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传统文化热”、“国学热”勃然兴起,传统典籍读本倍受青睐,到处都在开展探讨、学习的讲座。但是,究竟什么是“国学”,传统文化究竟有些什么内容,似乎谁也没有说清楚。有人主张,国学与国粹、国故相类似;有人不同意;但大体上可以看作中国传统学术。我觉得,可以分两支:一支主要研究经、史、子、集,也就是做学问;另一支着重于日用、实用方面传统文化的研究,也就是对于那些带有中国传统文化痕迹、刻着中国传统文化烙印、为中国所特有的文化的研究。也有人用大传统与小传统来表述。其实,二者很难截然分开,有一些是交融互汇的。今天,我想讲述的属于后一方面。
这方面的内容很多,比如传统诗词、楹联匾额、姓名文化、戏曲行当、书画艺术、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廿四节气、十二生肖、民间信仰、传统习俗、明清官制品阶,等等,数不胜数,这些都属于与我们日常文化生活有着密切关联的传统文化范畴,而且为中国所独有,都有很多说道。“临溪议鱼,不如退而结网。”我觉得,与其在那里争论名词、范定内容、探讨定义,莫如实打实凿地探讨一番我们身边的、每天都能碰上的底里缘由,增加一些必要的常识,以免一无所知,以致在一定场合出乖露丑,现眼丢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白领阶层,经常要在公共场合讲话、发表意见;有时还会与台港澳人士以及海外华人交往,有些东西人家现在仍然沿用(比如古代称谓),而我们或者不懂,或者弄错,结果遭致尴尬,闹出笑话。这类事例并不是个别的。再有,就是读解过去的文献、书籍,或者看历史题材的戏剧、影视,缺乏这些常识,也会感到存在着障碍。北大有位学者,——为什么我没有冠以“教授”呢?因为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称谓”方面闹出了笑话,好长时间没有评上教授。他问候人家的父亲,说:“家父福体康健吧?”这要人家怎么回答呢?还有那个著名的电视主持人朱军,大概是在去年吧,不也是闹出了同样的笑话吗!总之,这些方面内容庞杂,涉及面很广,因为时间所限,今天我只想讲讲姓名字号与称谓方面的有关知识,也就是通常说的“姓名文化”。
之所以首先拣了这个课题,也是一次活动中受到触发的。前两年,在大连白云书院“中国文化史讲座”的课后,有位青年听众同我交谈,说他正在攻读文学硕士学位,平时很喜欢读清代以来笔记、诗话作品,因为里面有丰富的学识和精辟的见解,只是“拦路虎”太多,除了一些文言词语,还有人物的名称,有时让人摸不着头脑。说着,递给我一篇打印文稿,请我就其中的名字、称号作些解释。我翻看一过,原来是当代著名学者钱仲联先生《梦苕庵诗话》中的一段文字。讲述的是作者乡先辈赵石农的身世。使用的是文言,遣词构句比较简古,特别是,四百字短文中涉及到文化界古今名人达十三位之多,多数都比较生僻,这里只举出其中大家较为熟悉的四位:
苏玉局是谁?恐怕许多人都会感到生疏。原来,宋代大文豪苏轼(字子瞻,号东坡),曾经任职成都玉局观提举,后人遂以“玉局”称之。还有颜鲁公,他就是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唐开元间进士,曾任尚书左丞,封鲁郡公,故世称颜鲁公。米南宫就是米芾。唐代以降,尚书省六部统称南宫;由于进士考试多在礼部举行,故又专指六部中的礼部为南宫。因为米芾曾官礼部员外郎,所以,后人就以“南宫”借指这位北宋的杰出书画家。至于松禅老人翁文恭,他就是咸丰朝状元,同治、光绪两朝帝师,晚清政坛重臣翁同龢。他字声甫,号叔平,晚号松禅老人,死后谥号是文恭公。
由此,我想到,确实有对“姓名文化”加以研究的必要。
姓名字号
现时代有关重大活动的新闻公报,往往提到以姓氏笔划排序。这里的姓氏,反映的就是姓。在母系氏族社会,姓与氏是有区别的。姓由一个老祖母传下来,标明血缘与婚姻状况;“姓”字从女从生,表明同姓者都是一个女性祖先的子孙;“氏”则是“姓”的衍生的分支。进入阶级社会,氏起着“别贵贱”的作用,如黄帝称轩辕氏,尧称陶唐氏。姓氏往往是家族的标识。最早的姓出于母系,后来为父系所取代,子从父姓,以父系推算血缘关系,将人的个体生命延续意识同家族亲缘关系传承下去。春秋战国以后,姓氏逐渐混同。
一般来讲,姓与名属于一个人的特定指称,它的直接功能,是作为姓名所有者与他人相区别而独有的代表符号,供人们称呼、识别,承担着该人信息传递的主要载体。在我国数千年的文明史上,这种代表符号,有一个发生、发展、演变的长期过程,并曾在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活动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从而在古代文献和各类作品中体现了它的特指性、符号性和结构常态性。
大约从周朝开始,命名即已被纳入礼法,形成制度。尔后,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演进,姓名也逐渐被赋予繁富而复杂的内涵,其中涵盖着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民俗学、文字学、文学、美学、音韵学、谱牒学等多种学科,形成了中国古代社会所特有的“姓名文化”。
中国的独特之处,在于姓名之外,还须加上谱系。过去,各大家族都有修家谱的传统,一般是三十年一小修,六十年一大修,谱名及其排序在修家谱过程中就要确定下来。而孔氏家族,由于圣人的影响,则更为特殊一些,有时甚至要经由朝廷审定。他们的谱系(行辈),已经达到几十个,其中,人们接触较多的是: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令、德、维、垂、佑,等等。孟、颜、曾三姓,大体上也是按照这个谱系来排序的。
按照谱系,如果姓名为三个字,那么,第一个字是姓,第二个字(有的是第三个字)体现谱系,剩下的那个字,便是名——三个字中,只有这个字可以自行确定。如曾国藩、曾国荃,周树人、周作人、周建人。如果是一字名,即姓名为两个字,就在偏旁、部首上作文章,如《红楼梦》中的贾赦、贾政,贾蓉、贾蔷等,以彰示同宗,分别辈份。
再比如清朝皇帝的姓氏。大家知道,满族原称女真,1636年即皇帝位,用满洲取代了女真。入关以后,关于谥号、避讳的方式接受了汉族的制度,因为这有利于君主专制与集权。预先假定行辈排序。原来是十六个字:福、玄、胤、弘、永、旻、奕、载、溥、毓、恒、启、涛、恺、增、祺。就是皇帝的名字中,第一个字是固定的,按行辈流动。后来又续增了十二个字。但国祚已终,到了“溥”字清朝就灭亡了。
皇上称“天子”,来源于感生说。《说文》解释:上古神圣的始祖母,因交感于天物而生子,故曰“天子”。再有汉化佛教的僧人都姓“释”,怎么来的?佛教创始人 是释迦牟尼,这是对他的尊称,是从梵文音译过来的。汉译佛典常简称他为“释尊”。佛法东传,僧人按当地习惯,也必须有姓。从前,有几种办法,一是沿用原姓;二是跟师傅的姓;三利用所来国家或地区,确定姓,如从天竺(南亚次大陆)来的,就用竺(如竺法兰),从月支来的,就用支(如支谦),从安息来的就用安(如安世高);四是以佛、法、僧三宝为姓。到了东晋时期,僧人领袖道安,随师傅姓竺。他从实践中体会到,统一僧人姓氏,有利于佛教的发展。建议以释为统一的姓。由于他的崇高威望,很快便统一了认识。而且,一律与在俗时的姓一刀两断。日常中有时“释”姓略而不用,只用法名,如弘一法师
孩子出生后,一般先有乳名(亦称小字),如三国时的后主刘禅,小名阿斗。稍长,即由父母或师长正式起名,古代专有命名仪式。起名讲究避讳,不能取与君父、圣人相同的字或同音的字。平时作文、说话,遇到这类人的名字,也要设法避开或改写。旧时的皇历,之所以又称“时宪书”,就是为了避乾隆帝的圣讳弘历。这在旧时代,是所有读书士子必备的学问,如果有所触犯,必将身遭大祸。
清乾隆时期,江西新昌有个叫王锡侯的举人。他处事本来十分谨慎,起先名叫王侯,由于害怕被人罗织罪名,便在中间加个“锡”字。编撰《字贯》一书,在遇到康熙、雍正和乾隆皇帝圣讳时,都作了缺笔处理,只是没有采用更为严格的改字法或空字法,结果被人告发到乾隆皇帝那里,以“深堪发指”、“大逆不法”的罪名,不仅本人被杀头,还牵连到妻妾儿孙,多人致死和发配为奴。
起名,一般都体现长辈的意愿与期望。宋代文学家苏洵在《名二子说》一文中,讲述了为两个儿子取名的意图:“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这就是大文豪苏轼、苏辙名字的来历。
有的名字,与姓氏存在着相关的意义,如马千里、牛得草、米暂沉等;如果是文人,有些还寄寓了艺术精神、志趣爱好与审美情趣。作为名子的补充与延伸,名子之外,又有字,有号,有绰号,有笔名、艺名。
过去有“幼时命名,成年取字”的传统。《礼记•曲礼》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古代贵族,男子二十行结发加冠之礼,以示成年,于是开始取字;女子十五结发加笄(束发用的簪子),也是成年标志,可以取字。由此可见,“字”是男女成年之后,开始受到人们的尊重才加取的。也有的学者认为,“字”的产生,源于避讳,古人祭祀先祖时,为了表示恭敬,不能直呼其名,只好以“字”代替。所以,以“字”称,有表示尊敬之意。
有些“字”与“名”互为表里,意义相互关联。比如,毛泽东字润之,泽与润,意义相连;张学良字汉卿,因为张良为汉朝名卿;诸葛亮字孔明,亮与孔明含义相近;关羽字云长,展翅入云,名字相辅;苏轼与苏辙的“字”,也属于这一类:轼为古代设在车箱前供立乘者凭扶的横木。《左传•庄公十年》有“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的话,故苏轼字子瞻;而“天下之车莫不由辙”,故苏辙字子由。还有的“名”与“字”相反相成,如唐代大文豪韩愈,字退之;今人程思远,字近之(是毛主席给起的)。还有的通过“字”来表达意愿,如朱自清字佩弦,性格比较缓慢,想加以调节。其典出自《韩非子•观行》:“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缓己;董安于之心缓,故佩弦以自急”。
号,是人的别称,所以又叫别号,多为自取,可以不受行辈与谱系的约束,自由体现本人的心迹与寄托,起趣爱好,如别号中有的叫“山人”、“居士”,表明自己鄙视利禄,自命清高;欧阳修号“六一居士”,意思是一万卷书、一千卷古金石文(关于古器物的)、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再加上本人一个老翁,共六个“一”。而绰号、诨名、外号,则是他人赠与的,如《水浒传》中的“智多星”(吴用)、“黑旋风”(李逵);民间的“周扒皮”、“小诸葛”。清末民初以后,字与号逐渐为笔名、艺名所代替。
姓名有四个特点:
1、姓名的传承性?姓名的产生形式(一般为长辈为晚辈命名)就揭示了一种血缘关系,一种家族关系,可谓为“传宗接代”;表示姓氏的继承,又表示家族成员之间血脉相连,表明生命基因的延续。尤其,人们长期按“字辈谱”命名的方式,更是有浓厚的宗族观念和文化特色,表达着几代人甚至数十代人之间的血缘亲合关系,把人的个体生命延续意识和家族亲缘关系传承下去,形成家族坚不可摧的亲和力和凝聚力。?
2、姓名的意愿色彩?根据汉字丰富的内涵,人们赋予姓名形形色色的含义。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走正道,能有所作为,在为子女取名时往往寄寓美好的期望。因此姓名又凝聚着对新生命的深厚情谊和殷切期望,也隐喻着不同的理想抱负、情趣、爱好与追求:有的希望光宗耀祖,有的希望吉庆安康,有的希望成就一番事业……,不一而足。?
3、姓名的时代性?人之取名,沿于时尚,因时而变,与社会背景、环境、形势及时代精神风貌密切相关。我们仔细研究人名演变的历史就会发现,名字的起用与一定社会的政治、经济状况息息相关。从封建社会人们追求功名富贵到建国后“建国”、“国庆”、“ 超英”、“文革”、“卫东”等弥溢浓烈的政治色彩,再到当今社会姓名追求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在名字中都折射出不同时代特定时期的人文氛围和价值取向。?
4、姓名的装饰性。在平常的社会交往中,高雅、深邃的名字,往往会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妙如诗、美如画、醇如酒,令人难以忘怀。而庸名俗字则给人一种不愉快的厌恶心理或排斥感。?一件很平常的东西,经精美的饰物包装,就会收到非凡的效果。选择富有时代内涵和审美情趣的好名字,足可以装饰人生,增添异彩。
称呼
我先引一段《三国演义》中的文字。第六十六回,《关云长单刀赴会》,这是名篇。一开头,说诸葛瑾到了成都。刘备问孔明曰:“令兄此来为何?孔明曰:“来索荆州耳。”诸葛瑾一见孔明,就放声大哭,原来是说由于不归还荆州,孙权把他一家老小关押起来。孔明说,不要紧,去见主公说情。一见刘备的面,孔明就哭拜于地,曰:“吴侯执下兄长老小,倘要不还,吾兄将全家被戮。望主公看亮之面,将荆州还了东吴。”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刘备答应归还一半。因为是关公在那里把守,因此,孔明说:“既蒙见允,便请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刘备说:“子瑜到彼,须用善言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惧之。”这里面包含一系列称呼,都是非常讲究的。称自己的君主为“主公”,显得很亲切,而称他人的郡主则叫“吴侯”。称呼关羽、诸葛瑾都用“字”。诸葛瑾字子瑜,周瑜则叫周公瑾(“遥想公瑾当年”)。
从前的官场、文坛、商学各界,都特别注重礼仪,日常交往、著书立说,在名、字、号的用法上十分讲究。过去还常常以人的籍贯、郡望、官爵或者谥号来替代人名。如袁世凯称“袁项城”,源于籍贯;称杜甫为“杜工部”,乃因其官职;称曾国藩为“曾文正公”,是根据他死后的谥号。此外,还有以任职地点相称的,如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当过柳州剌史,遂被称为“柳柳州”;有的由于某一诗句传世,从而获得一种称号,如清代诗人崔不雕有“黄叶声多酒不辞”之名句,便被称为“崔黄叶”。这些称谓,都是他人、后人为表示尊重而赠予的,本人并不使用。
而“名”却是由自己使用的。当本人说到自己或是署名、落款时,一般都用本名,而不能自报字、号。古人称呼自己,一般都自谦或用卑称,如“鄙人”、“在下”、“不才”、“仆”、“晚生”、“后学”;相反,称呼别人则用尊称,如“阁下”、“足下”、“大人”、“钧座”等。
旧时代,在书信往来、人际交往中,对人直呼其名,被认为是一种没有礼貌的不敬行为。尤其是对那些有身份的人,如果直呼其名,轻则遭到奚落、耻笑与戏弄,严重的还会罹灾贾祸。旧籍中有一个“家僮背磨”的趣事。明初,江南名医庄伯和,性开朗,善谐谑。一日,他的友人、当地名士李庸遣家僮送来书信一封。家僮呈递书信时,不慎叫出了这位名医的名字。对这种失礼行为,当时文人一向都看得很重,庄先生也极度不满。但他并没有当面加以指斥,而是采取一种巧妙做法予以惩处。只见他一本正经地对李家家僮说:“你们老爷要借我的药磨用一下,叫你把它背回去。”并随手书写一份回函,要他转交。家僮背着沉甸甸的药磨,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主人先是一怔,待到看过了便函:“来人当面直呼姓名,实为无理,罚他驮运药磨两遭。”这才明白了底里。不禁被友人的风趣逗得哈哈大笑,遂立即命令家僮再把药磨背回去。
《三字经》有一段话:“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人所同。”实际上,讲的是五种伦常关系: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里面也包含了长幼、尊卑、上下的秩序。所谓称谓,就是源于这个“五伦”、“十义”。
君王对臣下,长辈对晚辈,老师对门生,都是称名;按照规则,上级对下级可以称名,但一般的往往还是以字相称,表示尊重。比如,曾国藩信札中,有一封《复黄子春书》,开头写道:“刘君霞仙来衡,盛道阁下鹤骨松心,通晓治体,不复践踏寻常仕宦町畦。郭君筠仙亦称道不容口。”这里涉及到三个人:一是受信人黄醇熙,字子春,时任观察之职;二是刘蓉,字霞仙,任陕西巡抚;三是郭嵩焘,字筠仙,官职是侍郎。就地位、声望来讲,曾国藩都远远超过他们,但他在信中还都是以字相称,并未呼名;而且,尊称黄子春为“阁下”,自己则谦称“国藩”、“鄙人”。
至于下属对上级,晚辈对长者,学生对先生,则绝对不能称名,即使以字、号称之,后面往往还要缀上相关的尊称。在字、号不再通行的情况下,对于师长、尊者、德高望重的人,人们习惯在姓的后面加上“先生”,或者职务、职称;年岁大的以“公”、“翁”或“老”称之;年辈相当的,为客气起见,有的称“君”称“兄”;即使称名,也并不直呼,往往要在后面附以“先生”“女士”等称谓。
而自己称“字”,则被认为“有失体统”。晚清状元、中国近代化的开拓者之一张謇,一天,接到在青岛求学的儿子张怡祖的信,看过之后,忽然发现信背封条处,署有“孝若”二字。“孝若”,是怡祖的“字”。当时,张謇大为不悦,立即写信加以责备:“今儿才十五,……对他人尚不可遽称‘字’,况于寄父之函而题封以‘字’乎?此事关乎礼教,不可不知,以后动笔,须小心。”
至于亲属之间的称呼,同样也颇有讲究。恩格斯说过:“父亲、子女、兄弟、姊妹等称谓,并不是简单的荣誉称号,而是一种负有完全确定的、异常郑重的相互义务的称呼,这些义务的总和,便构成这些民族的社会制度的实质部分。”这是从责任、义务的角度说的。恩格斯还讲过,亲属间的称谓,“是实际上流行的对血缘关系的亲疏异同的观点的表现”。
从前对于父母之名,是要避讳的。古人说:“父母之名,耳可得而闻,口不可得而言,则所讳在我而已。”看过《红楼梦》,人们当会记得第二回冷子兴与贾雨村的一段对话:“子兴道:“……上一辈的(名字)却也是从弟兄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若“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是为此无疑矣。”(列藏抄本)“这女学生”即林黛玉。因为她要避母亲贾敏的名讳,所以,每逢遇到“敏”字,便念作语音相近的“密”,而书写时则故意缺一两笔。这类规矩,今天已不复存在,但是,对于长者、尊者不直接称名,大体上还是坚持的,只是,做法上有所变换。
尊称别人的父亲,叫令尊、令严;母亲叫令堂、令慈;兄弟叫令兄、令弟;子女叫令郎、令嫒。尊称人家的兄弟,叫贤昆仲;夫妻则称贤伉俪;而对他人称自己的父母兄弟,则称家父、家母、家兄、舍弟;如果去世了,则称先父、先母,先考、先妣。不是有一则古代笑话吗:李延彦曾献百韵诗于一上官,其间有句云:“舍弟江南殁,家兄塞北亡。”上官恻然悯之,曰:“不意君家凶祸,重并如此!” 延彦遽起自解曰:“实无此事,但图对属亲切而已。”即此可以看出,即使随便属对的游戏文字,也是严格遵照称呼习惯的。著名童蒙读物《幼学琼林》里专有一部分,讲各种称呼,里面有这样的话:“称人妻为尊夫人,称人妾为如夫人”;称呼叔父叫诸父、亚父;称呼侄儿叫犹子。
妻子称呼丈夫,从古至今变化多端。最早叫“良人”,古诗“妆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孟子》“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后来又称“郎”,李白诗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亲热一点叫“郎君”;又叫“官人”、“老爷”、“相公”、“外子”;现代称“先生”,解放后,我们改称“爱人”,但海外华人拒绝接受,认为与“情人”同义;现在称呼“老公”,也较普遍;民间称“当家的”、“孩子他爸”、“我们那口子”。相对应的,丈夫称妻子“拙荆”、“内子”、“娘子”、“夫人”。
至于丈夫对妻子的父母,妻子对丈夫的父母,在称呼上,也有发展变化。先秦时期都称为舅姑。这种奇特的称谓,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阶段族外群婚的遗迹。到了南北朝时期,开始称妻子的父母为“丈人”、“丈母”,这是一种尊称。至于称妻父为“泰山”,则来自于这种亲属关系中政治利益的关连。这里有个故事:唐明皇到泰山举行祭拜天地的大典,丞相张说担任封禅官,顺便把他的女婿郑镒也带去了。因为按照旧例,随皇帝封禅,丞相以下官吏可以进升一级。当时,郑镒是九品官,张说利用职权,把他连升四级。唐明皇发现他的官服变了颜色,便问是咋回事。郑镒不敢回答。皇帝身旁的艺人擅长讽刺,便说“此泰山之力也”。一语双关。后来就这么叫下来了。因为泰山又称东岳,是五岳之长,于是,又把岳父母称为“岳父”、“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