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束的美国总统大选，对香港人的意义绝不只限于它是一则头条新闻和一个热门话题，或者为我们在社交场合提供谈资。说得夸张一点但不至失实，二零零八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不仅是美国人的选举，也是香港人的选举。

谁人入主白宫，对我们的前途、祸福和得失会有微妙而深远的影响。这所以我们虽然没有投票权，但对选举的结果却应该同样关心。我曾经用「民主的愚蠢」来形容小布什在二零零四年的连任。西谚有云：「不要让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Don't stumble over the same stone twice)，但粗心大意的美国人却没有记取其中的教训，终至头破血流，令人惨不忍睹。

四年前，大多数美国选民无视小布殊的羞劣政绩、专权独断、用人唯亲和目光如豆，给他多四年时间去领导他们和治理国家；这无异于授权他去淘空国库、穷兵黩武、破坏环境和践踏人权，以及用更大的力度执行「市场永远是对的」(The market is always right)的放任政策。

结果美国在小布殊任内卷入了两场没完没了、耗费近万亿美元的战争，完全暴露了「反恐战争」(war on terror)作为策略与口号的空洞和欺骗性——恐怖主义毕竟只是一种战术(war tactic)而已，一个国家又如何能够向一种战术宣战？一场以一种战术为假想敌的战争又怎会有胜望？

小布殊和副总统切尼提出由个人滚存、个人拥有和个人投资的户口制度，来代替现行的社会保障制度(Social Security)，被诺贝尔奖经济学奖得主、现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的索洛(Robert M.Solow)批评为「既不社会，又不保障」(neither social nor secure)。

不过，对美国人的生活影响最大的还是名不副实的所谓「金融海啸」。这场人为的「海啸」其来有自：像美国二十年前的储蓄及贷款危机(savings and loan crisis)一样，这次的金融危机可说是政府放鬆监管银行及金融市场的可预期后果。放鬆管制(Deregulation)是自由市场理论的信条，亦为多个共和党总统所深信不移。在列根（里根、雷根）任内，超过七百家储蓄及贷款机构倒闭，政府需要从纳税人的口袋里拿出一千二百亿美元来善后。这次金融危机要动用的公帑当然远超此数。

最欠公允的是，政府注资房利美和房贷美两家住房贷款抵押机构，是慷纳税人之慨，好让暴利冲昏头脑的投机者不用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负责；这根本就是鼓励投机。从这个角度看，小布殊政府这次处理金融危机的手法，或可稳定市场于短期，但长远而言，所立下的坏先例和产生的坏影响极有可能功不补过。

美国人在清楚知道小布殊的能耐、经济政策和治国理念后依然投他一票，可以说是给了他在连任之后进一步将美国带上由盛转衰道路的「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美国人今日的难堪处境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但被殃及池鱼的香港人却真的有点无奈，甚至无辜。这固然是因为在全球经济越趋一体化的年代，地区与地区、国与国和城市与城市之间的相互倚赖(inter-dependence)越来越厉害。

在这个新的经济体系里，当其中一个核心成员弄葬了地方或弄糟了事情，其他的成员就要帮手收拾残局。这是二十一世纪的新经济现实(new economic realities)，由此看来，全球化的倡导者如《世界是平的》作者弗里德曼等人，是过分强调了全球化带来的机会，而忽略了与这些机会结伴而来的危险和责任。

另一方面，香港人和整个国际社会要为美国的次按危机负上沉重代价，不但反映了美国人的做事和做生意方式，即所谓的美国方式(the American way)，已经被普及化及常态化为一种正常的基准和规范(norm)；也证实了国际对美国的过于依赖，已经到了病态和危险的地步，致使只要美国打喷嚏，全世界都会著凉(When America sneezes, the world catches cold)。

当然，这并不意味著美国可以长期在世界秩序中扮演同一角色。印度学者米舍尔(Pankaj Mishra)下週在香港发表的演讲，题目正是《美国国力之软和硬的衰退》(The Soft and Hard Decline of American P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