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捷克哲学家、七七宪章第一任发言人扬·帕托切克(Jan patocka)逝世纪念日。1977年3月13日。他在一次长达十个小时的审讯之后,突发脑溢血去世。最后见到他的朋友回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洗过脸,刮过胡须,穿着一件熨烫得整整齐齐的睡衣侧卧在枕边。他清澈的眼眸里散发着光辉,释放出强大的内在精神力量。”
帕托切克的葬礼引起了当权者巨大的恐慌。警察提前抓捕了一些异议人士,动员上百名警察,阻止千余名英勇的游行者,并试图利用摩托车和直升飞机的噪音来掩盖知识分子们演讲的声音。这一天,布拉格的花店不被允许出售鲜花。
帕托切克为什么在71岁的高龄上选择当发言人,让自己的生活陷入动荡之中?哈维尔解释:“他知道他的思想有一天会化作行动,他将无法阻止对抗的发生,也不可能无休止地在行动之外绕圈子”。素来内向谨慎的帕托什卡倾注了所有心血,探访所有需要联络的人,亲自爬十几层楼房搜集签名。他总是说:“我是发言人,我还能动。”
帕托切克思想和行动的出发点是——人需要为自己寻找人生的意义,战胜无处不在的虚无。他所强调的“真实”和“责任”的立场,被哈维尔很好地继承。这两者的代价是“牺牲”。“牺牲”于是成了帕托切克另一个重要概念:“为某些事情做出牺牲是值得的。”“一个不愿意为生命的意义而牺牲的生命是不值得拥有的生命。”
帕托切克属于现象学派,师从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现象学强调直接面对生活世界,强调朝向真实的世界开放,其意义如同路德宗教强调个人直接面对上帝,而不需要权威的中介,不论这个权威是教会,是科学理性,还是政治或者历史。七十年代,现象学成了中欧知识分子去除迷魅的重要依据。
当帕托切克被禁止上课,他在自己家中布置了一个地下室,秘密地开设了研究生课程,给青年人传播哲学,讲授苏格拉底的思想。他认为欧洲文化的最高目标是追求真实与自由,而非对自身温饱的关切,非满足于日常生活所提供的微不足道的满足感。“灵魂的忧虑构成了欧洲的根本,它创造了欧洲的历史”。
帕托切克发明了一个短语“振奋者的团结”(solidarity of the shaken),这个短语中承认,人此前处在萎靡不振的状态,处在日常规则的控制之下。但是现在他们需要做一个了断,做出一个决定:是否需要继续忍受自己不想忍受的?只有他们超出各自的利益的分割,他们才能够走到一起。
帕托切克被誉为二十世纪苏格拉底。他所使用的语言如同苏格拉底一样令人不安。比如真实、责任和牺牲,这些话听上去很像是“疯话”,但是他的对手知道,最为可怕的东西正好在这个人手上,他们所要限制的就是人们去追求更为深厚的价值,而不是个人利益。结果是,人们越是回避和害怕他,便越是容易受到他的影响。
在帕托切克的指引下,捷克的七七宪章运动,首先是人们自身内部的一场“内部革命”,而非外科手术。在体制本身已经失去了任何自我更新的动力时,指望其内部的人们一个一个走出来,也是一个可选方案。人不可能被解放,只有自己解放自己,去掉自己身上的桎梏。任何时候,解放都不可能是“成批成批”的。
在今天的中国,帕托切克是否是一个重新激活的话题?更进一步,是否成为我们的选项?
每一个人需要为他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而这个理由很可能是各各不一样的。起码,帕托切克的理由——寻求真实、寻求生命的意义及克服虚无,一个内部革命的纲领,做一个持不同生活见解者,可以成为我的理由,我的选项。
让我们记住,在星空中那些璀璨的名字中,有一个扬·帕托切克,Jan Patocka,他为我们做出了人类尊严的榜样,战斗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