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卫国:由野嘴和封口费想开去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112 次 更新时间:2008-10-31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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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卫国  

宋祖德这张野嘴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煞有介事地说谢晋大导演死于召妓, 还振振有辞地咬定有朋友听见隔壁房里传出女人戏浪的声响。谢晋是受人尊重的导演,在影视界是泰斗级的人物,此言一出,自然是犯了众怒,我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怒不可遏。毫不奇怪,网上责骂声四起,连广电总局领导都直接点名宋祖德,他除了用“高度关注”之类的官场套语外,还用了“害群之马”这个近些年来官方话语里不太多的评价词,甚至还发布了自改革开放后久违了的“清除出去”的驱逐令。

人们对野嘴恼怒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为了吸引眼球,经常通过揭名人的短来彰显自己。如果假想他没有这段历史,也就没有所谓的前科,公众的态度可能会不太一样。所以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和我一样,还是基于他过去的行为,而不完全是他这次的主张。不过这次他居然连谢晋这样德艺双罄的大导演、而且是已经谢世了的老人都不放过,其过分的程度多少也是有点让我们怒令智昏的。

退一步说,如果野嘴中伤的是小卒的我,社会是不会火冒三丈的,领导更不屑眷顾的。如果我觉得委屈,人们或会宽慰我说出诸如“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的话。或者让我去法院告他,因为这涉及的是简单的事实判断,一查自然会水落石出。冷静下来设想一下,宋祖德对谢晋导演的指控其实又何尝不是如此?有关部门大可不必在没有进行任何调查的情况下,就因为仰慕英雄而断然地说这张野嘴在诽谤,更没有必要发布和法制处罚体系不相适应的驱逐令。专业的调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他的话有没有事实的依据。如果没有,有关制裁诽谤罪的法律自然会有公断。

野嘴撒野所引起的恼怒,在我看来涉及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多少年来,在我们这个社会,英雄都是人们崇尚、学习的偶像。我们的生活如果没有了英雄,就好像船没有了航标灯,我们是靠他们来指引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如此计较诺贝尔奖获得,这么算计金牌,过意苛刻我们的足球。没有了辉煌的英雄,我们的人好像都矮了三分。如今,野嘴居然敢在英雄头上撒野,还是那句老话,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也真是,在过去那个英雄辈出、学习英雄的时代,这种事情可能发生么?

然而,我们也可以做这样的假想:野嘴的胆量和挑衅以及其对英雄的不屑或许是社会进步的征兆。有英雄自然可喜,但如果大众因此而失去了自身独立的判断力和批判力,对英雄仰视之、顶拜之,唯言是听,唯其摆布从之,这也许是可悲的。也因为他是英雄,是一个公众人物,狗仔队闹出些是是非非其实是很正常的。有专门挖苦英雄的野嘴,提醒我们英雄其实也和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尽管一派胡言的可能极大,对冷却我们的膜拜,回归平民的理性,也许是有好处的。剧作家布莱希特的《伽利略传》里有一个精彩片段,安德列亚嘲讽伽利略的国家没有英雄说:“没有英雄的国家是可悲的。”伽利略却巧妙地回答说:“不!需要英雄的国家才真是可悲。”除了文字的工巧之外,其含义是意味深长的。

世界需要多元化,多色彩。就像人们有权选择崇拜英雄,人们也有权选择责难英雄。当与不当,法律自有分说。在过去只许唱东方红的时代,没有了西方白,西方黑,水天一色,东方的嫣红也是现显不出来的。就像是到了春天,只有青蛙而没有蛤蟆的声音,只有牡丹的大红大粉而没有喇叭花的嫩白娇黄,只有小鸟而没有了苍蝇,人们也会觉得单调的。世界多一些噪音或杂音,未必是一件坏事,生态是需要平衡的。

据说宋祖德这张野嘴不服,还想要与广电总局的有关领导对簿公堂,真让人感到他有点无赖。 这在过去,我连想都不敢想,就是现在我私心以为他是应该知足的。有关领导用的词是“害群之马”,这多少还是有点抬举的。相比过去那个斩草除根的年代,他还算是幸运的,因为说你是害群之马,你到底还是一匹马,和其他的马还是同类,只不过喜欢捣乱而已。要是放在过去,那你就是野草,就是牛鬼蛇神,就是另类了。所以,就从领导的用词看,我也觉得我们多少还是进步了,进步得还不小。愤怒管愤怒,他的用词还是放尊重的。

我突然想到了前一段时间山西霍宝干河煤矿发生一场矿难后真假记者赶到出事煤矿去领取 “封口费”的荒唐丑闻。当时我和许多人一样,也是动了肝火的,也是很有世风日下的愁肠。但我现在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思考,这和野嘴案一样,也许也是社会进步的征兆。在曾经我们许多人经历过的万马齐喑、万缄其口的年代,要封锁一个消息是无需封口费的。一个指令,一个眼神就能让记者魂不附体了。谁还有那个胆量去讨封口费的。要付费去收买记者,用钱去封杀他们的野嘴,这和“害群之马”的指控一样,其实还是暗含了对记者价值的基本尊重。 当然,让我们感到沮丧的是有些记者对这种尊重方式的认可。我们都知道,有些记者除了拿封口费,还领开口金。记者行为深刻反映了市场经济对我们传统价值道德体系的改造。我曾经指出过,在一个刚刚起步向物质富裕发展的社会要想超越市场标明量化价码的、功利主义的力量是很困难的。更何况中国其实是在没有形成足以和市场理念相抗衡的道德体系的情况下进入市场的,因而其摧枯拉朽的冲击力是可想而知的。在于我,张皇失措地闯入春天,总比龟缩在隆冬好。

只是暮冬缄口了,不清楚他是不是拿了封口费。没有了光明观察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其中也有我的),我感到很失落的。

2008-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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