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骚乱之后,论者多有细寻骚乱原因。在林林总总的观点中,不外乎归咎于经济危机导致的福利不济和失业,种族、文化或警民的冲突,或者思及社交网络的影响等,都不无道理,都能引起读者的有益反思。但有人因此质疑整个西方社会,认为这预示着西方经济、政治体制的危机,同时对比中国,得出中国现行制度远远优于西方的结论,就未免吹过头了。
西方制度确有问题。笔者在一定程度上同意西方体制导致经济危机这种观点。普选制度使政治权力依赖财团的资金和选民的选票,使其在某种程度上沦为资本和民众的附庸,结果是福利趋向于越来越高和对资本逐利的放任。金融投资不受监管导致危机,对选民的依赖又使改革难以推进。这是至今还未痊愈的全球次贷危机和欧债美债危机的重要根源,而这次伦敦骚乱确是在这种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参加暴乱的青年之失业,确与经济危机有关。
但英国骚乱远未达到可以质疑整个西方制度的程度。大体说来,西方危机这种论调说到的国家政权依赖财团和选民、忽视少数群体的问题,是民粹主义和所谓“多数人暴政问题”,这些问题都已在民主制度实践甚至是设计之初就已经讨论过,并无新意。
民粹主义和“多数人暴政”问题确实是民主制度容易导致的症结。执政者会为了获得选票而忽视国家长远利益,甚至会用政策“贿赂”选民,导致民粹主义;由于选举实行一人一票制度,社会又因种族、阶层、地区、文化等差异会分成不同群体,群体内的人利益一致,而群体之间利益有时冲突。人数占优的群体掌握更多选票,但多数人的意见未必正确,人数少的群体会被忽略,甚至利益被侵犯,导致“多数人暴政”。这是民主制度的缺陷,在其恶果酿成之前,西方人早预见过。西方民主体制同样有相应的安排来防范。
国家有一定的“自主性”,并不会完全听从统治阶级或某一个群体的意志,而会考虑国家整体、长远的利益;在现实政治生活中,国家很大程度上是由“精英”统治的,而“精英”是多元的,多元的“精英治国”体制使寡头统治和民粹主义不会至于泛滥成灾。美国无良的金融巨头的确因为私利酿发了次贷危机,但危机之后奥巴马政府也要对华尔街高管限薪和惩罚金融机构。
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制度,让少数人可以发出声音说服大众,结成组织以获得力量。另外,公民社会的发展成熟,也是防范这些问题的有效的文化力量。在这些安排下,民粹主义和“多数人暴政”一般不会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值得一提的是,伦敦骚乱之后民众自发组织成志愿者队伍维持秩序、清扫残局、与青年沟通,这是西方社会具有自发应对危机机制的表现。这些志愿者跟中国那些在国庆、两会戴着红袖标上街巡逻的“志愿者”,是不一样的。
因此,伦敦骚乱昭示了西方的问题,但这不是严重到可以动摇西方制度的问题。多说一句,笔者认为现在西方最大的问题不在民主制度的缺陷,经济危机的最大根源也不在于制度对财团逐利的放任。西方最大的问题,是不能适应殖民和后殖民国际体制的改变。西方现代制度的建立,即便不是在殖民和后殖民主义基础上,也是与殖民同步的,必受其深远影响。西方的民主、福利的另一面,是对殖民国家和后来的发展中国家的剥削。在新兴经济体崛起、改变后殖民国际格局的时代,西方国家还不对以前的民主、高福利体制做出调整,必然导致危机。
现在西方人钱不够,还反过来向相对贫穷的新兴国家借钱来维持高福利,导致欧债美债危机,这是西方问题的生动注解。
然而,这并不能说中国就可以安心指责西方了。以现在中国的情况,更没有资格说自己的制度“远远优于”西方制度。对于中国来说,问题不是民不民粹,而是“民”连基本的民主权利都没有;不是“多数人暴政”,而是少数人置多数人的利益于不顾,任意剥夺压榨;不是民众福利过高导致国家不堪重负难以发展,而是普通民众根本没有福利甚至是“负福利”,中国的“福利”都是只有公务员阶层才能享受到的。不说有选票可以让政党“贿赂”,连用选票选择自己支持的政党、政策,保护自己应有利益的权利都没有;不说发表言论、游行示威来反对政府政策,连受到冤屈、不公后追求公道的权利都没有。一个连民众基本的权利都不能提供的体制,怎么能说比有可能导致民粹的制度优越呢?想想英国警察打算在骚乱中用高压水枪都要通过授权,而中国连城管都肆意横行无人敢挡;英国骚乱中煽动、组织暴乱的言论仍然自由,而中国在和谐时期都见不到facebook,中国制度有这份开放和自信吗?
一个成熟的公民社会会知道,没有完美的政治制度,民主只是“最不坏”的制度。在西方,连普通百姓都会把政府看成“必要的恶”,并多方设防来避免它作恶。这比中国的百姓要高呼执政党伟大光明正确,无疑压力小多了。中国可以看清西方制度的不足,最好能找出一个超越他们弊病的制度,但现在还是先解决自己的基本问题,对百姓和国家都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