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宁夏海原县,政府从海原县老城搬迁至60公里外的黑城镇,另建新城,耗资数十亿元。行政大楼之豪华令人目眩,而老城房价低落,人心涣散,最终引发民众抗争,陷入僵局。
按本意,海原县此举是想把政府搬迁、建设新城,作为拉动GDP增长、推动经济发展的主要手段。但在具体实施中,却陷阱重重。在此过程中,政府扮演投资者、经营者和决策者三重角色于一身,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中国政府应该算是当今世界最富有的政府之一,中央和地方财政手中集聚大量财力。但政府作为投资者,独占巨大资源,投资的主体性质和体制已先天地决定了投资的取向和效率;资源分配必然遵循政治逻辑和官场逻辑,而非市场的逻辑。如此,必然形成效率低下的投资体制。类似于海原这样的“鬼城”“空城”等怪象,即由此而生。
海原县城的搬迁决策是脱离实际的。政府列举的四大理由——地震说、缺水说、交通困难说、工业落后说,仔细分析之下,均难以成立。而面对民间的批评,政府的回应苍白无力。巨大的投资建立在如此脆弱的论证基础上,令人惊讶。
海原县要获得自治区乃至中央财政的支持,仅以普通的扶贫项目为由,所获将甚薄,而以城市搬迁为名,确是“大手笔”。
海原县政府要求各部门牢牢把握国务院出台的《关于进一步促进宁夏经济社会发展的若干意见》的机遇,主动与国家部委对接,编制上报项目,争取立项批复,争取资金支持。加之,城市搬迁也是一种具有显示性的政绩,共同构成了海原县城市搬迁的内在政治动力。在如此强大的政治动力面前,城市搬迁在地理、社会和经济等方面是否具有真正的合理性,就变得并不重要了。
其实,与其说是决策论证错误,不如说是扭曲的资源分配机制使然。在一个官僚体制下,因为缺乏充分的动力,识别投资效率是十分困难的。各地基层政府要从中央政府和省区政府获取资源支持,存在激烈的竞争。但这种竞争本质上是争夺手段的竞争,它必然鼓励“忽悠”,鼓励造假,鼓励“小题大做”,鼓励“巧立名目”。
此外,政府作为投资的主体,也决定了投资取向侧重于政府自身利益。在海原新城的四个区中,行政区的大楼修得最为豪华,就是明证。
令人忧虑的是,政府主导的投资机制尚无任何萎缩的迹象,反而日益强化。政府投资占中国GDP的比例,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随经济刺激政策出台而急剧增加。法律制度的缺陷使得地方政府投资胃口缺乏节制,除中央政府的巨额拨款、地方政府的巨额土地出让金,地方的融资平台也十分活跃,负债已超过5万亿元,隐患巨大。
政府投资的失败恶果在今后若干年中,将逐渐显现。因为投资的失败和资源的浪费不会毫无声息地闭幕,不会因官员的问责而被弥补,必将在现实的经济生活中留下创伤。它将是另一幕的开始,或是通货膨胀,或是社会保障的消减。总之,是百姓埋单,只不过形式上是抽象化了而已。
在这一系列过程中,政府还是经营者,与民博弈,必然 “与民争利”。既然是经营者,追求利润最大化,在土地征收中压价、在土地出让中抬价,就是其内在的逻辑。
在经营城市中,还产生种种谋略。就以行政中心搬迁为例,政府从老城腾身而出,搬至近郊,抬高近郊地价;然后,卖地收银。政府每搬迁一次,就辐射一片,政府就多一片可卖之地。这一谋略可谓鬼斧神功,屡试不爽。
海原县基本也是在复制同样的谋略:政府在新城黑城镇大规模拆迁征地,一亩水地补1万元,一亩旱地补4000元,这比在海原老城搞拆迁,廉价得多。一旦新城落成,未来会有更多肥地可卖,政府财政的前景可期。
不过,海原县政府迁出60公里之外,政府搬迁变成城市搬迁,破绽太大,撕裂了民生,也刺痛了民心。
根据维基百科的记录,城市搬迁通常是为应对地震和海啸等自然灾害,如智利的康塞普西翁。海原搬迁虽打着同样的旗号,但是,醉翁之意不在此,而在土地经营。
再者,在海原行政中心搬迁的过程中,政府是决策者,决策程序专断而神秘,排斥民主,亦不透明,结果必然背离民生,进而危及稳定。
县城搬迁是一件大事,但海原县百姓从一开始就不知情,更遑论参与决策。当年成吉思汗秘藏于海原县,那是一个历史谜团,八间白屋的故事在民间流传至今。如今,海原政府搬迁也如成吉思汗秘藏一样神秘。政府选择夜间搬迁,更为民间文学增添一笔素材。
独断的决策,即使善意,也难以反映民意。当民意反弹时,则采取莫须有的罪名,正如海原所发生的,或以逃税罪捕之,或以非法集会游行示威罪处之,这是中国式政府行为模式的附则。
决策排斥民主,必然背离民生。类似海原这样的政府行为模式,一方面催生出河马式政府,独占资源,恣意挥霍;另一方面又产生大量失地农民,表面上“城市化”,实际上往往落得无业可就、无地可耕、无处可居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