个严重的情况,这一点我还是能够清醒地意识到的。是否要向领导汇报?那样的话,也许领导会下发一个通知,要求各单位重新详细调查。但统计结果不会有多大变化,因为没有一个单位会承认自己在统计数据上做假的。
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亲自下去调查一下。
我首先来到各下属单位,非以官方身份,纯以私人的意思与向我报材料的人交谈。结果是,那个报一只灰喜鹊的人承认他一直在观测这只灰喜鹊,但从两个月前就已经不见它的踪影。那个报两头藏羚羊的人红着脸说没想到我亲自下来查,今年年初这两头藏羚羊就已经死去了。他担心因为藏羚羊的死使自己失去工作以及本部门每年可得到的一笔工作经费,所以就谎报了去年的数据。其他情况也都大同小异,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本辖区现在到底还有多少野生动物生存。
我不可能亲自一地一地实地考察,于是,回到单位后,我便把这件事暂且搁置下来。没想到,过了三天的一个下午,曾经报有五只蟾蜍生存的丁一来到我的办公室。他对我说,前几天你从他们单位离开后,我便用单位配置的生命探测仪到原来发现五只蟾蜍的地方去找了一下,只发现一只蟾蜍。他并且怀疑,目前整个无妄市可能仅有这一只野生动物还生存!
我立即把这一情况向我们领导作了汇报。
那天下午,我走进了我们领导的办公室。我们领导的办公室在我工作的这座楼房的顶层,它跟我的办公室非常不同的地方,除了它非常大以外,还有它的巨大的玻璃窗是不拉窗帘的,从巨大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的也不是对面楼房的窗户,而是能够俯瞰无妄市很大一片楼房的楼顶,抬头就可以望到万能盖的顶篷。在这样的高层空间,广告已大大减少,不会扰乱人的视线。无怪乎领导都是目光远大、思路清晰、高瞻远瞩的人。
我作了汇报后,领导的面容变得极其严峻,那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第二天一上班,他便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里面已经有许多人了,有的是我的同事,有的我从没有见过。
我们领导把我介绍给那些陌生人,他们有市议会议员,有自然科学家,有我从来没有去过的政府部门的官员。领导告诉我,将由我们组成一个庞大的调查组对无妄市野生物种生存状况进行一次彻底调查。调查结果将向市长、市议会汇报。
这是一次前所未见的高效率行动。在一个多月内,调查结果就出来了,无妄市的确只剩下一只野生动物,就是丁一发现的那只蟾蜍。
为了准确地向上极描述这只珍贵的蟾蜍,我特地搜集了有关它的资料,经过反复的文献比对,我确定它的学名应叫黑眶蟾蜍。
黑眶蟾蜍因为眼睛上面有一圈黑色斑纹,像戴了一副眼镜,故得名。有人甚至称这种蟾蜍是蟾蜍中最漂亮、最时髦的。因为它们不仅戴了黑眼镜,而且脚趾的末端也是黑色的,像涂了黑色趾甲油。这种蟾蜍以前在地球上分布广泛,那时候它们经常被人捕来制成药。
制法是:先去掉蟾稣,蟾酥就是蟾蜍耳朵后面的腺体分泌的浆液,有毒。然后将蟾蜍杀死,直接晒干,或杀死后去掉内脏,将它的体腔撑开,再晒干。这两种晒干的蟾蜍,其商品名,前者叫干蟾,后者叫干蟾皮。
消息由官方正式发布后,无异于晴天霹雳。
那天,无妄市几乎所有市民都处在极度震惊中。直到他们从短暂的意识模糊中清醒过来,看看周围,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城市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尤其是头顶上那巨大的、完美得无以复加的盖子仍然存在,他们才安下心来。只是人们隐隐地感到这座城市跟以前他们认识的无妄市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说不清楚。
这就是我所做的改变无妄市历史的那件大事。尽管我相信它不会出现在我死后别人给我写的悼词里,虽然那悼词里肯定会有该同志生前大公无私,热爱集体,工作积极,勤勤恳恳,认真负责,任劳任怨,为无妄市城市调查工作作出了一定贡献之类词语。
4
古人说,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无妄市的历史,或者说人类历史的一件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居然肇端于我和丁一这样的小人物。但是人们往往记住了历史,忘记了小人物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至今我还记得那次新闻发布会。在我们无妄市议会最大的新闻发布大厅里挤满了各路记者。坐在主席台上的是我们无妄市市长、市议会议长,三十二位副市长,四十八位副议长。对于一次新闻发布会来说,这样的规模史所罕见,可见事件之重大。在我们单位里一向开会时高踞主席台中央的我的领导在那里也没有位置,只能和我一样挤在后台,以备随时咨询。
下面我将原文引述市议长和市长在这次新闻发布会的发言,现在你还可以从无妄市档案馆里查到它们,但很多人已经记不清详细内容了。我在此详细记录这两份发言,是想帮助那些跟我一样容易记忆恍惚的人重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议长首先发言:
今天(没有先使用各位来宾,或新闻界的各位朋友等敬语),我们前所未有地出动市政府、市议会全部主要(着重强调)领导,来开这样一个新闻发布会,是因为有一件大事(加重语气,停顿)发生了。可以说,是一件关乎无妄市伟大历史命运的大事,是一件关乎无妄市全体市民利益的大事,是一件关乎无妄市未来的大事。(停顿,鸦雀无声)
刚刚,就在昨天,由无妄市市议会、市政府组织有关部门专家联合搞的关于无妄市野生动物生存状况的调查结束了。(停顿)
(抬头扫视全场)目前得到的结论是,(停顿),无妄市,只有,一只,野生,动物,生存!
此时,会场发生短暂的骚动,然后很快趋于平静,事出突然,一时没有人提问。议长似乎有点扫兴。
(语速较快地,音调较刚才略为降低地)下面请市长对这一事件的应对措施进行部署。
市长的发言:
今天,我们出动两大部门领导班子全体成员,是因为在下一步如何保护这最后一只野生动物方面,每个部门、每个领导,甚至每个市民都承担着重大责任,而且是艰巨的责任。我们绝不允许地球上最后一只野生动物死在我们这一代领导的手里。大家想一想,我们承担得起这个历史责任吗?未来的儿孙会怎样说我们?怎样评价我们?虽然,我们为无妄市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像我们的万能盖就是划时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嘛!但是,如果,我们让这最后一只野生动物死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就是千古罪人,是无论做出了多少成就也不能弥补的。
为此,我们决定,从今日起,动用我们无妄市一切人力、物力资源,创造最好的条件,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最后一只野生动物。
第二天,无妄市各大媒体都在显要位置报道了这一重大新闻事件,以及市议长和市长的讲话,对讲话的报道在引题中全冠以重要指示之名。所有这些文字中都没有提到我和丁一的名字,这都是可以想见的。
按理说,我和丁一在发现和保护(没有发现就没有保护)无妄市最后一只野生动物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没有成为新闻人物也便罢了,至少应该得到通报表扬,发奖金,甚至提干等表彰吧,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后来我们领导成了新闻人物,各大报、电视台、门户网站、手机报都在发布对他的专访,都在刊登如何因为他的英明领导而适时地发现了无妄市最后一只野生动物,从而为无妄市避免物种灭绝作出了重大贡献。
我们的领导也曾私下许愿,到年底给我们一定奖励。但没想到不久事情便急转直下。
那天,市长把我们领导叫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据大家私下相传的训话是这样的:虽然你们为无妄市能及时保护最后一只野生动物作了贡献,但是,这毕竟不是喜庆之事,而是全体无妄市民皆应哀之忧之之事,不可以大肆宣扬个人功绩。
不久,市政府下达的文件证明了传言的正确:
自今以后,任何人不得以发现和保护最后一只野生动物自矜功伐,全体市民自今日起,应戒惕戒励,抿心自问,修我私德,敬我职事。行有余力,当同祈愿,愿其福体安康,寿纪绵长,并祝愿无妄市繁荣发展,生生不息。
就这样,我的职业生涯仅有的一次可能飞黄腾达的机会化为了泡影。
好在,那时我已经开始把人生最大的兴趣转向了读书—历史研究(所有的读书活动都是在研究历史,因为任何一本书一经出版即成为历史),并从书中挑他人的毛病,故不太受伤。倒是丁一有点受不了,经常拉我出去喝酒,一喝酒就对我表达同病相怜,满腹委屈,愤愤不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