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闾:想像力谈片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571 次 更新时间:2009-03-25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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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闾 (进入专栏)  

本文为作者在辽宁文学院高级研修班上的讲话稿(根据录音整理)。

民族强盛,国家振兴,都离不开创新精神和创新能力。而创新的一块重要基石便是想像力。人类社会中的一切创新成果,都会无言而雄辩地为想像力的不可或缺出庭作证。想像力是探索真理宝库的钥匙,产生新事物的杠杆,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所以,马克思说:“想象力是十分强烈地促进人类发展的伟大天赋。”一部人类文明史告诉我们,所有作出卓绝贡献的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以及政治家、军事家,无一不具有很强的想像力。

爱因斯坦认为:“想像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像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 是否具备想像力,结果迥然不同。两个推销人员到一个岛屿上去推销鞋。一个到了岛上,发现这里每个人都打赤脚,就气馁了——没有穿鞋习惯,鞋怎么能推销?马上往回发电报,告诉鞋不要运来了。与此截然相反,第二个推销员看到这种情况,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这里的销售市场太大了,这里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很快就想像出如何使这里的每一个居民都产生穿鞋欲望的多种诀窍。于是,他一面筹划对策,一面打电报,要求赶快把男女老少各种尺码的鞋运过来。看来,想像力不是一般的思维能力,它是一种精神感悟能力,是一种十分神秘的精神方式。它的强弱往往标志着一个人精神生命力与内在生机的强弱。记得恩格斯说过,思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束花。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想像力是这束花上的花蕊呢?

今天,在座的都是获得一定文学成就的作家,我想说一句耸动视听的话:对于文学艺术和文艺家来说,想像力就是生命力。黑格尔老人说的好:“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像。”它直接关系到一个作家艺术家的成长与发展。即便是普通的创作,大概也都离不开想像。想像力,一般的与形象化有关;有时,也联结着团团思絮。总之,是浮想联翩,天南海北。随便举两个例子。比如,关于眼前的这面墙,你要写它,都说些啥?我看过散文作家南帆的一篇文章,他说,墙是家的硬壳包装;实用价值上的保护性屏障,象征意义上的权力范围;有效地阻碍他人的视线;对墙里的人是法律上的保卫,对墙外的人则是冷漠与拒绝。再比如,朝阳的鱼化石,我们都见过,面对它你都有些什么想法?我是认真地思考过了,也产生过一系列的联想.。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人生实在是太短暂了。就算是上寿百年吧,也只占了一百几十万分之一。真是:“叹吾生之须臾,羡宇宙之无穷。”当年以浪漫主义著称的唐代诗人李贺,也只是想到,“王母桃花千遍开,彭祖巫咸几回死”。王母娘娘的仙桃三千年开一次,开过一千遍也不过三百万年,不及鸟化石的四十分之一。即使有八百年寿命的彭祖也不知死过多少回了,更何况普通人呢!这么一比较,就觉得那些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连“泰山一毫芒”也谈不上了,争个什么劲头?真该抓住宝贵的瞬间干些有意义的事!西哲有句名言:“只有死才能够使人了解自己。”是呀,平时颐指气使,势焰熏天,自以为不可一世的人,临死的时候就会知道,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角色;亿万富翁一死,同穷光蛋又有多少差别!除了嘴里含颗珠子,任何财富对于他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人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真正把自己同一切身外之物全然分割开来。这时,也只有这时,人才会变得比较清醒一些、聪明一些。

第二,是历史上充满了偶然性。你看,它的死寂是偶然性,它的发现也是偶然性。

第三,它已经实现了真正的永恒,而这种永恒却是应该加以分析的。一个人要活得真实而有意义,就必须使自己汇入永恒之中,所以人们都渴望永恒。而化石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它固然达到了永恒的程度,但也就再谈不到生命活力了。

第四,是没有运动便没有生命。化石已经僵化,不再有运动了,它同时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第五,是空间与时间不同,空间是定位的,时间却是越拉越远,说话间,它又不知跑了多远。现代交通工具可以缩短以至抹杀空间的距离,却无法拉近时间。对时间的思考,是人类生命感觉的一束投影。

第六,化石是一扇认识过往世界的窗户。它使人们在“存在”的后面看到了已经逝去的部分——虚无,又从这种虚无进一步认识到现实的存在;它也是一部线性的史书,从中可以读出进化论来。

第七,重压是凝聚、扭曲与扼杀生命力的一种方式,是检验生命硬度与韧性的一种标尺。

第八,化石的存在,既反映了生命的辉煌,也体现了生命的悲哀。

这是就创作而言,那么,从解读的角度来看呢?同样需要想像力。伟大的精神产品,都具有不可复制性和无限可能性,它的魅力就在于此。歌德在谈到莎士比亚的不朽时说,人们已经说了那么多的话,以致看来好象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可是,精神产品有一种特征,就是永远对精神起着推动作用。人们早已厌烦在艺术欣赏中解答人所共知的常识课题。艺术的魅力在于用艺术手段调动起来无穷的想像力,燃点起人们探索未知领域的欲求。布莱希特在谈到自己的“叙述性戏剧”与传统戏剧观念的区别时说,传统的戏剧观念把剧中人处理成不变的,让他们落在特定的性格框架里,以便观众去识别和熟悉他们,而他的“叙述性戏剧”则主张人是变化的,并且正在不断变化着,因此不热衷于为他们裁定种种框范,包括性格框范在内,而把他们当成未知数,吸引观众一起去猜测,去想像。

想像力来源于个人的天赋、才情,更有赖于对生活的深刻理解以及艺术的审美。说到这里,我想起马尔克斯创作《百年孤独》时的例子。他谈到,为了使俏姑娘雷梅苔丝飞上天空,他一直搜索枯肠,穷思苦想:究竟用什么办法打发她飞上天空。这天,他回到自家的庭院,见一个洗衣服的女佣人在绳子上晾床单,由于风特别大,左搭右搭,也未能如愿,最后,床单竟被风给刮跑了。这时,他茅塞顿开,从中受到了启发。“有了!”他想,俏姑娘雷梅苔丝有了床单就可以飞上天空了。这样,当他再度坐到打字机前,俏姑娘雷梅苔丝就一个劲儿地飞呀,飞呀,苍空展翅,云海飘摇,连上帝也拦不住她了。

当然,想像力的生成,也不完全是个人的事,还需要借助于整个民族文化素质这个客观背景。我们中华民族同世界上许多民族一样,想像力原是很丰富的,像古代的《庄子》、《楚辞》、《山海经》,后来的唐诗、《西游记》、临川“四梦”、《红楼梦》、《聊斋》,等等,都是伟大天才的想像力的产物。但总体上看,特别是到了现当代,相对而言,我们的想像力还是不够发达的。研究文化理论的杰姆逊说,21世纪主要的文学形式是科幻类作品。这种说法是否准确,还有推敲的余地。但科幻类作品是想像力的产物,却是不争的事实。几十年来,直至今天,我们都很缺乏这类作品。科幻片少得可怜,银幕上却充斥着大量的古装娱乐片、历史片、民俗片、社会问题片;小说、电视占主导地位的是仿真式的现实主义,而缺少戛戛独造的天才杰作。我们多的是市场筹划人、广告策划者、图书策划者、影视筹划人,这里面当然也需要想像力,但它们更多的表现为揣摩受众和顾客心理的机心,这同历史影视片、小说中机关算尽,卖弄聪明,可谓异曲同工。它们说不上是正宗的文学幻想,而是商品、市场的附庸。因此,有的学者批评说,由于缺乏对“文学作为原创行为”本身的高水准的自觉,近些年来,中国文学主潮始终被一种自发的、被动的写实性所裹挟。诸如“新写实”、“新体验”、“新市民”、“新状态”、“现实主义冲击波”、“官场文学”、“美女文学”、“新商战小说”、“白领文学”、“日常口语诗”……如此等等,形成了没有活力的,低俗、琐屑的写实性(新闻式的“仿真”)的连续文脉。

是什么制约着想像力的发展?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其中包括多方面的因素。

首先,我国是一个史学特别发达的国家,这对于想像力的发展有一定的制约作用。尤其是悠久的儒学传统一向讲求务实,强调面对现实,强调借鉴往昔,以古鉴今,往往表现为背对未来而面向历史,对幻想不感兴趣。而幻想是离不开神奇诡异的,可是,孔子却是“不语怪力乱神”。

其次,我们的家庭教育常常束缚着孩子们的思维与手脚,不利于想像力的发展、发挥。本来,中小学时代是一个人的想像力形成与发展的关键时期,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二年级(大约八到十四岁),儿童想像力呈发展趋势,过后便逐步停滞、萎缩。少年时期,会提出一些令成人无法琢磨的问题,会对事物进行一些特殊的组合。在他们心中、眼里,星星会说话,小草会摇头,河水会唱歌。采一根小草,捧一把泥土,拾几个石子,他们会做出“丰盛的美餐”;几片破瓦,一堆乱石,一个蚂蚁窝,可以吸引他们全精贯注地琢磨好长时间。他们会对星星说话,对树木瞪眼。可是,我们的教育却缺乏这方面的引导与提倡。教学上以灌为主,学生以记为主,师生在题海中挣扎。学生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任务,不得不抄答案,背思路,压缩了思考的空间。而家长呢,对孩子,从小就鼓励顺从、听话,中庸、平稳,随大流,跟大帮;而不提倡拔尖、竞争,出人头地,不支持独立见解、异想天开、逆向思维,更反对特立独行,反对冒险犯难,总是把成人的兴趣强加于孩子。鲁迅先生就曾痛切地批判过这种现象:“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同死相,说话就是放肆”,久而久之,儿童的想像力便会日渐枯萎。

第三,现在是一个没有想像力需要的时代。艺术与想像力同源,它需要匮乏,需要闭塞,需要宁静,需要等待,需要痛苦与焦灼。想像力同梦境有些相似,是一种愿望的达成,缺憾的补偿。可是,我们的现实是,一切物质的需要都可以在实际中满足。一当各种东西得来容易,应有尽有,想像就成为多余的了。安徒生笔下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想像力很丰富,她想了很多很多的物质享受,就因为她得不到。经济学中有一个“边际效应递减”的理论。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人饿了,吃一个、两个包子,感到香甜可口;可是,吃到了四个、五个,味道就逐渐减弱,最后再吃就什么滋味也没有了。所以叫“少吃多得味”。

第四,交通发达,距离感模糊了,也不利于想像力的形成。神话传说都是交通闭塞、与世隔绝的产物。我写过一篇《神话的失踪》,引证马克思的论述:“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从前,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地区之间咫尺天涯,相见不易。又没电视、电话,无法见影闻声,一切都处于神秘状态,人们为之产生了许多渴望、许多幻想。日本文学名著《万叶集》中讲到,中臣宅守婚后不久,便被判处流放罪,发配到边远的地方,而妻子茅上却滞留于京城奈良。山川阻隔,道路崎岖。茅上娘子写出一首结想奇特的诗:“愿君长行路,折叠垒作堆。付诸昊天火,一炬化成灰。”她幻想求助于冥冥中的神灵,将丈夫与她拉开的漫长的苦痛之路,像一个纸条那样,折叠在一起,然后笼起一场弥天大火,一烧了之。这样,夫妇就可以长相聚首,永不分离了。要想吸引人,许多景观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是必要的。沈阳市有个著名景点,叫做怪坡。那一年,武汉一所大学,来了几位师生,想要对它进行研究,弄清它到底是由于视觉差,还是地磁效应,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从科研的角度,当然十分必要。可是,我说,你们这么一探索,真的搞明白了,恐怕这里也就失去了神秘感,不会那么吸引人了。这也说明,科学实证对于幻想、想像的形成与发展是不利的。

第五,现在是一个充满浮躁、心性粗疏、缺乏个性、忽略细节的时代。鲁迅说,没有悲哀与思索的地方就不会有文学。人们感到身心疲倦,却不钟情于文学艺术,而是走粗俗、简陋的路子,忙于编造、传播粗俗的笑话、说黄段子、发短信,以展现疯狂的欲望,而遗失了细腻、丰富的感情,解构了心灵震撼的感觉。现代人成熟得太快、太早,一切都是饱经沧桑的样子,对什么也唤不起新奇的感觉,也无暇欣赏周围的风景,心灵感觉在逐渐迟钝化、粗糙化。人们的眼睛只能适应快速转动的画面,想像力也就无从展开了。

就我个人来讲,艺术的想像力是很匮乏的。一是和我从小所接受的系统而刻板的传统教育有关;二是长期在机关工作,生活于公共场合,一本正经,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三是在思维方式上,比较看重思辨能力,属于形而上的类型,对于形象化思维培养、训练不够;四是情趣单调,除了读书、写作,其他接触的不多;五是年龄大了,从事文学创作时已经过了“看云作梦”的年华。现在深深感到这是一个重大的缺陷。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我有意识地多读一些想像力丰富的作品。像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的小说,福尔摩斯、希区柯克的故事,以及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尤奈斯库《椅子》、斯特林堡的《一出梦的戏剧》、契诃夫的《三姊妹》等表现荒诞或困惑、等待的戏剧。同时,我下力气研究了拉丁美洲小说魔幻现实主义传统的形成。我在拉美一些国家住过较长一段,在系统地阅读、研究作家、作品的基础上,从四个方面分析魔幻现实主义的成因。诸如,印第安人的民族文化传统的濡染,拉丁美洲热带雨林、复活节岛石像、纳斯卡线条等大量独特、奇崛、神秘的自然景观的影响,舞蹈、音乐等其他艺术门类的借鉴,作家本身杰出的吸纳、消化本领,等等。

拉美地区是民族、种族构成最为复杂的地区。他们能够以较少偏见吸纳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风俗习惯。影响所及,拉美作家群也长于学习和接受外来事物。早在十九世纪初,拉美文学就曾跟踪法国古典主义,到了三十年代又从古典主义向浪漫主义过渡,学习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左拉。到十九世纪末,一批作家认识到,独立不仅是政治的、经济的,还应有文化的、语言表达方式的,必须找到拉美自己的声音。于是,他们在学习欧洲先锋派的同时,创造出有别于法国的拉美自己的艺术。他们学习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等现代派作家,更多的是着意于作品的结构和语言、潜意识、梦幻等方面的革新与开拓,而不是逃避现实。恰恰相反,拉美作家总是强调作品应该直面社会现实,直面人生。他们认识到拉美和欧洲毕竟差异太大,生搬硬套行不通,必须在借鉴的同时把根基扎在拉美大地上,从而放弃了对时髦的追逐,而转入扎扎实实的本土创作,把艺术视线对准故土所蕴涵的文化意识,把个人的生命体验融入到对民族未来的思考之中,表现出强烈的历史意识和主体意识。就是说,在吸纳民族传统文化精华,紧密联结本土现实生活的前提下,不断接受外来文学的滋养与刺激,以增强自身的活力,使现代意识和技巧在传统这棵古树上开花。

就激活想像力来说,博尔赫斯是值得借鉴的。在他的短篇小说里,情节本身就是一个迷宫,里面充满了玄思冥想和哲理、悖论。在那里,时间能够循环交叉,空间可以重叠并存,充满了各种难以预测的可能性和偶然性。他的文学描写对象,不单是人与社会、自然,也可以是时间与空间。正如拉美另一位著名作家富恩特斯所说:“博尔赫斯把时间和空间变成了故事中的主角。”他的小说里记载了许多梦境,有一篇写一个人睡着做梦,梦见自己正在做着梦,在那个梦里,他又做着别的梦。就这样,像俄罗斯的套娃似的,一个梦套着一个梦。后来他想从最里面那个梦中退出,退向清醒的现实。可是,退呀退呀,竟忘记了前一个梦在哪里,弄乱了次序,结果,没有办法醒来,只好永远留在梦境之中。它令人想起了尼采的话:“正如哲学家面向存在的现实一样,艺术上敏感的人面向梦的现实。他聚精会神于梦,因为他要根据梦的景像解释生活意义,他为了生活而演化梦的过程。”

博氏创作过一本“沙之书”,这本书无穷如沙,人们找不到第一页,也找不到最后一页,页数无限,但形式与一般的书又无不同。主人既为这本书兴奋,又感到苦恼。在受尽精神折磨之后,决定把它藏在一个拥有九十万册的图书馆里,因为“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森林”。他是想表现人们渴望无限又无法接受无限的矛盾心理。他有自己的一套观察方式、思维方式,一套理念、词汇、框架结构,全都是独创性的。他为世人留下了玄机,留下了奥秘,留下了符咒,留下了暗码,留下了无穷的魅力。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对于习惯思维来说,这部作品可说是一个挑战。它是小说中套小说:一位男性读者买来一个叫卡尔维诺的人新出的一本名为《寒冬夜行人》的小说后,急不可待地读起来,读到第三十二页,发现装订有误,无法再读,便到书店去更换,书店老板说,已经接到出版社通知,该书在装订时与《在马尔堡市郊外》一书弄混了,可以更换。此时另有一位叫柳德米拉的女读者也来换书,二人因此相识。故事由此展开,卡尔维诺设置的是一个双线并行的复式叙述结构,一条线是男女主人公每换一本书回来都发现读到一定程度就读不下去了,这样他们一连读了十部小说的开头;另一条线是男女主人公在读书换书探索书的过程中产生了爱情。按照传统的写法,这十部书的开头应该只是故事的引子,其内容不会真正切入文本,但卡尔维诺不是这样处理的,这十部书的开头连同对它的阅读过程作为必不可少的内容,被认真地镶嵌进了两个人的爱情故事,成为《寒冬夜行人》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因为这十个开头连缀起来正是一个有意味的故事,每一篇故事的开局与上一篇故事的结尾是相关的,这样就使该书始终保持着一种悬念。这一独特的构思,使作品充满了活力与张力。

这些成功的实例,使我们思考许多问题:文学创作中如何在写实性里挽留宝贵的想像力?如何既置身于当下的“生活流”中,又不致于琐屑地“流”下去?如何在对世俗生活的关注和肯定中,恰当地容留艺术的批判向度和审美精神?

当然,想像并非一空依傍,不着边际。我们在衡量文学作品中的想像力的价值时,必须同时考虑它的真实性。想像力与真实性,二者在文学作品中互为条件,离开任何一方,文学文本的有效性都要大打折扣。这里有个生存现实与本真的心灵体验互补的问题。缺乏后者,作品的真实性势必降格;而缺乏前者,作品的真实性就失去了可靠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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