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华盛顿开过的20国首脑会议是个急就章。当10月18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和法国总统萨科齐到戴维营的时候,白宫发言人还在讥讽说戴维营和美国都不是召开金融峰会的好地方。然而很快小布什就改变态度。他转弯子是看到了金融危机正在向国际政治领域漫延——这一趋势与其让欧洲人主导,不如自己来把握,而其它国家首脑欣然与会也是认识到这是一个不能缺席的历史关头。尽管只准备了三周时间的华盛顿金融峰会不可能成为“新布雷顿森林会议”,但其仍具有重要标志性意义:全球主要国家的首脑第一次集体给金融危机诊脉,并为未来全球金融体系的改革指示方向。因危机而成为全球首脑的焦点话题,无疑是金融的悲哀,从另一角度看,这也是幸运。
美国:无可奈何的当权派
召开国际会议让他国评论金融问题,对习惯了独享金融霸权的美国来说是迫不得已的事。它标志去年发生的金融危机的后果超出了美国政府的估计。“宿醉未消”——小布什总统以难得的严厉怒斥华尔街,这对于已经沉醉在金融酒浆里长达30年的华尔街金融家来说已是一种褒奖。就像把危机称为“次贷危机”那样,尽管体现了希望能把危机局限在特定范围里的良好愿望。但结果却令人失望。今年9月以来,金融市场直转急下, 显赫一时的世界5大投行销声匿迹,最大房地产公司——“两房”被政府接管,银行保险公司则是一片风声鹤唳。美国政府和国会采取自1929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救市行动——向银行系统注资7000亿,而经济颓势仍难以挽回。各种经济指数令人沮丧,股市跌跌不休,金融机构开始大规模裁员,实体经济的支柱三大汽车公司濒临破产, 1200万家庭处于负资产状态,215万所住房被银行没收。种种迹象表明,危机正在从美国金融领域向实体经济和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一步步扩散着。显然,那种以为危机仅是由于某种单一因素引起,将很快过去的看法并不符合实际。即使是自由市场最坚定的支持者小布什总统也不得不承认,美国金融体系现有的部分监管机制还停留在20世纪,已经难以适应21世纪全球经济的需求。
其实,不适应全球经济发展的远不止金融监管机制,更严重也更加根本的问题是长期不受制约的美元本位货币体制。在1971年摆脱了金本位制约之后,长期实行扩张财政政策的美国,寅吃卯粮,财政和贸易多年“双赤字”,各种累积债务超过一百万亿美元。债务利息超过了经济增长,只有通过不断制造资产泡沫和美元不断贬值才能维持美国经济。一句流行的台词揭示出此次危机的前因后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美国利用美元本位的货币体制攫取了世界太多的财富,现在到了还帐的时候。
可以说,此次危机是美元本位货币体制的危机,是信用货币制度的危机,是当代金融资本主义诸多矛盾的总暴露。既然是制度危机,那种以为危机会在1-2年出现V型反转、或会呈2-3年U型走势,或至多3-5年就能过去的W型危机周期的分析就过于乐观了。很有可能,美国经济将出现王建所说的与日本“失去的10年”同样漫长的L曲线。然而,这还不是最悲观的判断,根据英国《卫报》和德国学者恩道尔的估计,最坏的结局是需要15年时间外加一场大战或全球混乱与冲突才能恢复。这种前景,或许我们可以把它象形的命名为X型。究竟会出现V、U、W、L还是X中的哪种前景,我们现在还难以下结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千疮百孔的美元本位制将难以为继,美国将失去全球金融霸权。也正因此,尽管美国对金融体制改革持反对态度,却无法阻止改革进程的启动,它只能希望改革是对原有体系的修补,而不是彻底的重构。
欧洲:主张推倒重来的“造反派”
在改革国际金融体制问题上,这次欧洲人一改温文尔雅的绅士形象,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在这方面,欧盟轮值主席、法国总统萨科齐尤为突出。在危机爆发之初,萨科齐就开始了对美式金融体制的批判,很快就提出了改革国际金融秩序的意见。在统一了欧盟内部看法以后,萨科齐飞到戴维营要求美国总统同意召开金融峰会。然后又在北京亚欧峰会上呼吁亚洲国家参与国际金融体制的改革,并力邀中印领导参加峰会。在华盛顿峰会之前他力图为会议定调,明确表示:美元不应该再被当作“唯一的全球通用货币”。会后,他颇为自得地对媒体说,通过峰会他已经给美国这只恶猫挂上了“铃铛”。他决定明年1月要在巴黎召开主题为“新世界——价值观、发展与监管”的专家峰会,讨论资本主义的“新模式”。其目的就是要占据国际金融秩序改造的道德高地,进一步掌握话语权。
有趣的是,与以往欧盟以法德为轴心处理重大国际问题的传统不同,萨科齐与英国首相布朗在这次金融体制改革中结成了“布萨组合”。布朗的救市决策得到了萨科齐的支持和效仿,没有加入欧元圈的英国被罕见地邀请参加欧元区峰会,“布萨”两人在G20会议前相互拜访了4次。在欧盟的支持下,伦敦有可能成为下一次金融峰会的主办地。而俄罗斯则是萨科齐极力笼络的另一个重要的欧洲国家。在华盛顿峰会之前,萨科齐与梅德韦杰夫举行了会谈。会后萨科齐第一次批评美国的“反导计划”,认为这个计划不利于欧洲的安全。萨科齐所代表的欧盟似乎认识到,没有英国和俄罗斯的支持,欧洲不可能获得全球货币体系的主导权。
对可能影响国际金融体系改造的其他国家,欧洲也有所设计。比如对中国,一方面巴罗佐宣布欧洲准备让出部分IMF的表决份额给中国,另一方面萨科齐又宣布要见达赖,在打打拉拉的戏码中透出迫使中国就范的企图。“欧元之父”蒙代尔在近期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说的很清楚,欧洲一直在进行改造现行货币体系的准备,他们所等待的就是在一场金融危机后推出自己的计划。
危机果然来了。于是,欧洲人等待多时的机会也就来了。
日本:铁杆保皇却也留有一手
在蒙代尔设计的国际新货币体系中,美元、欧元、日元是国际货币的基础。最近,蒙代尔在一揽子货币中又加上了英镑与人民币。可以说,欧洲一直把日本作为平衡整个货币体系的重要角色。然而,麻生首相领导下的日本在此次危机中,扮演着美元体系铁杆保皇派的角色。对此,麻生表现的毫不隐讳,甚至有几分张扬。
据日本共同社报道,在不久前北京召开的亚欧首脑会议期间,麻生在与中国领导人会面中直言美元体系的稳定对日、中两国利益重大,中国应该与日本一道支持美元体系。在华盛顿峰会上,麻生在15分钟的发言里谈了日本对金融危机的近期、中期和远期对策,其目标仍是要保持美元货币体系的稳定。日本的态度对处于千夫所指下的美元体系来说,是宝贵的支持。
在确定支持美元体系的国家战略下,日本也实行着多点支撑的灵活策略。最显著的迹象是,日本在口头上支持美元体系稳定的情况下,也在悄悄减持美元债券,把美国最大债主的“美誉”转让给了中国。另一个重要的迹象是,日本宣布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增加投入1000亿美元。在欧洲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造计划中, IMF在世界金融领域的作用将极大提高,有可能扮演“全球中央银行”的角色。美国由于握有17%左右的投票份额获得了实际上的否决权,因而也支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挥更大作用。目前日本增加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注资,有利于获得更多的投票额度,以加强其在未来全球金融体系中的发言权。一面是减持美国国债,一面又增加对IFM的投入,在这一减一增中,透露出日本缜密的战略机心与精妙的策略运作。
新兴国家:不再沉默的大多数
当小布什总统决定召开20G会议,而不是传统的8G或13G会议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他这只美国政治传统中的“跛鸭总统”在不经意间创造了历史。因为这次危机,也因为这次峰会,全球权力中心开始了转移。
对美国来说,危机才刚刚开始。也许我们很快就会看到新一轮银行倒闭潮,其后可能是美国制造业骄傲的汽车企业破产,再其后是对冲基金……,在经济泡沫把几十年积累的能量释放出来以前,危机将一波一波的发生。其实欧洲也有很严重的经济问题,至少在短期内和美国一样将陷入衰退。这不是预测,而是根据欧盟统计局的数字得出的结论。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估计,2009年世界经济增长的80%都将来自发展中国家。对国际货币体系来说,更重要的是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已经成为主要发达国家的债权国,这些国家的净储蓄是世界金融体系能够运转下去的真正动力。作为国际金融俱乐部里沉默的大多数,新兴国家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像巴西财长所说的那样, 我们不再只是在G8会场边上喝喝咖啡的角色了。看来那种以为美元货币体系瓦解后,就一定轮到欧元主导的看法不过是欧洲人一厢情愿的惯性思维。同样,以为身陷债务危机中的发达国家会拱手让出金融霸权让发展中国家承接大统,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国际金融体系则是确保国家利益的关键性制度设计。现代国际金融体系的本质,是大危机和大战后的胜利者们所设计的利益分配体系。1944年,苏联因美国主导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没有体现其利益而拒绝参加该体系,导致世界分裂为两个阵营。60多年过去,发生在资本主义中心国家的金融危机,把世界各国再次推到抉择的关口:维护美元体系,还是推翻它?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应该仔细权衡上述的当权派、造反派、保皇派以及新兴国家等各方的力量与利益。也许中国领导人所表达的 “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国际金融新秩序改革方向,以及“全面性、均衡性、渐进性、实效性”的改革原则,才是摆脱两极化思路、避免更大冲突的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