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中华文化传统
近年来,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呼声很高,这说明了人们在文化问题上愈来愈以珍惜和建设性的态度取代简单粗暴的骂倒一切与自我作古。这也反映了追求长治久安的自觉,执政者必须拓宽与开掘本国本民族的精神资源,达到和谐、稳定、凝聚的追求。同时,也是对于“文革”代表的极左文化思潮的一个反拨。
但是从而否定“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声浪又起,这就太荒唐了。从总体来说,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挽救了中华文化传统停滞、衰落、病弱乃至走向灭亡的颓势。传统不是一个僵硬的、业已终结与完成的死东西,一切传统都在变化发展。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反省与荡涤了我们传统中的封建落后、愚昧无知的糟粕和面对列强主导的世界的一筹莫展,引进了民主、科学、马克思主义、现代文明……引进了全新的思想体系与知识技能体系,并与我们的传统文化中的精华部分整合,作到了先进文化体系的本土化中国化,才有今天,才有明天,也才有对于中华传统的骄傲与自信。如果我们的国人仍然处于“五四”前、革命前大清末的那个惨状,传统文化还不是眼瞅着气息奄奄地完蛋!
二、关于国学
我十分热爱中华文化传统,多年来,我谈《红楼梦》,解李商隐,讲老庄,写作与出版线装旧体诗,强调全球化进程中保持民族文化个性的必要,不遗余力。但是我一直很慎重地使用“国学”一词。学界本来对此说就有歧义,甚至有人指出这是一门“伪学科”,因为它不是依照治学领域与对象划分的。
《辞源》上解释“国学”一词是旧时国家办的学校,无现在的国学含义,说明此词的出现比较晚。《辞海》中“国学”条目定义为:“本国固有之学术也。亦称国故。”而“国故”条目定义为:“谓本国故有之掌故与学术也。对于外来科学而言,故又有国粹、中学、国学之称。”“固有”二字,令人心戚戚焉并且不无疑惑。因为学术的力量在于它的与时俱进、开放包容、消化吸收、自我更新、拿来主义。强调“固有”会不会划地为牢,自我较劲?反正马克思主义就绝非“固有”。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也绝非“固有”。有的国家和地区一“固有”,就所余无几了,其实他们对人类仍然有自己的独特贡献,有自己的无法取代的特色,例如美洲国家、韩国、日本等。
2009年中华书局新版的《当代汉语词典》中,对于“国学”词条的解释,其一仍然是国家办的学校;另一条则是说:“我国传统文化,包括哲学、历史学、考古学、文学、语言学、中医养生学等”。此说恐怕亦不严谨。中医药学算不算,中西医结合的
研究算不算?只有养生学算,怎么解释?民俗学、人类学算不算?然而连民俗学、人类学等词也是引进的。包括文学,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研究算是国学?极少听说过人们将李希凡、余秋雨甚至编辑宋诗的钱钟书或
各名牌大学教授古典文学的专家学人视为国学家的。其实最早国学承认的只有原有固有的训诂、考证、校勘类的学问。现在,一般人望文生义,也只承认谈先秦诸子的哲学是国学。
另外,国学的并列或对应学科很难命名,有国学,那么有没有西学、新学、洋学呢?
我们中国现时强调的主流意识形态、指导思想、核心价值,又都是什么学呢?与国学是什么关系呢?
一些大学设立了国学院,好办,没意见。一个大学有几十个学院,除了国学院还有文学院、法学院、教育学院、管理学院、传播学院、财经学院、外语学院,还有理工农医体育旅游种种学院,国学院居其一,不会引起误会。但传媒上的与社会上的对于国学大肆炒作的人们,是否想过有关国学的定义、地位、对应学科等问题?
国家图书馆原馆长任继愈先生,生前曾对儒家治国说颇感困惑,他甚至于觉得不便多说话了。他主持的“文津图书奖”奖励了李零的《丧家狗——我读论语》。
三、读《三字经》?
去年新学期开始之时,正规的通讯社在网站上发出了一些小学生穿着特制的清(?)代服装集体朗诵《三字经》的情形。与此同时,许多有志之士包括来自台湾的亲爱同胞,致力于读经诵经,正在成为气候。
这有点别扭。《三字经》不无可取,但是它的内容强调规矩规范,在把孩子训练得低头垂手、老老实实上有余,而在提倡勇敢、健康、活泼、创造、竞争、想象力与维权等方面则太不够了。它太不现代了。如果以《三字经》作为培养下一代下两代的圭臬,那么我们建设成的将不是富强民主和谐的社会主义国家。
特制古装秀也有点搞笑。有人说旗袍不也有人穿吗?真是开玩笑,我还喜穿唐装呢。旗袍唐装,是个人的消费行为,是穿活着的传统服装。特制古服,则是公立学校(真正的原义上的“国学”)的匪夷所思的统一部署,有的小孩子在大太阳底下晒得大汗直流,所为何来?
弘扬传统文化的目的不是复古,不是向明清或唐宋或周公看齐,也不是向海外某地看齐,而是为了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如果我们的教育走向三字经化子曰诗云化,这太可悲了。
请不要忘记邓小平的沉痛告诫,闭关锁国(应该包括文化教育方面的保守复古,王注)的结果只能是贫穷落后,愚昧无知。
至于上早自习的中小学生,我建议他们还是利用这段时间背诵外语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