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政治改革的必要性

俄罗斯的政治制度经常遭到西方的批评，同时也遭到国内反对派势力的批评。政治制度的民主化，不仅在口头上，而且在事实上，得到俄罗斯领导人及其主流政党、主流社会的认同，谁也不会否认俄罗斯的民主化进程，更不会说在俄罗斯不搞民主。梅德韦杰夫总统上台后，也对这个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而且他的看法还十分明确与坚定。

首先梅德韦杰夫明确确认，俄罗斯已经是一个民主国家，关于俄罗斯是不是一个民主国家的问题是无需争论的；俄罗斯已经确立和稳定了民主制度，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个观点在他的国情咨文及其文章《俄罗斯，前进吧！》中都有明确的表述。在明确了这一点后，梅德韦杰夫接着指出，俄罗斯政治制度的问题在于如何进一步发展民主，如何提高民主的质量。在俄罗斯政治结构中，有不少薄弱环节。如公民社会不发达，公民自组织和自治组织的水平不高；人民代表机构在权力结构中的作用和水平有待提高；政党和公民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程度需要扩大，等等。此外，梅德韦杰夫总统高调提出国家现代化的方针，他明确指出，现代化不仅是经济的现代化，而且还必须有政治民主化作保证。这也便成为他大张政治改革旗帜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也还有一些更具体的动因，比如梅德韦杰夫总统在第一次国情咨文中提到，进入2007年国家杜马的政党代表的是90%的选民，还有500万人在议会中没有代表。这是不公正的，应该修正。政党是俄罗斯政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政党在议会中是否能体现最广泛的代表性，这是民主程度高低的一个指标。从另一个角度说，从政党制度改革入手进行政治制度改革似乎比较便利，也比较容易见成效。因此，梅德韦杰夫对政党制度提出了若干改革措施，不仅涉及联邦一级，而且涉及地方一级。

与此同时，各政党，尤其是议会反对党和议会外政党对改革国家政治制度，特别是政党制度的要求也是十分迫切的。就整个政治制度而言，主要认为国家的分权制度有名无实，执行权力，也即政府权力过大，而议会的立法权力和司法权力受到抑制；由主要代表官员和与之相关的大商人利益的一个政党垄断各级权力机关和各级议会；权力结构与社会分离，等等。就政党制度而言，许多政党提出不平等的概念，这主要针对统一俄罗斯党垄断行政资源、媒体资源、财政资源而言。与此相关，也提出对议会制度、选举制度进行相应的改革。

不管是否建立了民主制度，还是所建立的民主制度尚不完善，俄罗斯的政治制度设置是本着民主的精神、朝着民主的方向发展的，虽然制度本身带有传统上的威权主义色彩。各个政党，不管是政权党，还是反对党，不管是议会内政党，还是议会外政党，普遍地认同总统就政治制度所发表的意见和建议，也就是说普遍认为俄罗斯的政治制度需要完善，需要进一步的民主化。

政党制度新政

2007年杜马选举是在新的选举立法下进行的。当时在司法部准予登记的政党的党员最低人数的要求从1万增至5万；议会选举将完全转到按政党名单进行投票的比例代表制，废除原有的混合选举制；政党进入杜马的门槛由原来的5%提高到7%。这些对政党较之以往更加硬性的要求致使当年具有参选资格的政党有所减少，共有11个。最终，统一俄罗斯党、俄罗斯共产党、自由民主党、公正俄罗斯党进入议会。统一俄罗斯党得票率达64.3%，占据新一届杜马450个席位中的315席，一党独大。

在按新立法完成此次议会选举后，俄罗斯政党开始进入新一轮调整，那些受党员最低人数限制的小党纷纷改组。其中，农业党并入统一俄罗斯党，社会公正党加入公正俄罗斯党，右翼力量联盟同公民力量党、俄罗斯民主党联合成立新党——正义事业党。结果，迄今为止，俄罗斯国内符合政党法规定的政党数量减至7个，即前述4个议会内政党以及3个议会外政党：正义事业党、俄罗斯联合民主党“亚博卢”、俄罗斯爱国者党。俄罗斯政党制度进入一个相对稳定期。

新总统梅德韦杰夫上任后，在其2008年11月第一次国情咨文中建议对政党制度进行一系列改革。杜马对总统的这些建议迅速作出反应，2009年相继推出并通过相关立法。这些建议及其立法主要有以下诸项。（1）确定把各联邦主体最高行政长官的提名权交给在地方选举中得票最多的政党。法律规定议会多数党提名的候选人应不少于3人。（2）保证议会内各政党在国家公共媒体上阐述党的活动的平等权利。（3）降低政党在司法部的最低登记人数。相关法律规定，从2010年1月1日起，政党最低登记人数从5万降低到4.5万；从2012年1月1日起，政党最低登记人数从4.5万降低到4万。（4）给予在杜马选举中得票超过5%的政党以代表资格。根据有关法律，如果得到6%—7%的选票，可以推出2名代表。如果得到5%—6%的选票，可以推出1名代表。（5）降低政党参加选举必须征集到的居民签名数。根据法律，在下一届即第六届杜马选举中，政党参加选举必须征集到的居民签名数从20万降低到15万，到第七届杜马选举时，则再降低到12万。这些改革建议，梅德韦杰夫总统在2009年11月第二次国情咨文中将其进一步扩展到地方，有些建议甚至较之联邦级的改革方案要进了一步。如在地方议会选举中得票超过5%的党可选代表进入地方议会；未进入国家杜马，但在地方议会中有党团的党，不再需要为参加地方选举而征集签名，等等。

对这些改革措施，梅德韦杰夫总统充满期待并给予充分肯定。在今年1月22日的国务会议上，他指出所采取的这些措施巩固和加强了政党，使政党得到了更多的可能性，政党的影响明显扩大了。总统的这些改革措施总体上得到肯定评价。统一俄罗斯党当然认为总统的这些建议为政党提供了更广泛的活动空间。该党总委员会主席团秘书维·沃洛金说，总统的功劳是：在全球经济危机下不仅使国家的政治制度经受住了考验，而且使之继续得以发展、完善和变化，从而符合新的、后危机的现代化发展任务。[1]其他反对党也基本持正面态度。比如公正俄罗斯党主席米罗诺夫认为，梅德韦杰夫总统的主张与该党的理念不谋而合，总统在2008年国情咨文中把公正列为俄罗斯价值中的第一位。总统完善政治制度，包括提高政党的作用的纲领，是非官僚化的民主纲领。[2]比如俄共主席久加诺夫在对总统2009年国情咨文作评价时认为总统的政治改革表现要好于经济。总统实施了俄共曾提出的大部分建议，但也指出总统没有实施俄共提出的通过反对派法及其进行地方首脑直选的要求。[3]自由民主党领袖日里诺夫斯基表示对2009年国情咨文80%满意。[4]甚至议会外政党正义事业党主席之一博夫特在今年1月22日的国务会议上也表示“支持总统提出的完善政治制度、提高开放度、竞争性和效率的措施”。

学者的评论是有褒有贬。俄政治经济联络中心总编、著名政治学家德·奥尔洛夫说，梅德韦杰夫总统的成绩是显著的。他倡导的政治改革实际扩大了政党、社会组织和公民对各级政治过程的参与权。[5]有的学者虽然认为改革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比如把政党最低登记人数从5万降到4.5万，让得到5%以上选票的党推选出一两个议会代表，都不会对政党产生多少实质性的影响，也不会影响议会通过的任何决议，但是它可能是可控的政党制度自由化过程的组成部分，这一过程在危机时期具有特殊的重要性。[6]

当前俄罗斯各政党状况及存在的问题

当前俄罗斯政党数量已经稳定在7个。4个议会内政党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统一俄罗斯党居于绝对优势。从社会调查数据来看，该党的支持率始终保持在50%以上，不会受到任何挑战。但有学者分析，这种高支持率与该党的意识形态、该党在议会中的活动以及国家的经济状况之间的关系都不大。这主要是因为该党仍是一个官僚党，甚至是一个国家党，党的招牌是普京，虽然普京还不是该党党员。该党本来的政权党地位，因为国家总理普京成为其主席而有了执政党的意味，甚至总统梅德韦杰夫在统一俄罗斯党十一大的致辞中就直接称它为执政党。由于统一俄罗斯党在杜马中占据绝对多数地位，从而打破了以往俄罗斯政治结构中杜马与当局相冲突的局面。这种杜马与当局的高度一致固然有利于政令畅通，但同时也遭到议会内外反对派的批评，他们认为统一俄罗斯党垄断民意，不能真正表达人民的要求，尤其在经济危机时期统一俄罗斯党的反危机纲领遭到其他政党的普遍批评。但是统一俄罗斯党自身已经不认为自己是个官僚党了，该党认为随着党的影响日益扩大和党员数量的增加，党已经成为了多数党，是代表俄罗斯整个社会的党。党也不认为自己没有意识形态，现在党是一个有着保守主义意识形态的党。这样的意识形态指导党尊重国家与社会的传统价值，因此党能够反映社会的普遍利益。

其他3个议会内政党的支持率也是相对稳定的，虽然都不很高。也就是说，这些党虽然受到统一俄罗斯党的挤压，但仍然拥有其坚定的核心选民。而且经济危机可能给各政党带来机遇。比如俄共，危机可能使其支持率上升。俄共批评当局应对危机不力，这可能会引起受危机影响的人的共鸣。但俄共的批评有时显得无力，比如它批评政府却支持总统的做法。2009年10月31日，久加诺夫在其全会的报告中抨击俄罗斯的原料依赖型经济，这与梅德韦杰夫的观点一致。12月9日俄共举行新闻发布会解释自己的反危机方案，久加诺夫指出，梅德韦杰夫在国情咨文中提出的革新纲领没有得到政府和统一俄罗斯党的任何支持。自由民主党仍然积极利用一切宣传机会，大作政治秀，走自己的平民主义路线，同时总是扮演当局并不体面的支持者的角色。比如日里诺夫斯基在2009年1月31日的集会上宣称没有任何危机，有的只是个别部长、州长和官员的错误。公正俄罗斯党虽然具有一定的选民基础，但关键还在于有当局的支持。该党领袖米罗诺夫是上院主席，与当局联系密切，比如他极力主张修改宪法延长总统任期。总的来看，在现有统一俄罗斯一党独大的框架下，其他议会内反对党都难有作为。

梅德韦杰夫总统上台后积极推动俄罗斯的政治制度，包括政党制度的改革，这是有目共睹的。不过，现实地看，这些积极的政治改革步骤并不能解决俄政党本身存在的问题，而这些问题还将长期存在。

首先，是意识形态问题。统一俄罗斯党刚刚确立党奉行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而同时又经常受到党实际上没有意识形态的诟病。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除了局部的共产主义缺口外，统一俄罗斯党几乎占据了所有意识形态的地盘，该党有3个俱乐部，分别是自由保守主义俱乐部、社会保守主义俱乐部和国家爱国主义俱乐部，这种局面也就相当于没有意识形态。在左派阵营当中，意识形态也是分化的。俄共代表正统的共产主义，因此党的意识形态现代化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公正俄罗斯党的新社会主义思想首先遭到俄共的批判，这实际上说明了其意识形态的模糊性；俄罗斯爱国者党被认为是俄共的掠夺者，同时还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自由民主党的民族主义过去和现在都只是选举的招牌，后来又把平民主义广泛用于实用目的。在俄议会内唯独缺少带有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色彩的政党，虽然无论是“正义事业”，还是“亚博卢”都自诩拥有明确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但其意识形态的危机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其党内存在意识形态纷争，而且俄社会由于20世纪90年代自由主义改革的失败也不愿接受自由主义意识形态。

其次，是各政党权利不平等问题。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表现在，在2009年10月地方选举后，3个议会内反对党罕见地一同向中央选举委员会上诉统一俄罗斯党选举舞弊或操纵选举。在统一俄罗斯党十一大上，梅德韦杰夫总统就此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无论是统一俄罗斯党，还是其他党的基层组织，都把政治活动当成机关的交易，当成游戏。选举应表达民众的意愿，表现各种思想和纲领的竞争，但有时却变成了民主程序和行政资源的交易。要学会在公平竞争的基础上赢得胜利。但是原则上是一回事，实际状况是另一回事。比如即使被称为第二个政权党的公正俄罗斯党也批评统一俄罗斯党垄断行政资源、媒体资源。俄共的感受更为强烈，因为俄共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因此在利用媒体资源时就受到极大限制。自由民主党领袖日里诺夫斯基以实例称总统的建议实际上并未兑现。他例举了2009年国家广播电视公司的月统计，统一俄罗斯党占用的媒体资源比例为48%，俄共为24%，公正俄罗斯党为17%，自由民主党为14%。[7]除上述4个议会内政党外，俄罗斯还有3个议会外政党。在现有的政党制度范围内，这3个政党的活动空间极为有限。梅德韦杰夫总统上台后作出了与议会外反对派对话的新姿态。2009年6月11日，总统同议会外3个政党的代表举行会谈，梅德韦杰夫在会见时说，你们现在未进入议会，但迟早会进入或回到议会的。俄罗斯爱国者党的领袖谢米金说：“2008年国情咨文是新俄罗斯第一次关注议会外政党，而这种会见也是第一次。”他提出了议会内外政党在国家拨款、使用媒体、征集选举签名等方面权利不平等的问题。他认为，从权利的观点来看，各政党应该是平等的。对此，梅德韦杰夫回答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议会内政党是通过政治斗争熔炉的锻造和公平竞争才得到这个权利的，因此它有权拥有更多的权利。由此看来，关于各政党活动权利平等问题在实际操作层面仍然是个问题。

再次，是政党如何成为联系权力与社会的中介问题。统一俄罗斯党一党独大的状况，实际表明俄社会认同的不是政党，而是政党代表，也就是说那些加入或代表该党的高官，该党无法否认普京的魅力所带来的好处。这样的政党格局让人怀疑如何能体现代表性，如何代表民众利益。其后果是，选举变成了一种形式，实际上成为没有选举的选举，一些选民“用脚投票”，不去参加选举。其实，这个问题确实是俄罗斯政治中的一个突出问题。俄罗斯政治中的威权色彩，不仅使政权惯于为社会代言，而且社会也惯于接受。因此，社会的抗议部分还是很薄弱的。当然，还存在许多问题，如政党的发展空间问题、政党参与国内生活的积极性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关键还是要取决于俄罗斯民主制度发展的程度。

俄罗斯政党制度改革的特点与影响

由上所述，可以看到，俄罗斯政治改革以及政党制度改革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即改革是自上而下推动的。梅德韦杰夫总统在第一次国情咨文中就承认了这一点。这种自上而下的推动，直接的意义在于至少软化了上一届杜马选举时对政党建设的硬性要求，如增加政党登记人数从1万一下子提到5万的要求，而且也彻底阻止住了有些人提出的进一步提高到10万的要求。同时也表明了一种姿态，一种政权要为政党活动创造平等条件、提升政党作用的意愿和趋势。当然这种自上而下的推动与向真正的民主制过渡还是有矛盾的。这也就决定了改革的另一个特点即不彻底性。比如赋予政党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的提名权的改革。当然这项改革可能有助于提高政党和地方立法会议在通过决议和发展本地区方面的作用，但许多政党认为这一改革是不彻底的，提出应进一步回到直选，也即回到被普京任总统时取消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直接选举的机制。因此，这些改革新政从某种程度上表明俄罗斯政党制度还不够稳定，这些改革实际上改的是一些不久前才付诸实践的立法，表明俄罗斯仍在寻找适合自己的政党制度。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俄罗斯建立的政治制度和政党制度是模仿性的，因而也是可控性的，要建立真正的民主制度，其道路还非常漫长。

从梅德韦杰夫总统的政党改革新政的影响来看，实事求是地说，还不能说已经产生了什么具体的影响。据有些学者的分析，现有的政党格局可能不会有什么根本改变。首先，稳定的议会内政党仍将保存。统一俄罗斯党的地位看来是绝对无法撼动的。公正俄罗斯党作为第二个政权党也会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和空间。俄共和自由民主党都有相当长的存活历史，拥有相对稳定的核心选民和地位。其次，议会外政党具有变化的可能，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比如对于自由派政党，自1999年杜马大选失败以来，自由派政党就一直在做着重回杜马的努力，但至少努力了10年都没有成功。据最新消息，右派政党在努力整合力量的同时正期待着当局给予的支持，因为政党改革新政的几个措施，在某种程度上是针对自由派的。而且梅德韦杰夫总统从其若干表现来看，也广泛地被俄国内外学者和分析人士称为自由派的总统。但由于自由派内部的分歧，可能仍会影响其力量的整合。尽管说俄罗斯整个的社会环境不利于自由派政党的成长，这种看法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但也不能回避其内部分化所带来的消极后果。再有是否存在出现新党的可能，这也还有待观察，毕竟政党改革新政的松动程度有限，更多地是让人多了一份期待，因此可能在短期内不会有更多新党出现。

对于改革新政，还有一个检验其实际效果的平台，那就是明年将到来的杜马大选。现在的政党格局是基于上一届杜马选举而后出现的。因此，会不会有新政党进入下一届杜马，政党格局将会发生怎样的改变，都要看下一届杜马的选举结果。当然，在下一届杜马选举到来之前，国家所实施的任何政治改革和政党改革措施，对于俄各政党和各派别来说都是一个新的机会。

注释：

[1] http://www.rg.ru/2010/03/12/volodin.html.

[2] http://finance.rambler.ru/news/economics/56066211.html 12.11.2009.

[3] http://kprf.ru/rus_soc/72932.html 12.11.2009.

[4] http://www.spravedlivo.ru/themes/7582.php?topic=71 18.11.2008.

[5] http://www.rg.ru/2010/03/02/a378685.html.

[6] http://www.politcom.ru 05.04.2009.

[7] http://kommentarii.ru/fam.php?f=5&t=24046 26.10.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