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派留学生已经有点年头了。学成归国的:公派者,大都是去镀金的,多半已经有个好位子在等他了;自费出洋自己找工作者也不怕,“洋文凭”一直比“土文凭”值钱。然而,风水轮流转啊,曾几何时,“海归”里出现“海待”了、“身价”今非昔比了……
清朝后期,国门洞开,知识落后没法再在世界上混了。于是政府出钱、地方遴选等多种形式的留学生出现了。因为需才孔急,回国的学子可以参加一种考试,通过者“等同进士”。人称“洋进士”。那时,进士就可以做官了,起步就是“县团级”。清廷还曾组织殿试出来的“土进士”听“洋进士”讲课。书载,在京的翰林、进士都去了,只有两个人抵制:蔡元培和徐谦。
有人说,清朝给留学生那么高的地位,是误信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结束使中国文化往“西”转了个大弯,到后来,中国人想知道什么是“儒家学说”,得问道于欧美等地的汉学家了。据传陈寅恪先生曾说:“祸中国最大者有二事,一为袁世凯之北洋练兵;二为派送留美官费生。”还有人说,明朝开始有欧美传教士长住中国,其所带来的“奇技淫巧”,早就征服了贵族皇家,久矣企慕西方文化文明。再被列强的坚船利炮一打,遣大臣出洋考察与选幼童留学,是“必然与必须”之举。
无论如何,到了民国,中国开始向现代国家转型,大学重要科系和各自然科学学科“带头人”,大半由归国学人掌握;政府部会也充斥欧美留学生。中国历史、文学、哲学等领域,顾颉刚、钱穆这样纯本土的教授是凤毛麟角,罔论其他。各大学按学位给授予教授、副教授、讲师等职位。二战前,欧洲学位比美国要价高,日本次之。起初,手持英、法、德博士文凭,就能直接当教授;后来僧多粥少了,才逐渐降至副教授、乃至从讲师干起。
曾任《中央日报》总主笔的陶希圣在《潮流与点滴》里则具体讲过留学生的社会待遇(商务印书馆——大而正规的公司哦):我是国内大学毕业而有教书经历的,月薪80元,坐的是三尺长尺半宽的小桌子,加一硬板凳。桌上的墨水是工友用开水壶式的大壶向一个小瓷盂注入的。
若是日本明治大学一类学校毕业回国的人,月薪是120元,桌子长到三尺半,宽到二尺,也是硬板凳。如果是日本帝国大学毕业回国者,月薪可到150元,桌子长到四尺,宽到二尺半,藤椅子。桌上有水晶红蓝墨水瓶,另加一个木架子,内分五槅,可以分类存稿。
若是欧美一般大学毕业回国的留学生,月薪可至200元,桌椅同于日本帝国大学的留学生。如果是英国牛津、剑桥,美国耶鲁、哈佛,而回国后有大学教授经历,那就是各部主任,月薪250元,在待遇上顶了天。桌子上有拉上拉下的盖,除自己坐藤椅外,还有一个便凳子,预备来接洽工作的人坐。
解放以后,先是:留学生全部公派,不是苏联就是东欧。但“欧美同学会”中人,还是位居教育和科研要津,“两弹一星”的科研功臣中,欧美回来的占一大半吧?国务院涉外部委的职员里也颇有具备外国教育背景的。即便不是留学生,燕京、圣约翰毕业的,也比北大西学语系、外语学院出来的定的级别高云云。
按学历给待遇虽然有点像以貌取人,也可以看作对那些学校的评价和对学生的信任吧。名不符实的肯定不乏其人,但是“按证论价”能实行好几代、那么多年,说明大致适当吧。因为不管从哪里、拿着什么学历回来,一开始工作就能分出斤两了。不胜任的自然淘汰,出类拔萃者也不会被埋没。比如钱钟书,留英两年、学士学位而已,但是他的学养、成就和学术地位并没有轻视。除去文革初期无可避免地受了点罪,一直被捧得高高地噢。
轻视学位、惟学问为重的,还有一个著名的例子:清华国学研究院时代,梁启超向校长曹云祥推荐刚回国的陈寅恪。曹问:他是哪一国的博士?梁答:他不是学士也不是博士。曹又问:有没有著作?梁答:也没有大部头著作。曹说:既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这就难了。梁生气道:我梁某人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是我的全部著作加在一起,不如陈先生一篇《四声三问》!陈获聘“四大导师”之一的过程到底怎样并不重要,事实上,陈寅恪13岁赴日求学4年;1910年官费留学德、法,先后就读柏林大学、苏黎世大学、巴黎高等政治学校;后来又去美国念哈佛。共计游学16年,没有取得任何学位。陈留学的目的性很强:针对他的志向,只学该校与自己研究方向有关的科目。拿学位要读许多用不上的书、听许多不需要的课。历史学家陈寅恪是不是有点未卜先知:后半生经历失明之痛和社会之变,时间、精力有限,尽量早点开始做学问吧。
几代留学生,故事各不同。近三十年又是一番风貌。陈寅恪、钱钟书,是“异数”,提倡不起、普及不了的。为个人谋取好一点的出路而留学,无可厚非。其实,“海归掉价”虽然是个人的不幸,却是国家民族的好事,说明中国与欧美的差距明显缩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