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网民改造了以正面歌颂为特征的传统媒体文化。就像报刊媒体的时评一样,网络时评的生存法则不知不觉中逐渐成形,那就是以批判性和理性(尽管现实中还有非理性和偏激的因素)的立场来关注和探讨公共事务。于是乎,积极昂扬的“喜鹊文化”让位于批判和反思性的网络文化。我们可以看看新浪、搜狐等门户网站每天集纳的大量评论佳作,来验证一下笔者的上述看法是否成立。
从本月初开始,一篇题为《为墨西哥疫区航班如期抵达上海喝彩》让其作者“亦菲”成为网络热点人物。有网友搜索后发现,除了这篇“喝彩”文章,“亦菲”曾先后发表了20篇以“为……喝彩”为标题的文章。网友还查到,他曾被评为2007年某中央网站“十大网评人”。部分网民认定他是只写“喝彩”文章的网评员。“亦菲”这个名字也被冠以带有嘲讽意味的“喝彩王”开始在网络中流行……(据《南方都市报》)
网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看法?除了以上的表层原因之外,我们似乎还看到了一种与人本主义相关的东西,那就是古往今来人们对知识分子特质的假设和认定。中国古代圣贤孔孟都不是一个民主主义者,并且大力鼓吹贵贱尊卑有序,但另一方面他们具有不可忽略的民本思想。孟子曰:“民为贵,社稷(国家)次之,君为轻。”尽管这是站在统治者立场上的建言,告诫君主不可忽视民瘼,以免“覆舟”,但很显然,采取某种方式向统治者说一些逆耳之言,成为秉笔直言、为民请命的士大夫精神的思想源头之一。虽然这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但是至少与阿谀奉承的马屁文化、“喜鹊”文化有了分野。到了现代,体现国人脊梁的鲁迅“匕首和投枪”精神为朝野所共赏。
再看西方的人文主义传统。自启蒙运动以来,“人”被重新发现,文人骚客、逐步走出宫廷,摆脱君主和社稷的束缚,开始关怀社会,关注和被命运捉弄的平民大众和被权势压迫的弱者。由于欧洲文化的联通性,于是乎,一种倡导社会公平、反对压迫的批判文化成为近现代西方文化的主流。19世纪中期《费加罗报》创刊时所选取的口号是博马舍在《费加罗的婚礼》中的名言:“若批评无自由,则赞美无意义”。发展到19世纪末,终于产生了所谓“公共知识分子”:1898年1月,法国作家埃米尔•左拉就法军总参谋部以“间谍罪”迫害一位名叫德雷福斯的犹太人上尉军官,在《震旦报》上发表了名垂千古的檄文《我控诉!》。在今天的欧美,开展社会批判的文章才是有意义的文章,而一旦有作者歌颂权力,甚至不管歌颂谁,就会遭人耻笑。
改革开放以来,解放思想成为潮流。像《国际歌》的歌词那样,“让思想冲破牢笼”,成为知识人公开表达的主流意见和所有社会精英的内心苛求。西风东渐,又让我们熟悉了域外的批判文化和反思文化。而今天的网民,既受过良好教育,掌握网络科技,又充满质疑和批判精神。他们在网络时评实践中已经接受了孟子、鲁迅、博马舍、左拉的文风和精神气质,“喝彩王”受到喝倒彩就毫不足奇了。
当然事情还有另一面,东西方知识界还有尊重事实和宽容理性的传统。根据媒体的调查,把“亦菲”称为专业的权力马屁精也失之偏颇,因为在他所写的上千篇时评中,“喝彩”文章只占少数,大约为2%左右,在他的其他网络评论中,不乏直面问题的批评文章。此外,面对网民的喝倒彩,“亦菲”反应温和平静,而且表示要从善如流,不再写“喝彩”文章。
我们要建设公民社会,需要对公共事务和公权力的运作进行监督,对权力滥用进行无情的揭露批评,同时求实理性、符合法治精神的表达也至关重要。网络文化历史简短,但是确立了符合人文主义精神要求的批判和质疑基调,同时无可否认出现了一些非理性的声音,这是网络发展初级阶段中的正常而必须正视的现象,笔者认为,把网民普遍对“亦菲”质疑讽喻和“亦菲”本人的理性温和加以调和,恰恰是达至我们所追求目标的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