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奋:大寨亚克西——十年铁窗中的精采片断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658 次 更新时间:2009-04-29 14:14

方子奋  

在拙文《‘革命歌曲’杂忆》的头一段,我曾讲过自己十岁那年因革命歌曲而首开平生政治错误记录的童年轶事,本文所述的则是我一位难友由于唱革命歌曲而遭殃的前后经过。这两个故事虽都源自革命歌曲,性质却有明显不同:我犯错误是由于唱错,他倒霉却是因为错唱———准确的说,他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日子里唱了一句内容不恰当的歌。

给他带来不幸的那首歌名呌“大寨亚克西”,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度很流行,如今五十岁以上的女士先生们谅必还有些印象。

1976年,夲人正以“现行反革命”戴罪之身在南京第四机床厂(江苏省第十一劳改队)劳改,有段时间监区的广播喇叭中天天播放这首“大寨亚克西”。我这人愚顽已久,尽管此歌天天不绝于耳,可我却从来没搞清过它的歌词,只知道“亚克西”一词在新疆老维语言中是好的意思,这“亚克西”和“大寨”一姘,不用说是歌颂大寨如何如何好,希望它千秋鼎盛永不垮台之意。

虽然没搞清歌词,我对这歌却极为反感,特别是恶心它的曲调。也不知为什么,第一次入耳时就使我联想起西藏喇嘛坐在死人旁边超度亡灵时的嚎丧,再一细听,发现和江南一带流行的“小寡妇上坟”竟也有几分相似。

个人的感觉毕竟不能替代别人的感觉,其他犯人似乎并不象我如此“敏感”。他们不但不讨厌这“大寨亚克西”,好多人还将其当成了随口溜,时不时会哼几句。特别是那句“亚克西呀嘛亚克西”,一时居然成了有些人挂在咀边的流行“金曲”,颇有点象前一阵某些时髦青年爱哼“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一样。

在这些爱哼“亚克西”者中,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位遭殃者就是其中之一。

我这难友姓戴,和我一样也因为患“大脑炎”判了十年。主要罪状是“思想一贯反动,多次散布反动言论,恶毒攻击伟大领袖;长期收听敌台,四处扩散敌台反动宣传内容”。老戴到劳改队不久就和我分到一个中队,后来又同在一个组,前后同“窗”有七八年。他原在南京某机械厂工作,有一手不错的镗床技术,在我们汽车分厂里算的上顶尖高手,管教干部对他的劳动表现挺满意,经常会表扬他。在劳改队“现行反革命”比杀人、放火、强奸、诈骗、偷窃的刑事犯要低一等,眼看老戴常受表扬,难免令刑事犯们眼红的要命。

好多人说我们这些“现行反革命”大都是些头脑聪明活络、只是不肯安分守己的傢伙,此言也许不无道理,我这难友老戴就属这类人。老戴不仅镗工技术出色,另外还有两手绝活,一是修钟表,二是针灸。劳改犯人一律不准戴表,因此他的修表技术毫无用武之地,倒是那针灸手艺经常能派用途,遇到牙痛、胃痛、跌打损伤找到他,一针下去不出十分钟保证霍然而愈。我那时经常牙痛,每次总少不了请他救急。

上帝造人时,大概同社会主义国家对老百姓实行凭票计划供应生活品一样,好的总得搭点孬的,老戴情况也不例外。除了聪明能干、多才多艺这些长处外,他身上也有不少缺点,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爱“兴”(去声,南京话读做“信”。这“兴”的通俗解释是遇有高兴事沉不住气、按捺不住内心激动从而表面情绪失控之意)。但凡遇到某些开心事,比如某管教干部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处分,某劳改积极分子由于勾心斗角落败而遭批斗,这时老戴绝对免不了要“兴”一阵。

说起这“兴”,老戴的原判罪行中“恶毒攻击伟大领袖”一条就是他硬“兴”出来的———

1968年12月26日这天是老戴小侄女的生日,老戴一早出去买面条,可骑车转了两个小时一根也没买到。一打听原来今天也是伟大领袖的诞辰,粮站和菜场的代销点一清早就有人排队买面条,不到一个小时全部卖的精光。扑空的老戴只得怏怏而归,谁知天无绝人之路,快到家时正巧附近一处面条代销点临时突然到货!一看有这等好事,老戴奋不顾身挤上前一下买了好几斤兴冲冲吹着口哨囬了家。稍后不久,忽有邻居两老大妈来串门,见老戴家桌上有一大摊面条,赶紧问他何处购得?老戴答就在前面不远拐弯处,老大妈说才从那里过来,早被人抢买一空。失望之余老大妈顺嘴夸了老戴几句,说他真有办法,一下买到这么多。一听有人夸奖老戴兴头未免大增,连说不容易不容易,把如何如何转了两个多钟头才买到的经过源源本本道了一遍,想想觉得意犹未尽,跟着又加了一段即兴发挥:“中国人真他妈的邪门,平时哪一天不能吃这倒头的面条?一个个偏偏要挤到今天来赶时髦,也不知凑的哪门子热闹。这好,面条搞的比金条还难买,成了他妈的什么鬼世道!”他这边说的痛快,那两个老太太中恰好有一位是居委会“小脚侦缉队”的成员,这位秘密侦探前脚刚出戴家,后脚就跨进了居委会。半个小时后,老戴“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X X,恶毒攻击广大革命群众自发纪念伟大领袖生日,把大好革命形势下的社会主义污蔑成‘什么鬼世道’”等等罪行被居委会“革命群众专政小组”记录在案,日后成了老戴“恶毒攻击”的铁证。

老戴个子不高,一张瘦脸方方正正有模有样,怪的是却偏偏生了张大嘴,而且一旦说到兴头处嘴巴咧的特大,嘴角上时不时还会泛出一堆白沫。嘴大,爱说,遇事又爱“兴”,于是另两位难友曹治平和陈志琼先生就给他起了个极为贴切的外号———蛤蟆。

认识老戴不久我就看出他有这个毛病,平时少不了经常提醒他多加注意,千万别“兴”出麻烦来。承他情倒也听的进劝,几年来好歹没出过什么大问题。话说回来,从1970年到1975年,中国也没发生过什么值得我们反革命高兴的大事,老戴即使想“兴”也难有机会。

说到机会,到了1976年9月9日这天,老戴还真的迎来了个大兴特兴的天赐良机。

9月9日下午三时许,我从厕所出来途经总调度室门口时,里面不知谁的半导体正在播一阵哀乐,我一听不由为之一动:今年上半年已经接连走了两个重量级人物,这次不知又是哪位赶往马克思那里报到去了?接着中央广播电台广播员念道:“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 、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一听这一长串“来头”,紧接又是“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我心中不禁一阵狂跳,莫非……,就在大脑飞转之际,下文紧接念了出来:“……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一听到这个从天而降的特大喜讯,我再没心思等下面内容了,现在我迫切需要找个地方平静一下,于是快步向自已的工作点走去。我的设计室在三道岗之外,环境僻静,同室只有三人,相互关系极好。

同室的老莫一见我进门,马上摇着手中那个老掉牙的半导体兴奋地迎了过来:“好消息好消息啊老方,广播侬听到了伐?”

我笑着点了下头。

见我已经知道,老莫更来了劲:“老B养的走啦,老B养的走啦,格愣一来阿拉出头的日脚快到啦!开心煞人啦,开心煞人啦!”说毕哈哈大笑,身体象跳“忠”字舞般扭了起来……

老莫是上海人,原是某研究所技术员,1959年下放农场时,因为饿的吃不消偷了公家三只兔子被判两年“劳教”,满期后又被强制留厂“就业”,前前后后在劳改队已待了十七年。按管教干部原意,为了监督我和我徒弟小孙,特地安排他这个“二劳改”和我们这两个犯人在一道,谁知刚认识不久就同我们臭味相投成了好朋友。这家伙平时表面蛮谨慎,想不到今天如此一反常态,这真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老话。

我刚坐下不久,突然有人来通知全体犯人紧急集合。根据劳改队惯例,出了大事肯定要给我们劳改犯“上劲”,不过没想到这次来的如此之快。待我跑到大车间前面空地时,全体犯人已排好队形,所有大队和中队管教干部也都亲临现场,大队X教导员一脸戚然地站在队前正准备训话。走入队列后我瞥了一眼排在左后方的老戴,他也正盯着我看,那脸上分明布满了按捺不住的兴奋。我赶忙使了个眼色,他撇了撇嘴扮了个鬼脸。

我们这X教导员是个结巴子,口才极差却又偏偏爱训话,平时没少出洋相。今天大概气氛不同,没敢信口开河,只是照着事先准备的讲稿结结巴巴念了一通。前半段是从广播中抄下来的悼词,后面的大意是从现在起对全体劳改犯实行“严管”,只许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特别要警惕少数坏人乘广大革命人民沉痛悼念伟大领袖不幸逝世之机搞破坏,一旦发现这些坏家伙,有一个打击一个,有一双打击一双,有多少打击多少。最后X教导结结巴巴宣布了一长串“不准”:不准娱乐活动,不准嘻笑打闹,不准唱歌哼曲,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互送吃喝,不准……。

结巴教导员念完后另一位大队干部又补充了两点,一是劳改犯一律不准戴黑袖章、佩小白花搞任何悼念活动,二是不准借悼念为名乱嚎乱哭。特别强调“广大革命群众悲痛之日,正是反革命分子幸灾乐祸之时”,要求大家加强相互监督,一旦发现有人幸灾乐祸,必须立即报告,否则按同犯处理。

紧箍咒一念果然有效,当晚整个监房静的跟太平间差不多,个个象死了娘老子般哭丧着脸,连放屁都蹩着三分,生怕沾上“幸灾乐祸”嫌疑。我们这些“现反”更是特别留神,相互照面招呼都不敢打,最多挤下眼、撇下嘴表示心照不宜。我记得自己直到上床钻进蚊帐后才敢用被单闷着头暗笑。

第二天早晨上班不久,我正在车间埋头检查一台磨床的运转情况,忽然听见两声响亮的咳嗽,抬头一看,只见老戴朝我走来。瞧他那一脸得意神情加上癫狂的步伐,我心中暗道不妙:这小子看来发病了,而且很可能是急性大发作。

果不其然,刚到身边他就一把将我拖到磨床身后隐蔽处。

“老方啊!老B养的终于翘辫子啦!我的乖乖,巴了这么多年终于让我们巴到啰!老天有眼哪!老天有眼哪!”还没等我站稳,那张泛着白沫的大咀便象机关枪口向我喷出了一连串惊叹号。

大车间可是人多眼杂之地,瞧他这副颠狂样我哪敢搭腔,赶紧要他快走,叫他立即囬到自己岗位上,千万别到处乱转、别与人交谈、别没事找事,一句话,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犯老病!

“我有数我有数,我这马上就走。”经我如此一顿抢白,他总算没再继续往下发挥,临转身想想又笑着说:“我这是实在蹩不住才找你聒两句的,昨晚上我兴奋的大半夜都没合眼,想想恨不得爬起来痛痛快快大笑一场才好……”说着说着又有些情不自禁,一条腿象四小天鹅舞步左右荡了起来。眼看又来了劲,我赶忙一掌将他推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涌过一阵不祥,这会儿劳改积极分子们一个个正在瞪大眼盯着我们这些反革命,弄的不好蛤蟆可能要出事。

下午四点刚过忽然宣布收工集合。往常总要拖到五点半才下班,今天这么早收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个个提心吊胆地排好了队。

点名报数之后,脸色阴沉的指导员开始训话。他首先肯定全中队大部分犯人在“严管”第一天的表现还可以,基本上都能遵守昨天X教导员宣布的一系列“不准”,不少犯人还连夜写了思想汇报,对伟大领袖XXX的不幸去世深感哀痛,表示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进一步加深认罪服法,努力生产劳动,以实际改造行动悼念伟大领袖,有的还写了决心书,保证痛改前非加快思想改造步伐,有的保证要出大力流大汗提前完成本月生产任务,等等等等。

我一听这都是些过门话。他们可不会为了表扬我们一番而这么早收工的!再瞧瞧他那一脸冰霜,后面肯定有好戏。

果然,紧接着话锋一转,说虽然大多数犯人能遵守政府的法令,但是也有极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反革命分子极不老实!这种人出于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对伟大领袖的去世幸灾乐祸,公然违抗“严管”期间禁令,逢人喜笑颜开,走道连蹦带跳,更为恶劣的是竟然肆无忌惮地到处吹口哨哼小曲,扰乱改造坏境,影响极坏!

说到这里,指导员扫视众人后将目光釘在了老戴脸上:“在这极少数人中,戴X X是最突出的一个!”

接着指导员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从上午起我们就接到很多汇报,并且对汇报内容进行了查实,现在让大家看看反革命分子戴X X在伟大领袖毛X X去世后干了些什么!”

说毕翻着笔记本念了起来。

“上午8点X X分在厕所门口,一边系裤子,一边吹口哨,吹的曲子是印度尼西尼民歌‘哎哟妈妈’”

“上午8点X X分去工具房领刀头,一路走,一路哼,哼的是‘亚克西呀嘛亚克西’”

“上午9点X X分在金钢石镗床干活,嘴里反复不停哼‘亚克西呀嘛亚克西’”

“上午收工前在洗手池旁,一边洗手一边哼‘亚克西呀嘛亚克西’”

“下午2点X X分在检验台,一只脚跷在工具箱上,一边抖一边吹口哨,吹的是‘大寨亚克西’”

“下午2点X X分到工具房还工具,趴在工具房小窗口吹口哨,吹的是‘大寨亚克西’,工具房吴X X叫他别吹口哨,他说‘关你什么屌事啊?’”

“…………”

由于年代久远,我己记不全一共多少条了,只记得指导员每念一条,我心中就咯噔一下。

说实话,我们这指导员倒不是个没事找茬的人,也不怎么偏听偏信,短短的半天多接二连三收到这么多汇报,而且时间、地点、情节又如此具体,换成是我恐怕也不得不信。现在明摆着的问题是:伟人前脚刚走,老戴后脚唱歌,更要命的是什么歌不唱偏偏唱这“亚克西”,这不是“丧心病狂”地幸灾乐祸又是什么?!蛤蟆啊蛤蟆,你小子这次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我越想越替老戴担心,以致指导员接下来的恶狠狠训斥都没怎么听进去,直到临尾才注意到他宣布的决定:从今晚起,戴X X在小组内接受批斗。

我一听有点不敢相信自已耳朵!

在劳改队,小组批斗就象一日三餐般平常,只有鸡毛蒜皮小事才在小组会上解决。根据历史经验,老戴这种时候犯了这种大忌,最起码该大会批判斗争,进而戴铐戴镣关禁闭,最后是否会加刑那还得看运气,想不到现在仅仅安排小组批斗,这后面会不会隐藏着一种更为可怕的“安排”?我历来站在党和政府立场上考虑问题,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还从来没弱智过!

谁知这次我却难得的犯了回“经验主义”错误!

没隔两天我从“老厂”那里打听到,就在老戴“幸灾乐祸”的当天,上面下来了个紧急通知:在伟大领袖治丧期间,除极个别有重大现行活动的阶级敌人应立即镇压外,各种揭发、批判、斗争之类的常规活动一律暂停。我估计有如老戴这种“幸灾乐祸”的,全国恐怕绝非少数,可不能让这些家伙干扰革命大吊丧。大约正由于此,老戴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

结果是老戴在本小组内只批斗了三个晚上,批斗方式也不算激烈,既没触及皮肉,更谈不上触及灵魂。

老戴当然还没“兴”到不知死活地步,接下来总算安生了一段日子。他本非笨人,事过难免后怕。他明白自已的问题不是三个晚上的小组批斗就能解决的,晚娘打儿,迟早一顿。老戴为此很是忧心忡忡了好多天。

不知老天有眼还是气数使然,谁料万岁归天才不到一个月,忽然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宫延政变,一夜之间英明领袖华主席坐上了龙椅,老公尸骨未寒的江皇后连带几个奴才则和我们一样成了阶下囚。

中国历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延这一变,从京畿大臣到地方诸候再到下面各级大小头头,这一大班“公仆”们首要考虑的是自已脑袋上的乌纱,劳改部门当然也不例外!常言道“一心无二用”,既然主要心思集中在“新形势”下如何保住位子,其它事只能暂搁一旁,这样一来对我们劳改犯的日常关心未免大大打了个折扣,一个多月前X教导宣布的“严管”决定和那一大串“不准”,不知何时早被忘的一干二净。在此后的几个月里,我们劳改队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老戴的事也没再提起。

转眼到了1977年,随着靠“文革”发迹新权贵们的倒台,“文革”前老干部开始吃香,我们中队原来那位年轻的指导员调走,新来了位满头白发姓Z的指导员。这Z指导员文革前就已经是大队教导员,“落实政策”之后照理该官复原职或再升一级,怎奈一时僧多庙少实在塞不下,不得已屈尊降一级成了我们指导员。他刚来时我们从他那头白发估计年纪起码六十开外了,后来才知道他刚过五十,来了没几天个个背后称他Z白头。

同所有东山再起后的老干部都急于找回掌权的感觉一样,Z白头一上任就来了个新官三把火。那段时间上面一直没布置什么新运动,他仔细翻阅原来指导员留下的犯人材料后,一眼相中了年前老戴的“幸灾乐祸”事件,决定先把这碗冷饭炒熟再说,于是老戴成了Z白头第一把火的对象。

主意一定,Z白头立即组建了一个专门解决老戴问题的学习班。

利用刑事犯整政治犯是劳改队的一贯优良传统,老干部对此当然再熟悉不过,于是三个刑事犯被Z钦点为老戴学习班的“帮学”成员。他们的任务是共同帮助老戴“提高认识”,这“提高认识”的主要内容是“彻底交待实质问题”、“深挖幸灾乐祸的反动思想根源”。为了防止老戴心存侥幸蒙混过关,Z特地关照首先要使老戴“端正态度”。在劳改队里,“端正态度”一词有极丰富的内涵,其必不可少的成份则是强大的“政策攻心”压力,以及形形色色的“必要手段”。这一点但凡上世纪七十年代坐过牢的朋友们可谓无人不知。

出于老干部的谨慎,考虑到万一出事便于推卸责任,Z当然不会忘记告诫三个“帮学”的打手,要他们一定要“适当注意政策,适当注意影响。”言外之意是具体怎么搞你们看着办,只要别把人搞死就行。

学习班地点选在监房内的大值星办公室,那间小屋约十个平方,既紧凑又不影响施展身手。为避免夜间“学习”时响动过大惊动他人,还特地对门窗的密封性能进行了增补。

学习班集中学习的时间从晚七点开始,等我们大伙的例行学习结束后,他们再关门夜战,一直“学”到打手们自已精疲力尽为止。第二天他们可享受夜班待遇补休一个上午,老戴则要和我们一样一早上班干活。

布置停当之后,这个被称之为“大寨亚克西”的学习班于1977年1月19日正式开张,老戴的恶梦也就由此开始。这开张日期我之所以能报的这么准,倒非我记忆力超强,而是老戴当时把有关学习班的经过偷偷记在了一个小本上,平反出狱时又把这本“变天帐”带了出来并一直珍藏至今,前不久我去拜访时他特意找了出来。

关于老戴在为期24天的学习班中所经受的各种折磨,为了免使读到夲文的朋友们精神受刺激,在此不一一细表了。这里仅仅介绍一下老戴每晚那两小时的“面壁思过”,即足窥一斑。

由于晚间7到9点学习班和其他犯人的学习时间重合,为了避免“干扰”他人,这两个小时特意不安排“互动”式学习,而由老戴独自考虑问题,打手们对此美其名曰“面壁思过”。这“面壁思过”可不是通常想象的面朝墙壁静心考虑问题,“面壁”者首先得双脚从墙根后退一个脚长距离,然后身体毕直前倾,一直到头顶墙壁为止。其中还有个特别规定:全身躯干不允许有任何弯曲,必须象一根撑门棍斜靠在墙上一样!其余三位坐在一旁负责监督,一旦发现姿势不规范,马上用特制的小木棍敲打变形部位。

按这种头顶墙姿势斜立,任何人也难以坚持半小时。老戴每晚难免要“变形”若干次,每“变形”一次就是一顿棒击。事后老戴给我看过他那最易弯曲的膝盖,那里一片紫黑,肿的象“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黑馒头!

中国历来是人权最绚丽多采的国度之一,即便我不详细介绍那些丰富的“学习”内容,我想凡是亲历“文革”的过来人都明白当年的学习班会发生哪些事。对没经过“文革”的青年人,只要看看当今公安派出所内频频死人、看守所里“躱猫猫”屡见不鲜的报道,一定有足够的智慧能想象出当年的情景。三十多年后,本文主人公老戴把那次学习班的感受浓缩为一句话:“那是一生中最能触及皮肉和触及灵魂的日子!”

当时有个叫“小董”的犯人偷偷告诉我,他睡的铺位与学习班只一墙之隔,经常在夜里将耳朶贴在墙上偷听隔壁的动静,每次都能隐隐听到老戴的惨叫,从声音判断,老戴叫喊时肯定有人在拼命捂他的咀。“小董”说那声音又凄惨又可怕,听过后往往好久难以入眠。\r

有天学习班中一个姓程的技术上有事求我,我套了番近乎后问他老戴经过学习“态度是否有了些转变?”,这小子一听气哼哼地说:“日妈妈的,这家伙真顽固!他一口咬定当时唱‘亚克西’是因为江西的妹妹正巧刚生了个胖儿子,由于心里高兴才哼了几句,其实内心深处对伟大领袖毛X X的去世也无比悲痛。”

当我试着打听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时,这小子说“现在还真有点麻烦,我们该用的办法都用了,可这家伙就是一口咬死不承认幸灾乐祸!我们去请示指导员,指导员却不作声。”

我一听心里既为老戴叫好,同时又担心他还能否挺的下去。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没隔两天果然出现了戏剧性的重大转机。

这天晚上我们正在学习,突然从学习班房间内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大声惨叫,那声音不仅惊动了我们中队整个监房,连紧邻我们的砖瓦二中队好多犯人也纷纷从窗户铁栏杆中伸出头察看,还有几个犯人在哄喊“又打人啰,又打人啰”!我们中队利用犯人打犯人是出了名的,周围几个中队个个知道。

我一听喊声马上明白是老戴,当即一下往学习班冲去,接着几位组长也跟了过来。只见小房间门半开,老戴正仰躺在地上,两手紧紧抠住门框,一个打手骑在老戴身上正在用一块脏抹布捂老戴的咀,旁边两个家伙一边在用脚踢他,一边不停地恶狠狠骂:“叫你不老实!叫你不老实!……”我到近前一看,老戴半个脸都肿了,口鼻往外冒的血在那张绝望苍白的面孔上特别扎眼,我几乎认不出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了。

那一刻我只感到自已全身的血一下冲上了大脑,耳朵在嗡嗡作响,立即大吼了一声“住手!”同我一道赶来的张汝高在后面拉了下我衣襟,提醒我别过分冲动。那一刻我哪还顾得上别的,上前一把托起老戴问他到底怎么囬事?

“我……我……我今天拉……拉肚子,刚……刚才实在忍……忍不住了,可他……他们硬……硬不让……让我上厕所……还……还说我耍……耍花招……”可怜的老戴,一面大口大口喘气,一面断断续续诉起了苦。

当我把他扶起站立后,忽然一阵恶臭在小屋内弥漫开来,这时我注意到老戴的裤脚管正在向下流淌黄色的粘液———由于蹩不住加上激烈的挣扎,老戴的一大泡稀屎全拉在裤裆里了!

同我一道过来的组长中,有两位当即指出这样做太过份了,要打手们“注意影响,不能过份。”

打手们意想不到我们竟敢出面多管闲事,一脸不屑地扛出了后台:“Z指导员再三指示,对这家伙首先要整治他的态度,哪能由着他想大便就大便,想小便就小便?”其中那个领班的候X X朝外直挥手:“去去去,这是我们学习班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到时别自找不痛快!”

这屌家伙的傲慢样子一下激怒了我,我当即指着他骂了起来:“放你妈的屁!你狗日的是在打着红旗反红旗!指导员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人大小便的?你们这是故意挑起事端,故意制造丑闻,故意丑化党的劳改政策,以此来给政府脸上抹黑,从而达到你们内心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付这些家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歪着斧子对砍,七年劳改下来,这种套路我早就烂熟于胸。

三个家伙看我这个平时的“老好人”今天居然也跳了出来,一时有些粹不及防。稍稍缓过神后,姓候的冷笑着说:“行行行,算你会说,算你水平高,现在你们好走了,我们要接着学习了。”边讲边扳着门往外推我们。一看他如此撵我们走,我猛地用肩膀将门“呯”地一声撞在了墙上:“不行!今天这事不能这么了结,我马上去报告干部。你们要敢再这样搞,出了事你们得全兜着!”

其他几位组长早就看不惯这几个打手的恶行,平时只是敢怒不敢言,今晚见我跳出来和他们较起了真,立即同声附和我的意见,叫我快去报告,他们负责看住现场。

随即我赶紧走出监房到监区大院铁门前向岗哨大声报告,说我们中队有重大情况,请我们中队干部赶快来处理。那个站岗的小兵见夜晚有犯人到大门来喊报告,不免有些紧张,盯着我看了会后,一边拿枪对着我、一边抓起了报话器。

五分钟后X干事匆匆赶了过来。他刚跨进大铁门,我立即把刚才发生的事向他作了扼要汇报,重点强调学习班把戴X X打得屎拉在裤裆里了,戴的惨叫惊动了隔壁几个中队,造成极坏影响。我说我们去制止时,他们一再声称是指导员要他们这样干的。我来劳改队已经七年,从没看见政府干部动过犯人一根手指头,也没听说过政府干部指示犯人打犯人,候X X等显然是在恶意攻击党的劳改政策,恶意诬蔑政府干部……

在劳改队绝对不能老实,要想“先声夺人”告倒对手,必要的“添油加醋”断断不可缺少。我明显看出 X干事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布满了乌云。接着他把我带回了监房。

一见X干事来了,学习班几个家伙立即迎了上来, X丝毫没睬他们直接跨进了小房间,我则囬到了本组继续学习。事后听说X把那几个家伙狠狠熊了一通,姓候的还挨了两脚。

当晚学习班没再“学”下去,下学习后我看见老戴可怜巴巴地蹲在自来水旁洗裤子,我发动同组弟兄们每人捐出一水瓶开水,让老戴痛痛快快洗了把澡。

第二天刚上班没一会,突然有人通知我到楼上办公室去,说Z指导员找我。

我一听心想弄的不好昨晚的事惹出麻烦来了。X干事昨晚只是临时处置了一下,最终如何还得由指导员定夺,Z很可能会怪我多管闲事而问罪。我和老截关系不错素为人知,倘若硬替我安一个“反革命包庇反革命”的罪名,那也并非不可能。

谁知事情大大出我意料之外。

Z见我后只是简单问了一下昨晚事情经过,不仅毫无怪罪之意,还微笑着表扬了我,说我昨晩到大门口报告“很必要,也很及时。”更令我想不到的是向我宣布了一个决定:“从今天起,戴X X调入你们8组,在你们组接受批判帮助。”要我们“彻底批判他的反动思想,认真监督他的一言一行,别让他到处乱说乱动!”

听完他的指示,我盯着他那滿头白发看了半天:这个老家伙怎么会想起来把老戴调到我们组来的?我和张汝高这两个组长本身都是反革命(补充介绍一下:张汝高先生是“文革”期间苏州市大名鼎鼎的冤案受害人,1978年获平反。当时他和我都是8组组长,他负责生产,我负责学习),现在又把老戴这个重点批斗的反革命交给我们,莫非是怀疑老戴同我有什么勾结,故意把我们放在一道借此放线钓鱼,以便让我们“彻底暴露”,从而好“一网打尽”?对这种经验丰富的白头前辈,不得不提防他来这一手!

见我盯着他看没吭声,Z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先是对我多年的“改造表现”夸了一番,接着笑了笑说:“把戴X X调你们组没的意思。这家伙自以为技术上有一套,一般人根本不在他眼里,听反映说他蛮服你的,我看就调你们8组吧,不过你们一定要把他管好。”

见Z如此说,我赶忙表示一定按指导员指示办,一定对老戴“狠批狠斗”,把他“管的服服帖帖”。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办老戴“学习班”的同时,钳工组一个犯“投机倒把”罪姓刘的犯人由于不认罪老是申诉,也被办了“学习班”,结果在“学习”过程中耳膜被打穿成了聋子。刘某在家属来接见时把耳聋的事捅了出去,这刘某在省政法口正好有个亲戚,那个亲戚知道后通过关系找了我们劳改队,一追就追到了Z白头的头上。最后虽然官官相护没对Z怎么样,但Z肯定受到了一定压力。就在这当口恰巧又发生老戴被打得屎拉在裤子里的事,Z当然不想再惹什么麻烦,于是老戴的专题学习班就这样不明不白散了伙。

充当打手的三个家伙也没落到好,就在老戴调我组当天,Z白头一下把学习班两个打手的组长职务全给擼了,罪名是“假传圣旨”、“给政府脸上抹黑”。

后来同Z白头接触时间长了,发现Z倒也不是那种一心要把人往死里整的心辣手狠之辈。他虽然整了老戴,毕竟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做给人看看的,并未坚持他自已所说的非得“挖出戴X X幸灾乐祸的反动思想根源”不可。其实如果真要朝深里“挖”,就凭老戴在伟大领袖翘辫子时大唱特唱“亚克西”,往上一报加个三年两载刑决不算稀罕亊。我们这位白头指导员还有两件事给我印象很深:一是有个犯人偷公家铜卖给了周围农民,按律应该上报加刑,可Z白头始终压着没报,只是斗了几场了事;再就是在他当权的一年多时间里,从没给任何犯人上过手铐戴过脚镣,这在劳改队也算很难得的事。

另外有件事更有意思———

1978年某晚我在车间加班,一台自动设备突然发生故障,为此我赶紧上楼报告。在楼梯上我就听到办公室内有人在唱京戏,可登楼一看却见办公室门紧闭,我从窗外向里望去,只见Z白头正在跨着京剧台步来囬踱,左手捧着几颗花生米,右手拈着往口中送,咀里一边在唱。我一听竟是马连良的《搜孤救孤》中陈婴那段唱:“娘子,不(啊)必太烈性……”!由于心思过于专著,我敲了好多下他才开了门。汇报完情况临走时我恭维了他两句:“指导员嗓子真不错,老远听以为是半导体里在唱哩。”他大概欺我不懂京剧,煞有介事的说“这《智取威虎山》还真不大好唱,怎么也唱不出杨子荣那种味儿来。”我一听差点笑出声。

在八个样板戏猖行的年代,这位公检法老前辈居然还对这种“封资修”旧戏情有独钟,也真算难为他了。这些旧公检法老人虽然也属于专政机器上的“螺丝钉”,但比起极左的少壮派来毕竟多了些人情味,在此特地耗点笔墨替他们讲几句公道话。

接Z白头指示后,我随即同张汝高商量晚上学习时怎么批判老戴,谈着谈着不由共同想起了同组的无锡佬朱纪茂。

这老朱车工技术特棒,五十年代就是八级车工技师,大约是破坏军婚被判了两年,刑满后留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就业。“文革”期间,因多次恶毒污蔑“文化旗手”江青同志是“烂污货”、“送把我伲睏都弗要”,结果同我们一样成了“现行反革命”,一下被判了十年。这老朱文化不高却非常能侃,尤其特别擅长“忆苦思甜”,明明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经他三言两语一转,马上就能把新旧社会的对比扯到“解放”前他在上海摊当学徒时那些花花绿绿的旧事。在劳改队谈论“旧社会”这些事往往会被认为是“宣扬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生活方式”,可这家伙由于技术棒、人缘好,干部对他印象也不错,倒也没人计较他这“忆苦思甜”的癖好。他一直是我们小组的一个宝,每当奉命批判谁时,只要有他在绝不用担心冷场,有时他一个人能连包几个晚上,别人想发言都挿不上咀。

我把老戴调我组并接受批判的事告诉了老朱,请他再一次起个良好的“带头作用”,而且内容尽量要“全面一些”,“丰富一些”。老朱一听心领神会,笑着向我保证:“倷放心好了,老戴的事包在我格身上了!”

当晚的小组批判会上老朱果然不负众望。我简单传达了Z白头关于深刻批判老戴的指示后,老朱紧接着一马当先开炮。

一上来是三分钟的“上纲上线”,从老戴的反动思想引出阶级斗争的尖锐性、复杂性和必要性,由阶级斗争引出新旧社会对比,由新旧对比引出“解放”前工人阶级受压迫、受剥削的悲惨处境。到此,他的“主题”正式切入。

他详尽地囬忆了“解放”前在上海当学徒时遭受的种种“非人待遇”,说老板一贯残酷地剥削他的劳动力,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活。一天劳累下来,晚上还得伺候他到四马路去嫖娼,并且硬要老朱坐在妓院门口等到深夜。他耐不住寂寞就悄悄跟到里面去看老板究竟干什么,只听老板在房内大呼小叫,还有女人哎哟哎哟拚命叫唤,有好多次里面还不止一个女的……。老板如此,那老板娘更不是东西,从不把老朱当人看。这不当人看的主要根据是洗澡时要老朱替她打洗澡水,要伺候她脱衣服,还要帮她擦背。由于天天看老板娘白花花的身子,连她下面几根毛都记的一清二楚,等等等等……。在生动地详尽描述这些细节的过程中,老朱时不时还挿入一些惟妙惟肖的模拟动作和音响效果,包括替老板娘擦背时的咯吱咯吱声,老板娘光屁股伸懒腰的神态……

就这样,接连几个晚上都由老朱独自一人包场,全组一个个听的如痴如醉、不亦乐乎,就连我们的主角老戴一时都忘了自已身份,同其他人一样笑的前仰后合。

多年后当我谈起这段趣闻时,往往有人不信“文革”期间在共产党的监狱里居然会有这种事,怀疑我是否又在编“黑色幽默”。这真是冤死我了。好在同组的难兄难弟们如今都健在,我想只要一提当年“大寨亚克西”学习班和老朱的“老板娘洗澡”,肯定个个都能津津有味地道出那段有趣的往事。

其实那时我们组也有两个劳改积极分子,他们肯定对这种批判闹剧有“看法”,只是碍于有我们这两个反革命组长罩着,谁也不愿出头唱反调做恶人,不如乐得跟在其中听热闹。另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到了1977年时,中国的政治气候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换在伟大领袖还“万寿无疆”的年代,我和张汝高也没这么大胆子。

不久就是春节了。劳改队在节前照例都要搞些大干苦干迎节日之类的活动,我们8组都是些生产技术骨干,生产一忙,大部分人晚上都要加班,晚间参加学习的最多四、五个,这一来对老戴的批判无形中就形存实亡、不了了之。春节过后,我整理了一份小组批判老戴的记录交给了指导员。我这人文字功力虽不咋样,“创作”这种记录倒也游刃有余,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张。Z白头大概翻了翻说“不少嘛,发言还挺热烈嘛。”我说每人都发了言,气氛很热烈,通过批判后,戴X X对自已的罪行有了较深刻的认识,再三表示今后一定要老老实实,认罪服法,特别是不能再乱说乱动。Z说:“那就到此为止吧。不过你们一定要加强对他的监督,一旦发现他有什么反改造言行,一定要即时汇报。”我赶忙连口称是。

就这样,老戴的“大寨亚克西”风波终于告结。一番高空惊险,最后总算跌跌爬爬软着陆。

1978年冬,老戴一案经复查确定为冤案,获彻底平反。三十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谊,他的“大寨亚克西”故事,一直是我和其他难友们中久谈不衰的经典“段子”,大家见面只要一共话当年,“大寨亚克西”肯定是绕不过去的传统“故”事。

如今老戴早已退休。为了发挥“余热”,他在南京建康路建康小区门口街道旁摆了一个钟表修理摊,由于技术精湛、收费低廉,更兼诚信待客,多年来生意一直不错。早些年刚出摊时,当地城管曾以“占道经营”为名撵他滚蛋,当老戴向几个大盖帽自报家门痛陈那段落难史、特别是讲述了“大寨亚克西”故事后,从此再无人找他麻烦。

夲文发表前老戴特地关照:凡前去修表时能提及“大寨亚克西”者,一律半价收费。在此权且替老难友作两句广告。

附老戴在“岗”照片一帧,以此证明本文绝非凭空杜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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