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是温暖柔和的。
这个时候,施蛰存却迈不过九十九岁的门槛,他静静消失在最后的余晖中。
施蛰存的名字对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但是,他于11月19日故去,新华社次日便发了电讯,诸多报章也都没有忽略这条讣闻。他寂寥的一生,以“著名文学家、翻译家、教育家”作了历史终结,而我们只觉得又一位文化人完成了他的精神旅行,不由回望他长途跋涉的起点——上世纪30年代主编《现代》杂志。讣闻中便有这么一笔:“鲁迅《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就是在《现代》上发表的。”
当然,中国的思想文化史也不会忽略,施蛰存与鲁迅有过笔战。因为这一点,解放后他“蛰”居在茫茫人海的黄浦滩头,“躲进小楼成一统”做他的“冷学问”。尽管如此,1957年仍戴罪“右派”,更加埋首在故纸堆角落中去了。待到新时期复出,一时文坛有了“出土文物”的说法,可见人们意外之惊喜。当时我二十出头,受此感染而记忆犹新,对这位“北山老人”也就留意起来。
那年,“北山老人”已身笼“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夕照,该是啜品晚茶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可近三十年来,我买过他的散文集子,读过他的怀旧文章,也不时透过一些访谈走近他的“北山书斋”。他虽足不出户,却坐拥学城,小小书斋,用他的话说开了四扇窗——“东窗”乃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西窗”是外国文学编译,“南窗”系文学创作,“北窗”为金石碑版考据,如此八面来风,他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卧则听潮起潮落,起则看云卷云舒,澄澈清明,宁静怡然,为中国文化留下的却是昆山之宝。
两年前,跨越新世纪的他已97岁,抚今思昔,暮年无憾:“我在三中全会以后贯彻了自己的‘三百方针’,即出版三本新著:《唐诗百篇》、《金石百咏》,《唐碑百选》。”好一个“三百方针”,读书治学几乎就是他生命的全部,这样的老人又何曾寂寥过?
施蛰存辞世,不会荡起更多的涟漪。确实,他的名字对很多人来说是陌生的。这让人想起沈从文、萧乾、钱锺书、杨宪益、罗大冈、赵景琛……现世感到陌生的,历史会感到熟悉,长存的是他们的道德文章。一些热热闹闹的人物,倒叫时光给过滤掉了,那样的人生未留“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