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前后，与秦晖、张鸣教授、民营教育家信力建先生等一起，在中欧进行了一次短暂而紧张的走马观花之旅。在这里旅行，最有趣的感受是，国界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又过一日之间穿过四个国家的经历：7月12日上午，我们在波兰南方古都克拉科夫市一家酒店起床，参观了那里著名的王家城堡和维奇利卡地下盐矿；随后登上由一位捷克司机驾驶的在捷克注册的巴士，一路向南；先是穿越捷克的摩拉维亚地区，在一个加油站用过午饭；随后进入斯洛伐克东部，傍晚时分到达其首都布拉迪斯拉发，匆忙地参观、用餐；随后跨过多瑙河上的一座大桥，进入奥地利境内，晚上就住在了维也纳市内。

当然，边界的遗迹还是存在的。穿越边界的时候，可以看到当初作为边界检查站的房屋。同时，就好象国内车辆在通过省界时需要缴纳高速公路费一样，司机过一个国家的时候似乎要买“路票”。只不过，这些路票在路边的加油站就可以轻松买到，公路却绝没有壁垒森严的关卡，也没有巍然屹立的收费岗亭。

由边界的淡化，我们这群中国人亲身体会到，欧洲人所发明的现代民族国家制度，正在欧洲淡化、消失。

从十六世纪开始，欧洲各国都出现了建立民族国家的愿望。我们曾访问过德国小城维腾贝格，它的另一个名字更加一目了然：路德城。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城，但1517年10月31日发生在这里的一个事件却改变了德国历史：马丁.路德将反罗马教会的《95条论纲》贴于大学教堂的门口。此举引发了全欧宗教改革运动，而路德反对的是普适的罗马教会，它也是德意志民族走向独立和统一的开端。

换言之，宗教改革刺激了各个族群建立民族国家的愿望。这种愿望与世俗君主的专制欲望混合在一起，欧洲进入民族国家时代。每个民族都希望建立自己的国家，而各个国家之间则相互为敌，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则如霍布斯等人所说，就是按丛林法则、强权政治的原则运转。每个国家的历史只有两个阶段：或者在进行战争，就是在为下一场战争进行准备。

可以说，从十八世纪末以来，欧洲尽管进入工业化过程，文明程度不断提高，但从国家间关系的角度看，则进入野蛮与疯狂状态。以德、法两国关系为例，先是拿破仑征服德国，然后是俾斯麦征服法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法国严厉惩罚德国；这诱发德国反弹，德国再度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一举攻破法国、捷克等国，与苏联瓜分波兰。在这些战争中，德国给其他国家带来巨大灾难，大量民众遭到屠杀。这一点，早为人所知。

人们不大提起的是，德国战败后，其他国家也对德意志人进行了残酷的报复。今日的易北河风景如画，我们在德累斯顿上船溯流而上，向着捷克方向前进。观赏着两岸美景，实在无法想象这里当年曾经发生过不同民族相互屠杀的悲剧。这条河在捷克境内叫做拉贝河。捷克就有个小城叫做拉贝河上的乌斯季。这里属于所谓苏台德地区，德意志人战前曾经在这里闹过分裂，成立亲德政府。德国战败后，大批德意志人被逐回德国。我们观看了该市一座大桥。1945年7月31日，被捷克人追逐的德意志人被迫在这里跳进河中，军警则从桥上射杀侥幸未死者。

更大的悲剧发生在捷克南部。德军被打败后，居住在布尔诺的德意志人被迫开始一次“死亡行军”。成千上万俘虏与老幼妇孺先是逃往奥地利。在奥地利边境被苏联占领军拒绝，他们又被迫返回。结果，约有成千人因饥饿、疾病和暴力犯罪而死亡。

居住在波兰的德意志人也遭到报复。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以德国和苏联瓜分波兰为开端。德国战败后，数百万德意志人被波兰驱逐，他们只准提一只皮箱，一切财物被没收。波兰整个国家则向西搬动了一次：苏联占领了原来波兰的大片东部领土，作为补偿，波兰的西部边界又向西移动。

此真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过，历史在二战后转了个弯，而并未宿命般地持续轮回下去。其中的关键似乎是，欧洲的乱源——德国——被宪政民主制度驯服。由此，法国也愿意与德国和解。两国共同致力于欧洲的和解和统一。半个多世纪的努力，终于有了欧洲联盟这样一个制度创新：几个、十几个主权国家通过民主方式建立一个大范围的治理共同体。发明了民族国家的欧洲人又第一个解构着民族国家。

欧洲统一的象征是欧元。至少对游客来说，欧元确实带来了很多便利。带着欧元，在德国、奥地利、斯洛伐克旅行，好象在国内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与此形成对比，我们在那些仍然保留本国货币的国家，如捷克、波兰、匈牙利，就觉得不大方便。我们只呆一半天，却要来回兑换货币。起码站在游客角度，我们是支持欧元区扩大的。

当然，这些国家不加入欧元，各有自己的考虑。正是这些考虑，迟滞了欧洲统一的步伐。要让人们忘掉流行了几百年的民族国家神话，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欧洲人看起来并不着急。欧洲人驯服政府的工具是宪政民主，他们也始终以宪政民主的原则实现各个民族、国家在全欧洲层面上的和解与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